安抚使署中又是一番景象。
原安抚使吕文德获升池州都统制,已离襄阳。
瑞平初年,宋军入洛兵败之后,同年冬天以赵范为京湖安抚使,镇襄阳。此刻他在署内大张祝捷之宴,置下数桌酒肉佳肴,款待诸将豪饮。
众将酒过三巡,正酒酣耳热,两汉姗姗来迟,作揖入席,赵范见到来者面露喜色,欲请浓眉大眼的英武汉子入主上座,汉子百般推脱,执意不肯。
“郭大侠,咱们都知你智计百出,料敌先机,莫要再谦!”留着两撇山羊胡的赵范举杯笑道。
汉子推脱不开便在下首作了,赵范对他器重,亲来敬酒不说更问起他的下步打算。
“小人眼见城外诸村毁于战火,百姓流离失所,城内边备废弛,难御强敌,感于情势急重,故望留在襄阳协助大人修缮军政诸事。”汉子正色道。
他与蓉儿快马加鞭,一路十村九荒,虽是追上蒙军小队,凭功夫救回少许百姓,终势单力薄,不能直面蒙军主力,只能眼见百姓被掳。
他们听说蒙军先锋攻向郢洲,眼见大军撤走,本欲奔去效力,蓉儿听闻万敖所言改了主意,回马探查一番果见大军隐匿之地。
二人快马加鞭赶回,正欲禀告紧急军务,却被告知安抚使正在豪饮,只得入席作陪,终是寻到良机他正欲实言,却被蓉儿阻止。
郭靖虽然做过蒙军元帅,终非官场中人,言语毫不拐弯,此言一出众将面露尴尬。虽知他说得在理,然大伙均知赵范好贪杯中之物,谁会没事扰他兴头。
“哼,军中之事安置使自有安排,哪轮到草莽指手画脚!”赵范左首一位生得耳大面方的壮硕武官喝道。
此人名叫王旻,是旧金降将,领有一支由原属金国降兵组成的克敌军,素擅察言观色,眼见赵范不悦忙抢先斥道。
“呸!郭大爷跟安置史回话,哪轮到尔等随风摇摆的贼人插嘴!”恶语出口,郭靖尚未反应,赵范右首,一位凸眼阔嘴的粗矮军汉却先斜眼嘲道。
此人名叫李虎,官封镇江都统,带领一只由南人组成的无敌军,刚入襄阳不久,对亡金降军心怀猜忌,总疑降兵勾结蒙古,平日言行多有挤兑。
此言一出在场北将均怒目相向。
金灭后大批将兵降宋,襄阳一带兵力薄弱,赵范采纳王旻之建议,招安不少亡金降军,安插在襄阳周边。
一些降将能力出众在京湖地区担任要职,但因金宋世仇,与南方将兵各自抱团难容,互相猜忌。
耳听李虎挑衅王旻大怒,自恃军功在身正欲出言回顶,身侧一员宽膀猛将好酒上头起了犟性,拎起酒杯如流星追月般砸向矮汉,登时砸得面门见血。
此人名叫李伯渊,有些来历。瑞平元年,宋蒙联手破金,时任准西制置副使赵范与时任淮东制置使赵葵两兄弟相继上书收复三京,戍守黄河,据守关隘。
宋理宗年轻气盛,大赞北征之说,不顾朝中多位老臣劝诫,未待准备妥当便轻率派兵北上。
宋军浩浩荡荡挺向汴京,汴京守将的崔立因常欺侮部下,被手下李伯渊等将官所忌恨。闻听宋军将至,遂设计杀崔献城降宋。
此人素有反骨,自视甚高,总觉宋军收复汴京有他之功,骄纵不听调度,岂肯容人当面侮辱,当即便将积累已久的不满借着酒劲发了出来。
李虎突遭酒水洗面,大怒而起,刚要扬盘回敬个狠的,突见身侧赵范怫然不乐,竟忍怒未发,一时双拳紧握,面赤如枣。
北方汉子却刚猛粗豪,见他举盘,王旻身侧那桌登时窜起四条大汉,身躯凛凛,敲碗碎碟,八只巨目虎视眈眈望向主桌。
李虎身后南军数汉,虽被主将制住不许上前,亦不甘示弱,扬起拳头将桌上酒菜拍得震天响,高声叫骂起来,一时署内南北乡音俚语齐发。
蒙军还未走远,守城两派便陷对峙。
“大胆!安抚使再此,你们挑动事端,扰乱军心,想学唐邓逆贼造反不成,快拿下了!”赵范座旁闪出一条师爷打扮的汉子,白净面皮,厉声言道。
此人亦是赵范亲信,名叫樊文彬,仗着胸有点墨历来言语刻薄媚上欺下,他见北将不逊,说起唐州、邓洲反叛之事,欲借此吓住这群莽汉。
此言一出不光两派将官变脸,就连安置史赵范也觉面上无光,却是因己决策失误所致。
降兵身份敏感,南人既用又防。赵范虽贪杯荒唐也没傻得彻底。
蒙军来袭后,他立马将大批降兵一脚揣向襄阳之前的唐州、邓州,连下数令命他们直面蒙军,保存自个实力不说,还在两地暗埋眼线监视。
这以夷制夷的招数看似高明,然谁都不傻,降将本就似墙头草般哪边风强往哪倒,又被派去送死怎会坐以待毙。
北汉归金降宋不过是为条活路,本就怀有离心,活路没了,能降一次就能降两次。
阔出中军南下,唐州守将郭胜、邓州守将赵祥见蒙军势强当即叛城而出,唐邓两洲自内而破。
郭、赵二人俱为亡金旧将。眼见降兵弃守阵地,投降敌军。赵范更加不信北人。但大敌当前不能将这些降将都斩了,只得一面报与朝廷增兵,一面温言安抚。
宋廷派遣李虎增援襄阳后,军中传言上官决意剿杀亡金降军,一时谣言四起,诸将虽知此事,但谁也不愿撕破脸皮,未想却被樊文彬借着酒劲当众点破。
赵范当即斥道:“我军猛将奋勇杀敌,冲锋在前,怎可与唐邓奸佞同日而语!”
言罢,先呵斥了打伤李虎的李伯渊,又温言抚慰诸将数句,两军这才忍怒闷声灌酒。
英武汉子身边坐着位脸僵如尸的男子,丑脸望之悚然,双眸却极灵动,他默不作声观望诸将争斗,目露思索之色。
当晚闹到三更,诸将沉沉睡去。赵范还做着升官的酒梦,却被人从周公那处拽回,睁眼便见一条英武汉子立于榻旁,双目如狼熠熠生辉。
登时唬出冷汗,正欲高喊亲卫,匕首已悬脖侧。
“安抚使莫怕,小人只为禀告军务,蒙军埋于城外数里偷袭,城中内应伺机而动,情势危急,还望早做打算以免应对不及。”汉子低声道。
“甚么!你是蒙军内应?来人!”闻听此言,赵范面无人色,刚欲叫喊便被身侧僵脸男子打晕。
“我早说了和这些官老爷说不通,靖哥哥,我们快找兵符!”黄蓉将赵范推回软塌,二人翻找起来。
夜浓入墨,北军之中亦是闪出数道黑影,直奔城内储备军需物资的24座仓库。
“那赵奸成日猜忌,纵容南人欺压我等,不如反出襄阳,反正是降,降谁不一样。”一黑衣人咬牙言道。
“战时赶咱送死,局势刚稳,官家便派那矮子来剿杀我们,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先下手为强。”同伴亦是恨道。
二人打开仓门无声潜入,敲击火石燃起火把,眼看城中积攒多年的军需物资将要燃为灰烬正面露快色,突然睁大双眼望向左右。
“谁在那边?”刚见一片衣角,两人便被制服。
“靖哥哥,咱们兵分两路!”靖蓉二人直奔城内仓库。
黄蓉身为丐帮帮主,当即号令埋伏城中的丐帮弟子同去找寻,阻拦奸细防火,众人虽是一路疾行依未追上所有黑衣人。
24座仓库中已有3座燃烧起来。望见火光,亡金降兵一哄而起,跟随主将王旻向外杀去。
南军诸将犹在梦中,突闻军鼓垒响杀声漫天,眼见城中驻军叛了一半,在城内烧杀劫掠,顿觉如坠噩梦。
“金狗果然居心叵测,赵大人当断不断,延误战机酿成大祸!”降军镇江都统李虎换上铠甲一马当先截住降军去势,与王旻拼杀起来。
他似会些粗浅功夫,身法变换灵活,数招之后卖了个破绽,眼见王旻上当,当即回身将其斩于马下。
“传安置使之令,尽杀克敌军。”他得胜后大吼道。带着手下无敌军兵士状若猛虎扑向北人。
此举更是刺激降兵,李博渊接掌将印后,带领克敌军向外冲去,一时三刻北门便被冲开,局势登时大乱。
城内火光冲天,城外马蹄阵阵,降军奔涌而出,蒙古铁骑亦如苍鹰扑食般被血腥味引来。
“赵大人呢?”李虎眼见蒙军似有备而来,军容齐整,瞬息已近城下,赵范手下亲卫正向城外奔逃,捉住一人怒道。
“大人横醉榻中百唤不醒。”亲兵颤巍巍回道。双眸却看向身后,李虎瞠目望去,只见数名亲卫簇拥着一名留着山羊胡的男子向城外奔逃。
那山羊胡越看越像赵范……
李虎丢出小兵,凸眼轱辘乱滚,寻思城破在即,听闻蒙军好屠城,若被捉住实难善了。
“尔等速跟我行!”他刚入襄阳几月,自是难起同仇敌忾之心,眼见赵范出逃自更是不肯留下送死,当下带领亲信杀入仓库抢出数袋军粮,带着诸兵溃逃而去。
军无统帅难以御敌,余下守城兵将乱作一团,城外难民如潮涌入,城中百姓狼狈奔逃,兵刃相交声、哭喊声不绝于耳。
“奉赵大人令,守城官兵听令,关闭城门!”守城军士正慌乱间,突闻长啸贯耳。
突见一条汉子手绾兵符奔上城头,虽处危难然行止不乱,号令有度。
“是郭大侠!”众兵将素来信服这位猛士,见他从天而降,不由惊喜交集,当即依言传令,合力关闭城门。
这个好难写,感觉要崩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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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哗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