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郁这个人,说他来去自如不算说错。从英招认识他的第一天开始就是这样,十年如一日。
他俩的相遇也十分奇妙。
那天下午,阳光正好。
十六岁的英招正在和小伙伴玩水,代表神的执行者的陶笛就是在这时唰一下出现在她面前的。
正好那段时间,周围的大人都在兴奋议论祝神要选新的神使的事。
至于旧的那位神使怎么了,大家都说他死了。问怎么死的,那就没人知道了。
反正,这事和当时的英招本来没什么关系——她觉得没关系,因为新的神使早就内定好了,是执行者长官的妹妹。
所以英招被祝郁招呼都不打一声地召唤过去时,还很懵,朋友正好冲她扔了块泥巴,她没反应过来被砸了一脸。
再眨眼,眼前就是偌大的神宫。
紫红色的夕阳西斜着打在奢华精巧的屋檐上,每一片瓦都像是宝石雕刻而成,里里外外都透露着一股王霸之气。
养大英招的女人在城邦里算不上富裕,英招还没见过这种阵仗。
连思考一下自己怎么瞬移到这里的事都忘了。
她左摸摸,右捏捏,瞪着眼再三品鉴终于确信这东西是真的。
城邦里怎么会有这种地方?
“噔”
后脑勺传来痛感,一个东西砸在了她头上。
她回头一看,一颗红溜溜的圆形物体在脚边慢悠悠滚了几圈。
“你在我家里乱摸什么?”
懒洋洋的声音是从上落下来的。
这地方除了英招自己,还有一个人。
少年支着下颌,穿着身松松垮垮的雪白绢杉,坐在黄昏下的檐角上却白得像能反光。
没有钓饵的钓竿架在一旁,少年正百无聊赖地往嘴里丢樱桃。
红艳艳的果实,衬得他从嘴里吐出来的那一截舌尖也红润润的。
英招没见过祝神,更不知道那支陶笛意味着什么,所以哪怕瞬移到了这里,她也只是怀疑自己脑子出了某种问题。
“这是你家?”她问。
少年嗯了声,拿眼角余光斜了她一眼。
彼时的英招还没有现在这么滑如泥鳅,稍微带了点年少的棱角。
这少年高高在上又有些坏心眼的打量让她觉得不爽。
诚然,泥巴黏黏糊糊的,想也知道这个看着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优雅少年看见她的第一反应该是嫌她埋汰——她一向很爱干净,所以不得不承认,这确实很埋汰。
但少年却饶有兴致地点点自己的衣服领口,问她:“这是什么?”
英招低头一看,衣服上也粘了泥巴。
“本来是去玩水的,”她试图解释一下,“有人在旁边发现了块泥潭,他犯规。我是被暗算了。”
少年哦了声,看得出来,他非常不感兴趣。
“你会钓鱼吗?”他问。
英招心想这人还挺自来熟,一边捡起地上的樱桃:“怎么?”
少年头发乌黑,唇珠红红,笑起来的样子跟英招同龄的那群只会咋咋呼呼的男生压根儿不是同一个物种。
不知道为什么,她罕见地有了点耐心:“不会。我家买不起,而且怪怪鱼会咬人的。”
“不怕。”少年拿起钓竿,“简单得很,我教你你就会了。”
他动作轻盈,从房顶一跃落地。身手看着比那些整天不知道在干嘛的执行者还要好。
“那边有片湖,走吧。”
英招想了想,还是跟上去:“我怎么从来没在城邦见过你?你叫什么名字?”
“你猜猜。”
英招心想我猜个屁,一边跟着人走到湖畔边。
夕阳下的湖水呈现出橙与红的缤纷色彩,如果里面没有生活着会咬人的凶猛怪鱼,应该会更美一点。
“你平时都一个人在这儿钓鱼?”英招看他坐下,自己也跟着坐在他边上。
“是啊,这里只有我。”少年漫不经心,侧眸看她,“不过你不是来了吗。”
“我要走的,家里人在等我吃饭。”
少年也不挽留:“下次有空再来就行。”
英招问:“你就没有朋友吗?”
少年道:“你不就是我的朋友?”
英招想起刚才他拿樱桃扔自己:“我们才刚认识,熟人都算不上吧。”
少年笑了:“心眼还挺小。”
英招:“……”
少年没有表面上那么温柔优雅,言语很犀利。
她还没说话,少年就朝这边抬了抬手指:“走吧走吧。赶紧走。”
居然还赶她。
英招就走了。她家人不让她跟奇怪的人玩。
她以为这就是见少年的最后一面,谁知道第二天吃着早饭,少年就出现在她家的空调顶上。
她指着他筷子都差点掉地上,屿书那家伙还在旁边抱怨她大清早神神叨叨。
“他们看不见我的。”少年笑眯眯地说,“只有你能看见我。好了,把粥咽下去。”
英招能咽下去都算她当时虽然才十六岁但心理素质异于常人。
快速吃完了饭,英招靠近他说:“你怎么进来的?”
“就这么进来的呗。”
“我要找执行者告你非法入侵了。”
“怎么这样。”少年眼里闪烁着一双恶劣的小弯钩,“我好心跑来看看你,你却要叫人抓我。”
那不是你活该?
英招现在有点怀疑他是自己臆想出来的某种幻觉了,她家门窗锁得好好的,难道还能从下水道爬进来?
“所以你是来干嘛的?”她问。
少年不知从哪里变出了一根钓竿:“钓鱼。上次不是说了要教你么?”
没记错的话,是有这么一回事。
英招都快忘了。
本来想拒绝的,英招看一眼少年的脸,莫名其妙就答应了。
这人长这么大一个朋友都没有,挺可怜的。
要是只是自己的幻想,那就更可怜了。
两个人来到上次的湖畔边,少年就开始教她怎么挂饵怎么放线怎么打窝。
英招起初毫无兴趣,后来见居然还有这么多研究,也就认真听了一耳朵。
那天下午的时间过得很快,两个人聊了很多有的没的,还约好下次再一起钓鱼。
屿书为此还大大的委屈过一场,骂她无情无血无泪,不陪自己玩,跟个外人玩得那么好。
但屿书这个弟弟也没见得有多么“内人”。
城邦的城民都是从伟大的神圣母树中诞生的。
说这里的家庭没有血缘关系也对,但也不全对,毕竟大家的母亲都是一棵树。
给每个人都义务分配个小孩则纯粹是为了把责任均匀转嫁给每个人,方便这个世界能更好的运转。
福祉会依靠什么发小孩英招不知道,总不能是拿个筒子抽签。
反正,人们领养孩子说是为了祝神,不如说是为了给自己找个伴。
人类终究无法离群而生。
而养大英招的女人不仅养了,还养了俩,英招有时候也挺佩服她。
屿书骂自己无情无血无泪不拿家人当家人,那他们的养母应该算是相当有情有血有泪了。
晚上,他们的养母回来了,说门口有个东西,好像是给她的。
那是根制作精良的钓竿,下面还有一张纸条。
“小小谢礼,不成敬意。下次钓鱼记得来。”
屿书在旁边不知道什么表情地啧了又啧。英招懒得理他。
她隔天就买了双露三指的钓鱼手套给少年当作回礼。
少年有点惊讶,然后就笑吟吟地收了,当下就穿戴上:“谢你了。”
“不用。你人其实不错,我这人对朋友一向很好。”英招仗义地说。
“哦?”
少年撑着脸颊,看向她的双眼有那么一瞬间变得波光闪闪。
“这就是,‘朋友’了?”
现在想想,真是一段教科书式般的交朋友经历。但祝郁是祝郁,英招这辈子应该都不可能再和他的那只宠物成为朋友了。
楼道内安静,灯暗了又亮。祝郁已经走了有一会了。
英招回头,和被留下来的白鼬大眼瞪小眼,其实都看对方不是很顺眼。
正好祝郁也走了,一人一鼬这会儿连装都不必装了——英招也没装过,她跟祝郁说过自己不喜欢,祝郁每每听了都不明所以看她两眼:“你跟一只动物计较什么?”
“……”
所以说祝郁不懂。
楼道里的声控灯又灭了,英招转身就走,白鼬哒哒地追上她,一张嘴,居然吐出人话来:“你终于移情别恋啦?”
英招困惑道:“什么?”
白鼬说:“你别装了。”
英招头也不回:“我是挺喜欢方措,但不是那种喜欢。你搞错了吧?”
白鼬眯了眯眼睛,那狡黠的表情倒是跟它主人一模一样。
所以说,物似主人型。区别就在于这一个让英招觉得欠揍。
“你要是普通的小畜生我就揍你了。”英招进电梯按下楼层,玩笑一样的语气但完全不是玩笑。
白鼬用后腿挠了挠自己的耳朵:“你以为我想跟你一起?我巴不得天天霸占着主人,还不是跟你一起才有机会说说话。”
英招道:“你以为祝郁看不出来?”
白鼬说:“我又没暴露过。”
白鼬是祝郁在修补屏障时偶然从外面捡回来的。
刚来时只有小小一团,像块脏兮兮的抹布。
祝郁说荒废世界很难再看见动物,怕它活不了,索性就捡回来养了。
也不知道是久伴神明受神性熏陶,还是吃了什么奇怪的东西基因突变,反正这玩意儿开口说话时,自信如英招都一瞬间怀疑自己脑子出了问题。
白鼬说自己是神宠,但英招更倾向于是被辐射感染变异了的怪物,早点扔出去最好。
可惜祝郁没有采纳。
因为他好像挺喜欢这只小宠物的,不管在哪儿都会把它抱在怀里,连和英招在一起的时候也不例外。
英招起初也没把这只小畜生放在眼里。
直到后来每次一和祝郁聊天,白鼬都会蹭过来打断他们的对话,她才后知后觉这小畜生真碍事。
“不可能暴露的,主人从来没怀疑过我的。”
白鼬说。它给英招的解释是怕自己口吐人言后,祝郁就不拿它当宠物了,所以才一直憋着。
但英招看,这小畜生八成只是怕自己那点龌龊心思会被祝郁看出来。
“毕竟小畜生和主神,云泥之分、天壤之别。”
“才不是呢。”
白鼬没被激将到,十分嘲讽地说。
“我是可怜有些人想抱却抱不到,巴不得和我交换一下。”
英招噗地笑了:“还有这种奇葩?世上真是啥人都有啊。”
白鼬见她毫无反应,不爽地晃了晃尾巴。
“叮”
电梯门开了,英招出去之前,总算舍得回头瞥它一眼。
“你真以为自己装得很好?小畜生,祝郁逗你玩呢。”
他可比她心眼坏多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第 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