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城瞩目、人人都想看一眼的世子爷,长相极美、气势盛火、目光却寒的吓人。街边看向他的人,想惊呼,嗓子却像被掐住了。人人都想凑近了一瞻他的美貌,可只要他扫向目光的来处,人群就如同狂风拂低芦草,那一双双心思各异的眼睛齐齐挪开视线,好像触碰高阁禁忌,不敢观瞻。
林世殊站定在汪富材面前,一把仪刀抵在青砖地面,两脚之间,林世殊两手搭在刀柄上,俯视着汪富材,“听说,你很想见我。”
汪富材好像突然被千钧重鼎压在身上,气息紊乱,大脑一片空白,“不不不,没有没有。”
林世殊向后看了眼,梵慎押着县令的两只手,推着他到了世子身边。
林世殊的眼神里有股说不清楚的意味,道:“我所住的海晏阁,忽然来了一群姑娘,她们说是汪老爷的人。”
“是我的人,是我的!”汪富材冷汗满身,身子和心扉说不出哪个更凉,到底是这么多年纵横商场、南北闯荡的人,他立马反应过来,“她们走错了,是我的人交代的不清楚,她们走错了,本来该来我家,冲撞了世子爷,大罪,大罪!”
汪富材砰砰磕着头,他想象过林世子的模样,十六七的年轻郎君,身份地位高不可攀,长在京城富贵窝里,该是怎样的尊荣,如何的雍容。
他该从哪些方面讨好,该如何让这位世子露出笑脸,可现在他真见着了人,那些伎俩全都用不上了!
“哦,”林世殊瞥向县令,语调闲闲,“虽说眠花宿柳算不上罪,可汪老爷一介商贾,竟敢青天白日买下几十个女子,让她们招摇过市。这样的富贵,这样的张扬,对武周城的风气影响,恶劣至极。”
县令连连答对,不禁往后退,又被梵慎抵着腰,被迫往前几步。
“该如何罚?”林世殊面无风波的问道。
县令谁都不敢看,汪老爷他得罪不起,世子爷他他他,声若蚊蝇道:“就罚他,戴枷示众三日。”
“三日?”
县令一个机灵,掐着嗓子喊道:“十日!”
“嗯。”林世殊应了,提刀交给梵恩,接过梵恩手中的马鞭,“我既然领了钦差的差事,奉圣谕巡视云中路,这教化的责任自然也在我肩上。”
鞭完了汪富材,林世殊把马鞭重重的掷在地上,转身回去。那些清倌女妓们被驱进汪富材的宅子,一个个脸色惨白,接下来要做几宿的噩梦了。
“汪富材手下的邹管事招了,他说是听信了一个姓孙的先生的挑唆,他们在聚仙楼饮酒品茶到半夜,许多人都看见、听见孙先生自称是世子的人。”菊萱领着那些女妓的时候挨个问了话,问出邹管事后便派人把他抓来,稍微一吓就什么都说了。
“前日,有个自称孙先声的男子来到咱们会馆,说自家傻兄弟丢了荷包。昨天,他又来了一趟,他说那个邹管事是他的傻兄弟。当差的侍卫被蒙骗了,说了几句话,正是那几句话,让邹管事相信了他的身份。我也被那孙先生骗了,请主子责罚。”
林世殊展开手臂,菊萱和几个丫头上来为他解披风、脱衣袍。
“这个孙先生,两头骗两头糊弄,”林世殊怒极反笑,“云中路真是,人杰地灵。让陈大保带着那个见过孙先生的侍卫,去抓这个孙先生,抓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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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府,后院子。
老陈在文家当差小十年了,东家为人厚道,除了平时没事爱讲些正理儿,唉,当然啦,这只是小毛病。
这个小菜园,一直是老陈头打理,他平时干完活,就坐在围边石上喝碗茶,东家是讲究人,讲究人家里的茶都好喝。最重要的是,清净。文老爷忙于公务十天半个月不能来一次菜园,文公子想文章时踱步过来,也好像魂飞天际一般,神游一圈就走了。
可现在,清净全没了!
老陈拎着肥桶,左颠右晃的从扎马步的小丫头,少年人身边经过,止不住的叹气。
“腰挺直,腿不要抖。”邵良拎着根长棍,拍一拍陆月的腰,戳一戳陆月发颤的腿,陆月哎呦一声,向后一屁股坐在地上。
陆月捏着大腿,哭丧着脸,“师父,实在是站不动了。”
邵良还没说话,薛盛如抢先教训起来,“是谁非要学功夫的,学功夫就不能喊累,你要是坚持不了,趁早回家绣花去!”
陆月隐隐错着牙,这个薛盛如,忒不知好歹,算了不理小毛孩,她朝邵良仰着脸,道:“师父,我太柔弱了,一时半会学不会啊,你能不能多在云州待些时日,待到我学会了再走。”
邵良又没来得及说话,薛盛如那边就极其响亮的哼了声,她柔弱?柔弱到把他推进老虎坑里?做作!奸诈!
邵良看着这一对乌眼鸡丝的孩子,笑着摇头,对陆月道:“师父还有别的事要料理,不能在云州久留,你该加紧用功,不要偷懒。”
陆月努着嘴,拍拍屁股上的灰,站起来接着扎马步。她站稳很容易,但要扎的像十岁的女孩子,很难,什么时候该摇晃了,该发抖了,她都得记挂着。
“师父,你要是走了,我会很想很想你,想到睡不着觉,想到长不高个儿。”陆月期期艾艾道。
薛盛如听的满脸痛苦,浑身鸡皮疙瘩往外冒。
邵良不禁后仰,道:“你长大了,长高个儿了,就能来找师父接着学武艺了。”
“那可太久了!”陆月语气里失落浓郁。
这时,文砚山手握书卷,信步经过后园的拱月门,邵良看见他,文砚山朝邵良颔首,就要走过去,邵良忽然叫住了他。
“文公子。“邵良朝他招招手,文砚山一脸莫名,跨过拱月门。
邵良一只手搭在文砚山肩上,问陆月:“你的砚哥哥过几日就要去京城本家备考春闱,这一去,一年半载回不来,你岂不是又要想他想的长不高?”
“我也会想砚哥哥,但也就,偶尔想一想。”陆月挂上灿烂的笑。
薛盛如别过头,他太看不惯文砚山和陆月这丫头如此交好,简直像一块美玉糊上了麦芽糖,不堪入目!
邵良惊奇地高抬眉毛,看看文砚山,又看向陆月,“这可奇了,你会一直想师父我,不会一直想你砚哥哥。”
“我们村里的神婆说,想念是一种法术,如果一个人总想另一个人,另一个人也会被影响。师父你是大人啦,你不怕影响。砚哥哥还小,读书不能分神。”陆月胡言乱语,脸上却一派认真。
邵良听得哈哈笑起来,文砚山先是怔了怔,然后拿书卷点了点陆月,“走了走了,再在这是非地待下去,才会分神。”
“阿满,不要总欺负阿月。”文砚山走出几步,回过头跟薛盛如提醒了句,接着转园子想文章去了。
薛盛如气的闭上眼,调了好久的气息,才接着稳稳当当扎马步。
武艺课上完,陆月出了文府,十分自在地甩着胳膊往前走。她这些日子,忙着呢,族学里读书,文府里学武,隔三差五见见哥哥,听一听军营里的事。
快过年了,城里越来越热闹。咬着拨浪鼓咚咚作响的货郎几步追上陆月,“姑娘姑娘,请看看咱家的玩意儿,都是最时兴的。”
陆月瞥了眼孙赖子,才几天啊,孙赖子就沧桑了,她停下脚步,让货郎放下竹架子供她挑选。
陆月道:“说说吧,都有什么时兴货。”
孙赖子把他在武周城的经历事无巨细的说了,陆月面不改色地听完,噗嗤笑了起来,取下竹架子上的一只仙女绢人,道:“我就要这个了。”
她觉得林世殊好可怜,肯定气的头发都要竖起来。一群女妓涌入了海晏会馆,哎呦真是,想象不出。
孙赖子重新抗上竹架子,他跟着陆月,溜溜达达进了晚市。陆月指了些鲜鱼、蜜饯、果蔬,让孙赖子派人送去武周城,给世子陪个罪。
“邹管事给了我不少金银,需不需要上交世子?”孙赖子弯着腰,脑袋和陆月齐平。
陆月一路看过许多福临老号下面的粮铺、油铺、药铺,道:“不用,先留在手里。这些日子盯着些汪家的产业,没有动作最好,要是有,及时告诉我。”
交代完这句,陆月拐进南马王街,回曹氏饭铺去了。
孙赖子在原地伫立良久,闷着头往鹌鹑巷去,脚步不知不觉越走越快。他回来的路途十分惊险,幸亏占了个熟悉路线的优势,不然肯定要被穷追猛赶的“追兵”抓住了。
他这么个小人物,在局中横冲直撞,竟然能将巨贾汪富材、世子林世殊牵动。
了不起,太了不起了。
姑娘又认可了他,太值了!
孙赖子进了鹌鹑巷最靠巷口的别致小楼,小杨和强子都在这儿等着他。
孙赖子放下身上的竹架子,再迈步时全然没了货郎姿态,豪爽之气周身散开,对兄弟们说:“来酒,咱要好好醉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