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行皇帝霍文瀚统治期间年号永和,故称永和帝,其皇陵建在京城东南角。
永和帝下葬那日,雪化风住,连日阴霾的天气终于出现朗朗日光。棺椁抬出皇宫时,满城的白布经幡随风飘扬,丧乐响彻云霄,文武百官、贩夫走卒无不披麻戴孝、跪地哭嚎,如丧考妣,随行队伍浩浩汤汤。
林暮白人虽然还病着,身为摄政王焉能缺席这种重要场合,因此也仅仅跟在骑着马的小皇帝霍翊身后。望着这似乎没有尽头的队伍,他心中感叹,好大的排场!
等我死了,我……我只要安安静静下葬就好,不,烧成骨灰,撒进大海。小皇帝死了,估计也是这么大排场。
啊呸呸,大不敬大不敬,阿弥陀佛,小皇帝能活万岁呢!
林暮白不会骑马,好在有秦渊在前面牵着缰绳,他只需要坐稳就行。望着不足一丈远的小皇帝挺拔的身影,林暮白深感不该诅咒小皇帝,毕竟他除了阴鸷腹黑,的的确确还是个造福百姓的好皇帝。
霍靖骑着一匹黑马和林暮白并列,凑过来低声道:“王爷,我实在哭不出来,连装都快装不住了,要是被百姓发现还要骂我不孝呢。”
他故意撇着嘴装出伤心的样子,但眉眼间丝毫没有悲痛之意,令人啼笑皆非。
林暮白按下要扬起的嘴角:“忍忍吧,别让人抓住把柄。”说实在的,他也哭不出来,朝中大臣谁也哭不出来,毕竟永和帝的龙棺摆在宫中快二十天,每天行祭拜礼、每天哭,谁遭得住啊?大家都希望这场国丧赶紧过去!迫不及待过新年,期待新的皇帝彻底扫除旧风,带来新的气象!
霍靖努力调整自己的表情,眉耷眼垂地问:“这样会不会好一点?看起来像死了爹一样?”
林暮白:……
不过霍靖的爹是贤王,确实和死了一样。
林暮白认真地给出补救措施:“靖小王爷不会装的话,冷漠就好了,像我这样,不说话不做任何表情,让悲伤在心里逆流成河,别人就看不出来。”
他面无表情,看不出悲喜,很符合一个高位者的形象。
霍靖忍不住笑道:“你这样有点像皇兄。果然人和人相处久了,是会越来越像对方的。”
林暮白满头问号,谁像小皇帝了?我可没那么冰冷!
然后他就看到霍翊慢悠悠转头朝他看过来,林暮白和霍靖立马噤声,纷纷摆出面无表情的样子,连眼光都不敢乱瞟。霍翊道:“璟王,过来。”
林暮白有种上课讲话突然被老师点名的慌乱,秦渊得了他的颔首后才牵着马走到皇上跟前。
霍翊道:“朕有话和你说。”
林暮白:……我想回后面去。这种时候还要商讨国家大事,小皇帝真是兢兢业业片刻不怠啊!
他毕恭毕敬道:“臣听凭皇上吩咐。”
霍翊道:“璟王以为朕登基后,年号定为什么合适?”
这不是礼部的事吗?怎么又轮到我这个没头脑没文化的摄政王来想了?林暮白觉得委屈,加班多干活又不多给工资!
在古代当社畜的林暮白努力回想书里写到的年号,然后故作高深地望着遥远天边渐渐明亮的日光,开口道:“皇上正如这初生的太阳即将照耀楚国的黎民百姓,给百姓们带来阳光和希望,年号定为‘元熙’可好?”
霍翊深深地望了一眼林暮白,“元熙”二字可不是礼部拟定的年号,而是上辈子他临时想出来的。他抚掌道:“‘元’意为百姓,‘熙’意为光明,朕很喜欢摄政王给朕拟定的年号。以后朕就是元熙帝。”
你喜欢就好。还有,礼部尚书孙治的俸禄能不能给我一半?
林暮白配合笑道:“相信皇上必会为天下百姓带来光明。”
“在璟王的辅佐下,朕自当如此。”
啊?林暮白心道:我不配,是你自己的功劳。
积雪融化后,地面上渐渐出现了淡淡的若有似无的绿色茸草,青松翠柏的叶子也被洗得发亮,给人欣欣向荣之感。
街道上的百姓偶尔抬头瞻望天颜的,一眼看到两个相貌极其俊朗的男子,并骑而行,当真都如明月皎珠一般,世上绝对再难寻出第三个可与之匹配的人来。若不是那骑红马的身穿黑色龙袍,真分不清哪个是皇帝。
都说摄政王老成持重城府很深,怎么望之不过十七八岁年纪?面容白白净净,一点不像久经朝野倾轧之臣,反倒是年纪小他六岁的皇帝望之威严凛凛,眉宇间神圣不可侵犯。
皇上和摄政王的容颜惊艳了百姓,窃窃私语渐渐传开。
跪伏在地的人一个接一个地仰头来看皇上和摄政王,顾不上哭了,都想多看两眼,再看两眼,直到只能望见他们渐渐远去的背影。
那两道背影在古城长街上也显出别样的矜贵典雅。
一大早从皇宫出发,直到中午才抵达皇陵。森森青木间,陵墓气派宏大,林暮白早听说帝王的陵墓是最容易被盗墓贼盗窃的,因为随葬品往往数之不尽。今日一见,果不其然,随着永和帝下葬的有各种奇珍异宝,随随便便拿一个白瓷盘或青瓶出去,估计都够老百姓一年的口粮。
真是奢侈浪费,林暮白觉得这种毫无意义的陪葬就应该废除,等有机会,找霍翊聊聊这件事。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竟然敢生出这样的想法,是什么给了他找小皇帝“聊聊”的勇气?
身侧的霍翊始终保持端正持重的表情,按照繁文缛节,对永和帝的棺椁陵墓拜了又拜,没有真心之意,也没有露出不耐烦的表情。他似乎一直都很能克制自己,无论面对什么场面,都能镇定自若,所以没有人可以猜出他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
忙碌一个下午,直到晚上,大部队才能陆陆续续前往附近的抱朴道院,安置下来。
因皇陵建在附近,抱朴道院一跃成了国庙,也就成了皇室宗族歇脚的地方。观庙里的道士早就做足了准备,皇室宗族的人一到,他们就各司其职,引着人到后面的厢房。
曲径通幽处,厢房花木深。
林暮白终于可以安心地躺在厢房床上,一个人睡觉,甭提多舒服了!虽说寺庙装修简陋朴素,床也不大,但能自己一张床就是最自在的!他给自己捏肩捶腿,又吃了寺庙准备好的腊八粥,真是畅快极了。
这时有人敲门:“王爷,长夜漫漫,出来玩呀。”
像深山老林勾人魂魄的妖怪。
林暮白:……无语,霍靖怎么这么贪玩?
他真怀疑霍靖将来能否治理好闽州?小皇帝的眼光真没错吗?有时候霍靖疯疯癫癫没个王爷样,看起来还没他靠谱!
林暮白打开房门,刚想教育两句,就被霍靖一言不发地拉着往外走,穿过月门,来到另一间静悄悄的厢房……
看到门口站着的祁刀和常福公公,林暮白就知道这里是小皇帝住的房间。里面一灯如豆,看来小皇帝还没睡。
见到林暮白,祁刀和常福公公都面露喜色:“王爷安好。”
尤其是祁刀:“王爷,好久不见啊,我想死你了。”
林暮白目瞪口呆:“我们也就分开了不到一个时辰吧!”小皇帝已经开始培养祁刀当暗卫,所以祁刀在暗中跟随皇上,不过在和小皇帝分开的时候,祁刀露了面,所以两人分开没多久,而且就算祁刀在暗,只要看到小皇帝,就能看到林暮白,哪里就好久不见了。
祁刀笑嘻嘻:“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嘛!一个时辰不见,就相当于三天、三个月!”
林暮白点了下祁刀的脑袋:“哪学来的鬼话?”
祁刀刚要说是看到皇上最近在读《诗经》,默默记下的,就听见里头传来皇上的声音:“既然来了,就进来陪朕下一局棋。”
林暮白恶狠狠瞪了一眼霍靖,都怪你,害我大半夜还要陪老板!
林暮白不愿意进去,霍靖厚颜无耻地眯眼笑拉着他推开房门走进厢房。
一阵淡雅的沉木香扑鼻而来,林暮白感到很舒心,有种静心宁远之感。霍翊已经摆好棋局,抬眼瞥到霍靖还拉着林暮白的手腕,目光一沉。
霍翊捏起一颗黑棋,落在棋盘上,声音冷得像一块万年不化的冰:“璟王,该你了。”
林暮白:“臣……不太会下围棋。”
不是不太会,是完全不会。
常福公公端了茶进来,没等常福公公端茶上桌。霍翊跨步而去,走到林暮白和霍靖之间,隔着他们端来茶。如此,霍靖就不得不松开拉着林暮白的手。
霍翊抿了口茶:“那就下五子棋。”
目光却未落在棋盘上,而是盯着林暮白刚刚被拉过的手腕。
林暮白大吃一惊:“皇上也会五子棋?”他上学的时候,经常上课的时候拿作文本和同桌下五子棋,没有作文本就自己画格子,下五子棋下得不亦乐乎,还因此被老师骂过。
霍翊冷不丁地瞧了眼霍靖道:“他教的。”
霍靖:???我可不会什么五子棋。
但他不敢说出这句话,他莫名觉得这时候的皇上好像有点针对他,浑身阴冷无比,让他不敢靠近不敢反驳。
霍靖只能笑笑:“是,是是。我闲来无聊,陪皇上玩过。王爷陪皇上下下吧。”王爷救命啊,皇上怎么好像要吃了我似的?
林暮白不疑有他,反正五子棋的历史渊源久远,也不是现代人独创的,古代人会玩不是什么稀奇事。
林暮白修长的手指捏起一颗白子,刚在落下。霍翊伸手过来,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腕,道:“有点脏东西。”
霍翊眼疾手快,不等林暮白看清,他好像就已经把“脏东西”拍飞了,还捏了下他的手腕:“璟王的衣服袖口有些旧了。”
林暮白低头看了下月白袖口,哪里旧?明明新得很!
门口站岗的祁刀:五子棋明明是我教皇上的!不过只教了一局,我就没再赢过orz……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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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 1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