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宸不是平白无故地挑上工部侍郎,既然上清道人进宫不仅仅寻求荣华富贵,那蛊惑先帝,拿人试药这种逆反天罡的事,背后必然有更大的阴谋。
他虽然暂时没弄清楚对方的真正目的,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不论有什么大动作,金银财物是绝对少不了的。
可先帝暴毙得突然,宣宸又发难得迅速,雷厉风行地几乎将宫内上百道人一网打尽,虽然最终被上清贼子金蝉脱壳逃了,但妖道们这些年明面上置办的家底却无法跟着一起消失。如今都好好地归档记录,送进了昭王府,想必对方也不会再冒险伸手过来。
盘踞大舜皇宫经营那么多年,干的又是伤天害理之事,总有一天事情会暴露被清算……宣宸推己及人,若他是妖道,必然早就为自己安排好了后路。
那么这些暗中的金银财宝会在哪儿呢?
先帝虽然对道士极为推崇,但对自己的权力却更为看重,决不允许身边人勾结朝臣,上清道人也乖觉,带领徒子徒孙专注炼丹试药,连先帝赏赐的金银珠宝都一一推辞,这种世外高人的模样才赢得更多的信任。
这样一想,能暗中昧下源源不断银钱,并帮着藏匿起来的只有一个方式了——建道观。
工部上下一捋,排除无法主事的小喽啰和等着颐养天年装聋作哑不管事的工部尚书,也就只有侍郎一个人。
但可惜……还是被逃了。
宣宸心情虽然恶劣,但也并不意外,那妖道狡猾,看唐勤被抓,肯定逃之夭夭。
“找出多少银子?”
非伍道:“金银凑在一起足有三百万两之多,安置在多个道观的地下密室中,已经装车正准备运送出去。”
宣宸一听,神情微动,“送出去?”
“是,唐勤交代,他原本打算在赵奇行刑当日,化整为零,送出京城。”
赵奇这个名字让宣宸眸光暗下,流露锋芒,他想到了裴星悦。
陕州旱灾,波及甚广,裴星悦身在江湖见百姓遭难,请他赈灾并不意外。
但是赵奇……据宣宸所知,裴星悦跟这位东临节度使毫无关系,怎么会宁愿违背本心答应留在他身边,也要求他放人呢?
“赵奇什么时候问斩?”他问。
“大理寺定于三日后。”
宣宸扬眉,“他的伤势如何?”
“五公主已经为他正骨接筋,但伤得太重,需要再养一段日子才能活动。”
宣宸缓缓地起身,“去看看他。”
*
大理寺的地牢阴暗幽森,即使是酷暑夏日,一走下去都能让人打个寒颤。
宣宸本就体虚,脸色更是白了一圈,在昏暗的火把光芒下,跟鬼魅一样。
大理寺卿恭敬地等候着,“王爷。”然后将宣宸带到了最里面的牢房内,亲自解锁开了门。
宣宸走了进去。
东临节度使正瘫在草席上,四肢不能动弹,听见声响,目光缓缓地望过去,待看到来人时瞳孔猛然一缩,但很快他闭了闭眼睛,嘴角露出释然的笑容。
心说该来的终归要来了。
宣宸瞥了一眼牢房四周,满地干草,铺的还挺厚,踩上去颇为柔软,躺着应该也不差。
空气中并无霉变之气,反而弥漫着淡淡的草药香,赵奇身着囚衣并无半分血迹,脸上污浊和尢结的头发也已清理干净,而且难以动弹的样子也无需上锁链,看起来可比当日被死狗一样丢在大殿上体面许多。
宣宸回头看着大理寺卿,不冷不热道:“赵大人在这里似乎过得不错。”
大理寺卿听着这阴阳怪气的话有些莫名其妙,心说五公主每隔一日来此给人治伤,他怎么敢不好好照顾,只能垂头一拱手,回答:“不敢耽误王爷大事。”
宣宸冷冷地盯着他,后者讪笑了两声,最终昭王深感无趣,问:“人呢?”
大理寺卿松了一口气,连忙道:“已经准备好了,下官这就给王爷带过来。”
他一走,宣宸的目光又重新落回赵奇身上。
他的心眼早就已经被各种药物浸润得只有针眼大,当日抓住赵奇之后,是直接废了四肢泄愤的。
后来宣渺被派过来一看这伤势,简直一言难尽,心说都是为了什么,难道是来穷折腾她吗?
但她敢怒不敢言,一边抓狂,一边苦兮兮地治,好在宣渺的医术在宣宸面前束手无策,但至少从赵奇身上找回了招牌,一个月忙乎下来,算是大差不差了。
草席上,赵奇见宣宸只用阴狠的目光盯着自己,似乎琢磨着该怎么将他千刀万剐,可等了许久,都不见昭王有任何动作,心中不免有些奇怪。
异样的气氛下,最终还是他先开了口,“等死之人,昭王何必多此一举?”
世人皆知,昭王对待敌人的手段,向来是叫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然而赵奇不仅没受到百般酷刑,反而得五公主屈尊降贵地救治,除了四肢筋骨,身上的伤好了七七八八,实在令他费解。
莫不是治好他,再用酷刑对付他?
赵奇想了一个多月都没想明白,这会儿就更糊涂了。
“给人希望再亲手打碎,赵大人不觉得更有意思吗?”
宣宸微微一笑,眼神却相当恶劣,似乎等待着赵奇变得惊恐失措。然而后者却只是微微一笑,接着闭上眼睛,神情相当坦然,满脸写着四个字——慷慨赴死。
呵……大义凛然的模样给谁看呢!宣宸想到裴星悦对他的推崇,内心一阵阵扭曲。
他冷笑着把玩手上扳指,过了一会儿,才淡淡道:“天上宫的妖道在本王体内种下一种邪物,怕是过不了多久我便要成为一具傀儡了。”
赵奇闻言,一愣,接着蓦地睁开眼睛看向宣宸。
过了一会儿,他好似反应过来,双目一突,形如废人的身体差点从草席上坐起!
什……什么?
见着这位失态,宣宸的心情这才好一些,心说也不是那么镇定,他居高临下道:“本王从不玩笑。”
“王爷为何要告诉我?”赵奇满脸疑惑。
“你马上就是个死人。”
话虽如此,但若是真的,那岂不是就说……
“本王若还有理智,尚且能做一个人,可一旦成为傀儡,这天下……赵大人应当可以想象会成为何种模样吧。”宣宸口吻平静得仿佛在说别人的事,轻飘飘的。
赵奇匪夷所思地看着他,要知道这可是一件关乎大舜,关乎黎民,甚至关乎他自己性命的大事!
宣宸一哂,继续道:“国师为此邪物曾远赴西域,可惜尚来不及查清始末便匆匆归来,如今本王体内的邪物需要他的功力压制,这继续调查的人选倒是令本王头疼。”
赵奇:“……”他彻底沉默了,这消息太突然也太令人震惊,最重要的是……他直视宣宸的眼睛,仿佛在问:那么王爷是打算让他来办这件事吗?
可他手脚俱废,行动不便,兵权已失,还能干什么?
“此人需得与本王为敌,最好天下皆知。”
赵奇的瞳孔快速缩紧,接着冷静下来。
他垂眸沉思起来,“西南边界,有西南王府镇守。”
宣宸扬眉,难得赞赏了一眼,“不错。”
西南王在三年前受诏回京述职,却不幸于归途中遭遇埋伏,连同世子一并惨死于黄元坡。
先帝欲收回西南四十万大军,然而华怡郡主执起帅印,概不奉诏,众将领歃血誓为西南王报仇,对朝廷的招安,无一人犹豫。
是以如今的西南王府处在一个微妙的地位,不听朝廷,不理朝政,自成一方霸主。
虽然一直没有抓住暗害西南王的凶手,然而观既得利者,世人心知肚明。
华怡郡主对先帝痛恨无比,连带着对他的子嗣也极为不待见,就算宣宸杀光了所有,她都无动于衷,一个月的动荡,西南王府未曾派遣一兵一卒。
不过同样的,她对昭王也没什么好脸色,直言斥责其为毒瘤,人人得而诛之,与朝廷水火不容。
“此人最好为官清廉,治下有方,在民间乃至江湖……皆有不俗的声望!”江湖两个字被宣宸咬得极重,颇有种泄愤的意味,“即使公然射杀亲王,按律罪不容恕,也有人百般为他求情。”
他看这故作清高的老头极为不顺眼,很想拧断对方脖子一了百了。但戾气才刚浮现,宣宸想到裴星悦失魂落魄地离开如轩楼,又硬生生地给憋了回去,憎恶道:“若是如此,此人向西南王府求助,想必华怡郡主会给他这个面子吧。”
西南王驻守边疆数十年,人人称赞其英雄豪杰,否则以先帝这种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昏聩程度,大舜早就兵乱四起,分土列强。
可惜,宣家那一支却是个死性子,死活不肯起兵造反,否则换个明君坐坐,这苟延残喘的大舜还能再续国上百年。
西南王府的人最痛恨的便是奸佞小人,但对心怀天下,为民请命的君子侠士却颇有好感。
“忠心耿耿的赵大人,你觉得谁能担此重任?”
这不单单在救宣宸的命,更是为了苍天黎民,一个尚且有理智的昭王已经让大舜岌岌可危,若是成了傀儡,被妖道控制……赵奇光想想这天下会怎样生灵涂炭!
赵奇忧心忡忡,若非四肢暂且无法动弹,怕是要从草席上坐起身,自动请缨。
这整个朝廷乌烟瘴气,还有谁独善其身?没有了。
然而看宣宸这不紧不慢的模样,他又迟疑了,“那邪物究竟是什么?”
“国师自会告知。”
连国师都参与其中,此事便做不得假,赵奇动弹了一下手指,感受到了手腕的无力和刺痛,又深深叹气。
这时,牢房外传来脚步声,只见大理寺卿回来了,同时他的心腹压着几个囚犯跪在了昭王的面前,一字排开。
“赵大人认一认吧,哪些是你的家眷,待会儿好一起上路。”陆拾将草席上的赵奇提溜起来,放到一旁的长凳上,正对着那几个囚犯。
囚犯中男男女女皆有,口中塞着白布,呜呜咽咽惊恐地望向赵奇,拼命地摇头,他们满眼带着恳求,若非被死死地按压着,只怕要多磕几个响头。
“昭王,这……”
宣宸笑起来,森然得让人不寒而栗,“东临节度使活得够久了,本王觉得还是早点死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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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赵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