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萧怀瑾慢慢熟悉这个时代运行机制的同时,那位曾被原主万般信赖、又被他忘得一干二净的玄清上人,眼下也正在为一桩事苦恼。
作为燕王的座上宾,他在王府当然是有居所的。
只是当初他为了出入近便,借口说方外之人受不得凡尘嚣扰,特意请燕王将自己的居所安排在了紧邻王府东北角门的地界。
燕王当然无有不应,怕他住不习惯,还特特大兴土木,在他选定的地方建了一座三层小楼,权作个神仙居所。
这小楼实际上清不清净不知道,但这地方即不起眼,与王府诸位主子又都离得远,十分方便他处理些琐事,是以他一贯自得于这番安排。
但先前有多得意,现在他就有多懊悔。
原因无他,这地方离燕王殿下实在是太远了。
以前燕王日日召见的时候不觉得,现在王爷一不见他,王府门禁森严,主动找上门更是想都别想,他便只能窝在边角里坐冷板凳。
玄清思来想去,将燕王拒不见客前的行止在心里反复再三的过了几遍,还是摸不准他究竟是为什么移了性情。
后来王爷好容易见人,玄清满心欢喜,赶紧托人给谢先生带话,求他在王爷面前美言几句,免得王爷把自己这号人给忘了。
谁知谢世简那厮好不讲道理,非但不肯应承请托,还将他奉赠的礼物如数退了回来,丝毫“同僚”的情面都不讲。
玄清一面恼火,一面只好重新走了杨渔渚的老路子,只是这位杨直指忒贪财了些,准备送给他的孝敬时可着实心疼坏了精打细算的玄清上人。
今日玄清备齐了礼,让徒弟洞真悄摸溜带去了杨渔渚的府上,自己便枯坐在屋里等消息。不想不到一个时辰的功夫,洞明居然就带着道童们回转来了。
见他们各个灰头土脸、气喘吁吁,连礼物也是原样带回的,玄清面色一黑:“怎么回事,莫非杨直指不肯应承?”
洞明喘匀了气,摆摆手:“比那还糟!弟子连杨大人的面儿都没见上,就被门房上轰了出来。”
玄清上人骇然色变:“什么?”
洞明道:“万幸弟子素日孝敬还算殷勤,杨府上的管家不落忍,追出来告诉了原委。师父您是不知道,这事儿可真是邪了门了!”
他拿眼一溜四周,道童们都机灵地退下了,才凑过去与玄明低声耳语:“您猜管家说杨大人去哪儿了?他老人家去了万府!”
京城里或许还有其他万府,但师徒俩知道却只有那一个。
玄明是真的疑惑了:“杨直指与万人杰一向不睦,怎么会去他府上呢?”
洞明为了显出自己的本事,特意不一气儿说完了,就备着他师父发问呢。
此时连忙答应道:“可不是嘛。所以弟子又孝敬了管家两吊钱,他才告诉了个中关窍。”
“原来杨大人自打某天从王府回去,就一直唉声叹气的,老夫人问他他也不说话。”
“后面在家发了几天呆,竟然一拍桌子,说了句什么脏话,就往万统领家里去了。”
“一去就一发不可收拾,三日里倒有两日都在万府上混着,竟俨然有了点知己的意思。”
这不应该啊。
玄清摩挲着将将垂到胸口的长须,因为心里想着事,不甚弄断了一根,心疼得他赶紧拿出小梳子,蘸着洞明捧出来的沉香油梳顺。
毕竟他们当道士的,不论年轻年长,但凡想混出个名头来,就绝对少不了这一口好胡子。
等到收拾停当了,他才问:“他俩不一直都是死对头吗?怎么突然这么要好了?”
洞明道:“您又不是不清楚杨大人的为人,真真是眼光朝天,只听王爷一人差遣的。如今他态度大变,肯定是因为王爷的吩咐呗。”
只是燕王究竟说了些什么,那就不得而知了。
“那杨渔渚不见咱们,莫非也是因为王爷的吩咐?”玄清越想越坐不住,“看来先前王爷去后宅见客,不是我预想的那样,憋不住要破戒。”
自家的事儿自家知道。
他是靠着吹嘘自己在海外得了奇遇,活到一百二十岁,仍然身轻体健一如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又使了些江湖变戏法的手段,才哄得燕王深信不疑,要跟他学修长生的。
其实他本是京城附近庄户人家的出身,满打满算才二十五岁,哪里真懂得什么长生之术。
至于什么非要同年同月的三百男女才能炼人丹啦、什么不能近女色混乱阴阳啦,都是他师门里惯用的招数。
但凡被忽悠的贵人们无法满足他们苛刻的要求,便可以趁此大做文章,从贵人身上再狠敲一笔的同时,还能为术法的失效找好借口。
所以先前听说燕王去见了王妃,玄清上人还着实窃喜了一番,打定了稳坐钓鱼台,等着“破戒”了的王爷主动上门求助的主意。
可如今看来,燕王的行为,比起憋不住破了色戒,倒更像是不把他这个仙师的叮咛放在眼里了啊。
这可怎么成呢?!
玄清上人一时慌了起来,偏偏他徒弟还不肯放过,又说起一桩难事:
“先前好几家人托到咱们这里,您银子倒是收了,却一直没给人家个准信儿,他们见天催呢。”
“收钱不办事,可不是您老人家的作风。您得赶紧寻摸个主意啊。”
往日里他在燕王面前卖好,洞真便在京城为他兜揽生意,靠着燕王的声威专门给一些有钱无权的人家平事,师徒两个算是大发其财。
现在见不着燕王,他财路断了不说,那些交了钱却没有办成事的大户当然也不会甘愿。
一时间,玄清更是头痛。
洞真便道:“要不您给观里写封信,问问师祖他老人家的意思?”
想到他师尊天玑子的本事,玄清眼前一亮,赞许地看了眼徒弟,恢复了先前那副世外高人的派头,拈须笑道:
“你说的很是,为师现在就修书一封。”
*
自从中宗南幸,选定建康作为行在,迄今已三世矣。
历经百年三代君主的倾力营建,建康行宫虽然比不上洛阳城昭阳宫的嵯峨瑰玮,倒也称得上是恢弘大气。
正可谓:朱甍碧瓦接星汉,玉砌雕阑映紫微。
明光阙,这座宫城里最为华美庄重的宫殿,却并非帝王的居所,而是被本朝太后拿来做了见客理政的所在。
此时一位宫装美妇端坐正殿鸾台之上,正是当今太后萧怀瑛。
她年纪比燕王和盛襄公大上不少,却保养得宜,已近不惑之年的她看上去只有二十七八岁,凤冠垂珠,璎珞垂华,当真是气若瑶台琼树,质同阆苑仙葩。
此时她华髻高挽,眉目含笑,待地下之人拜了三拜,方曼声道:“一家子骨肉,小弟实在无需多礼。”
一语未毕,便有女史上前,搀了地下叩头的人起来。
盛襄公、即太后娘娘一母同胞的幼弟萧怀瑜,轻声谢过女史厚谊,逗得对方含羞躲开后,又冲着上面作了个揖,正色道:
“礼不可轻废,臣虽为娘娘亲眷,更是大燕臣子。既是臣子,哪有见国母而不拜之礼。”
太后轻笑:“数月不见,小弟还是一如既往的俏皮。”
说着吩咐了一声赐座,盛襄公连忙谢恩坐下了,又道:
“微臣对娘娘的忠心,自是一如既往,矢志不移。”
“不过不知娘娘是否听闻,眼下有一人却是性情大变,几有改弦易辙之兆。”
太后虽身居内围,外面的耳目却也灵通,这时便笑道:“守璠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朝晴暮雨,与人也是一时好、一时歹,从没有个长性的。”
萧怀瑜见太后似乎不以为意,只能咬咬牙,加大了力度:
“娘娘说的自然是正理。只是兄长这回听了身边那个谢家小子的劝,居然有弃了丹汞之道的意思,连玄清道长都见不到他老人家金面,小弟实在是惊讶得紧。”
听到萧怀瑾居然连丹药也不吃了,太后眼神微凝,嘴上仍是敷衍:
“也不是什么大事,有什么好一惊一乍的。”
“那个玄清上人,哀家虽为见过,也听过些风声,此人行术诡异,未必有什么真本事,守璠看不上也是应当。”
萧怀瑜见他姐姐口风死紧,心道今天是勾不出这女人的实话来了,难免觉得有些没意思。
就在他准备起身告退的时候,太后却主动说起了另一件事:
“明年开春皇帝就要十五了,先帝当年十六岁便大婚。所以依哀家的意思,寻访淑女的事情尽可以先安排起来了,就是不知道你这当叔叔的怎么看?”
见她好歹愿意漏点东西出来,盛襄公当然无有不可,拊掌一笑:
“有道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男女和合,阴阳调和本就是人间至理。侄儿要玉成人伦好事,当叔叔的自然是鼎力相助。”
萧怀瑛以袖掩口,遮住唇边的笑意:
“既然如此,那哀家就将侄儿的婚事,全权托给你这个小叔叔了。”
盛襄公从椅子上站起来,将胸脯拍得震天响,指天画地的发誓:“臣定给侄儿寻摸个天底下最好的闺秀!”
得了这个巧宗,他算是心满意足地退下了,一面走一面筹谋着可以借此事拉拢哪几家重臣,直到出了宫门嘴角都没放下来。
他这厢艳阳高照,明光阙里却是风雨欲来。
几个女史、彩嫔都在地上跪着,战战兢兢不敢出声。
直到听到上首的妇人问了一句:“王爷最近都不服丹药了?”
为首的女史头低得死死地,鼻尖儿一滴汗水将坠未坠,小心翼翼的回话:
“回娘娘的话,的确有类似的传言,只是燕王府门户森严,婢子们怕消息不真切,是以不敢妄奏。”
“废物!”一柄玉如意伴随着斥责,从鸾台之上飞了出来,直直砸向当中的女史。
女史身形都不敢晃动一丝,硬生生受了这一下,万幸没有砸到脑袋,她还能跪伏在地继续回奏:
“娘娘明鉴!实在不是婢子有心欺瞒!是燕王府上现今说什么要精简人手,将咱们的人竟裁撤了大半,消息的路子也就断了。”
萧怀瑛还欲发作,听到这话动作却是为之一顿:“你是说,燕王发现咱们的钉子了?”
女史回道:“据说燕王前些日子并非闭门谢客,而是吃坏东西落了病,所以才拿府里面下人出气。”
“咱们的人都是些粗使仆役,并不起眼,应当是受了池鱼之殃。”
太后这才放心,又道:“那这件事缓缓再说,莫要打草惊蛇。”
女史连忙应下了,告退后自行安排筹谋不提。
春节太忙,今天连更四章!
祝读者宝宝们蛇年吉祥,体康身健,岁岁欢愉,万事胜意所盼皆所念,所念皆所得![亲亲]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3章 算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