麝香葡萄 第16章 第 -13 章

夏日的阳光透过盛绿的枫叶洒进在草坪，斑驳光影在地上跳跃，空气中弥漫着热烈的运动气息。

“嘭嘭”的篮球声中，个子高大的少年们挥洒汗水，跳跃投篮、急速奔跑，每一次精准的投篮都伴随着哨声响起，而场边围观的女生们则发出欢快的笑声和嬉闹的呼喊声。

Lucas从球场上下来，走入斑驳光影。这是球场唯一凉快的地方，夏日的阳光透过盛绿的枫叶洒进草坪，树下的草地已经被晒得有些枯黄，尽管如此，仍能感受到一点点的凉意。

坐在这里的，都是不太感兴趣于体育运动的学生，他们或是低头沉思，或是随意地交谈着，大多顶着一头黑发。

同样黑发的学生把一瓶水抛给了Lucas，Lucas接住瓶子，低头喝了一大口。他旁边的几个同学嬉笑着调侃他：“今天状态不行啊，Lucas！”

他确实状态不好。上次的意外后，他没有被赶出肖家，但却也回不去了。叔叔要求他全宿在学校，已经半个月没有看到肖楚了。

他撩起衣服下摆擦脸，冷汗顺着额头流下，因为生活条件提升而逐渐形成的紧实腹肌露了出来。

大夏天，无人知道他长裤下结痂处微微的撕裂感，心神始终无法集中。

不在意周围一阵阵的喧哗声，也不在乎那些女生们的欢笑和低语，Lucas目光不自觉地越过运动场，穿过人群，望向那座与篮球场仅隔着一片围网的初中教学楼。

按理说，这个时候肖楚应该在教室里上课。

她一向坐在靠窗的位置，喜欢透过窗户看外面的景色，偶尔发呆，心不在焉。

Lucas抓包过好几次。

原因无他，Lucas有户外课时，她偶尔会分心，偷偷看向球场。

一开始Lucas在球场招手，肖楚被人关注，便闪躲视线，之后便是两人心领神会的，各自上课，互相偷瞄。

然而，今天她的位置却空着。

算着日子，他心中不安。他觉得自己有些关注妹妹，试图去消化这种情绪，却无法理清源头。

“找你妹啊？”

刚才抛水给他的是金大俊Jun，他是第一个和Lucas成为朋友的亚裔学生。

Jun跟人相好看的是脸，他说与Lucas在一起属于“强强联合”。Lucas并不在意这些，与Jun相好是看上他热衷积攒社交资源，他确实让Lucas迅速融入新环境。

Jun看着Lucas不太对劲的表情，打趣地继续说：“她不会逃课吧？”

Lucas皱了皱眉，随口答道：“她不会逃课的。”

Jun随意地猜测，目光投向远处的教学楼，但Lucas的心神已经不再这里。

就在他失神的那一刻，球场的大个子突然撞到了他一下，把他拉回到现实中。

“Lucas，你发什么呆呢？该上场了！”

“哦，抱歉。”Lucas勉强一笑，朝球场上同伴们挥了挥手，示意自己马上过去。

但Lucas的心神已经不再这里，“Jun，帮我盯着她。”他低声嘱咐道，眼神不自觉地又投向那座遥远的教学楼。

计分板上数字再次跳跃，比分拉开。Lucas看向Jun，对方微微摇了摇头，示意毫无变化。

他和肖楚的关系，外人看来的亲密热切，其实都是Lucas自己的一厢情愿。

作为父亲的肖典威有要求，也有手段。

即使是口头上的收养，肖典威在他们兄妹身上一视同仁，肖楚有的，肖齐也一点不落。

优待是有要求的。肖齐有任何做得让肖典威不够满意，那么必然是一场残酷的教训。

前面是萝卜，身后是鞭子。

他本就从泥潭来，需要涅槃才能前进。

肖楚和肖齐，在同一个家中长大，注定相伴一生，但也注定走上了不同的道路。

每个人都要爱惜自己的羽翼，肖楚就是他在肖家的羽翼。这源自于叔叔的教导和要求，源自于传统家庭要求的责任感，

可是，Lucas清楚，自己内心深处的“关心”或许远远不止责任。

或许是牡丹过于软弱的个性，肖楚的坚韧与倔强让Lucas感到无比安心。外人看来的冷嘲热讽，对他来说，是自我保护，是娇气罢了。

肖楚的身体一个月一次的折腾，又让他多了不自觉的保护欲。

他将肖楚放在妹妹的位置，投射关注，自然渴求对方的依赖。

有时候他想，肖楚只小了他四岁，但在某些方面，她总是让他感到她依旧是那么的“幼小”，甚至脆弱。

或许，只要用点强硬的手段，她就会顺从，自己也可以舒坦些。然而，Lucas内心明白，这样的“控制”并不是他所希望的结果。

他们的关系有时候像是拉扯着的两根弦，紧张又亲近。他无法得到她的依赖，这让他愈发想保护。

即便没有肖楚的依赖，但对她保护欲的实现，也能证明他存在的价值。

而肖典威的严格管教不止是针对Lucas的，对肖楚的影响也是潜移默化的。

肖楚即使再不顺从，也不会轻易逃脱父亲的“规矩”。

她，注定不会在感情上，认可他这个哥哥。

还是去看看她吧，毕竟叔叔说了要在学校照顾她的，他对自己说。

他终于下定决心，翻过围网，在非休息时间进入了初中部的教学楼。

他知道肖楚并不喜欢他过于关注她的生活，就像一开始他朝肖楚隔空打招呼被拒绝后，他便注意肖楚的感受刻意保持距离。

自己擅自过来找她必然惹人讨厌，可此刻，他的心情异常焦虑，只有看到她，他才能放下那份不安。

走廊里安静无比，只有隐约的讲课声。

他谨慎地穿过楼梯间教室，忽然在走廊尽头的展示墙前停住了脚步。

墙上的布告栏贴满了上次学校开放活动的照片。

其中一张那是小楚上次汇报演出的照片，她穿着一身大红色的舞裙，站在暖木色地舞台中央，宛如八音盒中翩然起舞的小公主。

其他舞者脸上带着骄傲的微笑，而肖楚的表情却极为专注，眼神认真。本该柔和的演出在她这是一场生死攸关的战斗，不憋着一口气，便会溃不成军。

但当镜头捕捉到她耳朵微微发红的那一刹那，她那小小的、娇小的身影，却又暴露了她的脆弱与可爱。

这就是他的妹妹。

固执、倔强，却又让人无法不心生怜爱。

Lucas愣了一下，心里莫名一动。

他站在那里，突然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柔软情感悄然流淌。他微微低下头，手不自觉地伸向照片，小心拔下按钉，把那张肖楚的演出照取下来。

照片小心翼翼地贴着大腿摆进裤兜，生怕折坏。

这只是暂时借用，不是偷。他对自己说。

他直接去了校医室，打算找不到再去问她的老师。

校医室里有六个床位，只有一个被布帘隔开。窗外的阳光洒进来，照亮了房间的一角，带着午后的微弱温度。

肖楚侧躺在床上，蜷缩成一团，身后单薄的床单扯皱了一大片，像身体娇小的飞蛾那巨大发白皱巴的翅膀。

扑落的飞蛾预示着死亡，小巧得脆弱。她的姿势里带着几分无助和不安，仿佛想将自己缩进这个小小的世界中，逃避所有外界的目光。

Lucas的心揪了揪，他缓步走进去，坐到她的床边，目光温柔地注视着她。

他轻轻将被子上的乱发撩开，探了探她的额头，温热而湿润的触感让他心里一紧。

小丫头脸色苍白，额头微微发烫，紧闭着眼睛，眉头微蹙，忍耐着。

这是他从未见过的肖楚。她的坚强与倔强似乎都被身体的痛苦打败了，所有的骄傲和刚强都藏在这张痛苦的面容下，显得如此脆弱。

肖楚睁开了眼睛，眼神清澈却也带着一丝迷茫，她看向他，微微一愣，却什么也没说。

她像是想避开他，不自在地扭了身子，把自己蜷缩得更小，却又不知如何掩饰对方一辈子都体验不到的狼狈。

Lucas感到心里一阵酸涩。他挪了挪位置，靠近她一点，用手轻拍了一下她被子上的角落，声音柔和且带着一丝关切：“肚子很痛吗？”

他弯下腰伏在床上，试图与她平视，想要让她感到些许安慰。

但小楚却专注扮演鸵鸟。

Lucas有些焦急，他清楚这种疼痛有多剧烈。

妈妈身体不堪忍受的痛苦时，她虽然微笑，却也会躲在被子里默默流泪。贫血的加重带来的异食癖暴露，他才意识到妈妈的生气已经所剩无几。

或许是习惯了照顾别人——从妈妈再到现在的肖楚，他本能地想要去关心她，去帮她分担些什么。

可是，他知道，不能越界。

他有些笨拙地伸出手，试图帮她像以前一样，揉揉她的肚子，缓解那难忍的痛感。可她却抬手挡开了他，声音微弱却充满了抗拒：“别碰我！”她的眼神像一只受伤的小兽，脸上也泛起了隐隐的红色。

Lucas收回手，有些无奈地看着她。

“平时你对我凶巴巴的，不可一世，只有现在才会稍微可爱一点。”他试图用调侃的语气缓和气氛。

肖楚疲惫的眼神尽力地瞪了他一眼。

她讨厌现在的自己，讨厌这种无法呻·吟的痛苦。

又脏又疼，羞于启齿，只能忍耐，无助。

Lucas想了想，知道此时再开玩笑也没有意义，他的语气变得柔和：“喝点温水有助于缓解疼痛？我帮你倒一杯。”

喝水代表要上厕所。

肖楚抗拒地摇了摇头，依然没有说话。

Lucas只能继续亲拍被子，尽可能地陪她。

两个人心中都有些不安。

很多他自己知道的方法都不能用，且不提叔叔要是知道会不会把他的手打烂，就说肖楚自己估计都不能接受。

知道此时再开玩笑也没有意义，他的语气变得柔和：“

可肖楚还这么小，就要忍耐这种疼痛。

“中药喝了没用吗？那老中医不是说你宫寒吗……用热水袋捂捂肚子，多喝点热水多上几次厕所，就会好一些。”他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半天才鼓起勇气说出这话，声音都变得哑了起来。

肖楚瞪大眼，显然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脸色更加羞红，转过头去，不再面对他。

“每个女孩子都会这样的……我妈妈也会这样的，每个月都很疼……”Lucas话音低了下去，试图让她放松，但他的语气听起来却有些笨拙。“肚子是不是很疼？腰是不是很酸？要不，你自己揉揉肚子，揉揉腰？”他声音放低，尽量保护姑娘小小的羞耻心。

“别说了……”三个字甚至带着哭腔，肖楚直接猫进被子。她不习惯和人谈论自己的身体，这让她感觉很不自在。

“校医去哪了？我让他给你开止疼药吧……”

“妈妈说不能吃止疼药……”

她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叹息，微微侧过头抬眼看他，才意识到Lucas的脸近在咫尺，他的鼻息温热烫热了女孩脸颊。

偏偏就在这时，肖楚感觉到身下有温热的液体涌出，尴尬的体感让她拉了拉上面的被子，猫头又做了鸵鸟。

可是，Lucas迅速动作，扯住被子，以为怎么了。

Lucas双手捧着她的脸，只见肖楚的眼中噙着泪水。他一愣，哄小孩一样：“怎么了？疼？还是我烦到你了？”

“……”

刺耳的下课铃声响起，Lucas起身要走，裤子便被拽住了。

“你去哪儿？”

“叫司机来接我们，请假回家。”Lucas轻声说道，“你先休息，在这里等我。”

肖楚的手没有松开，只是注视着他，“你会回来吗？”

Lucas看到了肖楚眼中的依赖和委屈。

他兴奋地坐回床边，轻柔地抚摸着她柔软温润的发顶。

“我会回来的，不走。”

他会永远在她身边，倾听她的痛苦，哪怕不能改变什么。

肖楚不明白他在高兴什么，她有自己的需求。

她请假了，但是宿舍只留下她一个人。其他女同学来月经的时候都活奔乱跳，只有她因为经痛需要请假，显得很矫情。

她硬扛着上课，抱着书本画板，在教室间移动。

可是这次实在是太疼了。

她说疼，宿友说吃药就好了，妈妈说她还小长大了就好了，宿舍老师说女孩子都这样建议请假。

身体里的疼痛让人软弱，她极需要安慰。

知道她真的很疼，并不是娇气，她感到安心。

冰冰凉的手被握住，肖楚觉得很暖，没有挣脱。

即使这个人是Lucas，是男生，都好吧。

肖楚：“陪我一下吧，我睡一下就好了。”

“当然。”Lucas绅士地帮她理好被子，用手指抹去眼泪，“躺平，我帮你揉揉肚子。”

肖楚不动，Lucas拍了拍被子，声音里带着温柔：“弄脏的床单我来跟老师说。我隔着被子揉，不碰你。”

她还是蜷缩成一团，Lucas装着稍稍生气的样子：“不要逞强。”

“以后你自己揉肚子的时候，不能用力。要慢，手劲不能大，不然会更痛。”

“嗯……”

“你一个人在学校过得好吗？”全宿在学校的国际生不少，这个问题答案其实很明显。

可两人安静得尴尬，肖楚露出小眼睛，只能找话题。“爸爸不是真想赶你走，他只是有些生气。”

Lucas力道刚好的按摩更像是被子轻轻揉着肚子，他无所谓道：“本就是我没有看顾好你，叔叔生气是应该的。”

“我也有错……”肖楚的声音闷闷地，很乖，“你再坚持一下，爸爸气消了我就让他叫你回家。”

Lucas知道叔叔不至于生大半月的气，自己为什么回不了家不过是他对自己失望罢了。

他不舍得姑娘打算施予的善意受打击，说了谢谢，说了等她消息。

耳边是走廊稍显热闹的噪音，可她觉得此时很安静。心里的愧疚落了肚子，而小腹腾起的暖意让肖楚渐渐放松，有了困意。她的呼吸均匀一致，显然快要睡着了。

可就在她好不容易安定下来，帘子“唰”的一下被拉开。

骤亮的视野和突然的变化让肖楚皱眉抖了一下，发出一声呜咽。

Lucas不悦地看着粗鲁出现的校医，冷声控诉：“你吓到她了！”

Lucas的身形明显不是初中部的学生，高中部的学生违反校规跑来初中部又是孤男寡女动作暧昧，女校医紧张地扫了他一眼，语气中带着明显的警惕：“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是她哥哥。”Lucas轻轻摸了摸肖楚的额头，安抚她的同时立刻解释道，“生活老师告诉我妹妹生病难受，我过来看她。”

校医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又转向躺在床上的肖楚。

肖楚虽然身体痛苦，却没有什么反应，依然闭着眼睛，保持着痛苦的姿势。校医看着她的样子，心中不免有些不满，觉得肖楚这样不肯吃药，竟然选择在这里干耗着，实在让人无语。

校医的目光有些不悦，转身走向药柜，一边整理药品，一边警告道：“以后要先向教导室申请访问，还有让你妹妹吃药，别在这里占地方。”

Lucas松了口气，低声对她说道：“没事了，继续睡吧。”

肖楚彻底地清醒了，抗议道：“我没哥。”

Lucas嗤笑了一声，似乎并不在意她的反驳：“你真有本事，就说英文。”

肖楚看了他一眼，懒得理会他的挑衅，直接将话题转移：“你成绩差，高中毕业了考不上大学，没什么一技之长，最多去爸爸的洗衣店打工。你觉得你很有前途吗？我才不想有一个这样没用的哥哥……”

话说一半，Lucas稍微用力揉了一下被子。

肖楚发出惊呼，瞬间引来了校医的不满目光：“没事就回去上课。”

肖楚小声地say sorry。

Lucas浅笑，小丫头片子贬低自己的话来来去去就是说自己成绩差没前途。以前他只觉得肖楚不可爱，说话刻薄，现在倒也觉得她说的是事实，成绩前途这种东西也不是遥不可及。

她的话伤害不了他分号，Lucas又回到温和的样子：“在西方人为主的社会，不要在他们面前讲母语。他们会觉得被排挤，被挑衅，被议论。每个人对未知的东西都是没有安全感的。”

肖楚沉默了几秒，然后朗声用英语重复调侃了他的成绩，甚至变本加厉地描绘了他没有高等学历、也没有一技之长的悲惨未来。

他权当关心，只是静静听着，不着痕迹地将她的言语当作一种关心。

校医站在一旁，默默听着，几次看了他们一眼，司空平常的对话让她转身去忙自己的事了。

“午餐你想吃点什么吗？我去给你买。”

肖楚打了个呵欠，姿态明显放松了些，她低声说：“我不想吃。”

“好吧。”他低声说道，“你睡一下，睡醒了我们再去吃饭。”

时间一点点过去，肖楚脸上的紧张和痛苦似乎也逐渐消散。

Lucas看着她安静的睡颜，心里突然涌起一种陌生却强烈的责任感。

只要有肖楚在，他就还有家。不管她是否承认他这个“哥哥”，他都想照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