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我其谁 第2章 萤火虫

八岁前的记忆已经有些模糊了，楼迎只隐约的记得些片面，比如陈黎的模样。

夜晚经常会梦到，以他的视角妈妈永远不会老，她的肌肤丝毫没有变化，永远温柔的将他抱在怀里，唱着摇篮曲；有时也会是噩梦，重复的噩梦，以及梦中梦。妈妈去世的画面在脑海中反反复复，洁白的床上躺着一个人，用白布盖着，他走上前，缓缓掀开，白布之下是陈黎毫无血色无声息的模样。

他被吓醒，失声痛哭，外婆会将他搂在怀里，说是妈妈来看他了。但他知道，并不是。

这是病，深入骨髓的病，即使死亡也会与骨灰纠缠不休，他从虚无中来，回虚无中去.....

“品尝新鲜风味，入秋后的第一杯奶茶归秋叶桂香莫属，新品火热来袭，首周购买，买一送一，额外送挂件一枚。”

店里音箱响着配着DJ音乐的播报，前台的两块悬浮电视换上了最新的奶茶宣传图。

楼迎面无表情的冲洗着雪克杯，上面残留的糖浆随着水流落在水池里。

订婚日期迫在眉睫，他依旧选择在奶茶店打工，他需要钱。至始至终楼家从未给过他一分钱生活费，大概率是怕他拿钱跑路，他也确切是这样想的。

初来A市一周，他便去线下餐饮店来回奔波找起了工作，许多饭店都嫌他是劣质omega，觉得他干不了多少活，喝醉酒的Alpha闹起事来他也帮不到忙，还容易出事，周转几天后他找到了一家刚开业不久的奶茶店，正在招实习店员。

这店算是半个黑店，首月工资两千五月底考试转正后三千五，一天工作九小时，纯纯拿员工当黑奴。却也别无他法，能找到这也一份工作实属不易，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小程序447号您的茉莉香桂好了。”楼迎朝着远处坐在沙发上的omega喊了一声。

奶茶被提走，看着距离门口一米远的背影，他又喊了一声：“慢走，祝您每天好心情。”

他就像是个NPC，每天都在重复着同一件事，这杯奶茶的做法还是他今天新学会的，配方很简单，只是比店里卖九块的奶绿多了点桂花糖浆，就此摇身一变卖十五块。

不得不说，人类的钱真好赚，工资却丝毫不见涨。

周一的下午算不上忙碌，奶茶店里几乎就两个时间的比较忙，中晚两个饭点。现在已经过去大半，楼迎趁着不忙，开始备料，泡过盐水的青柠从桶里捞出，切成小块。

他在后厨还算悠闲，突然后肩被人拍了一下，他转过头，是和他一起值班的苏铭，是个beta。

“你手机响了。”苏铭动作娴熟地拿了副一次性手套带上，“这里交给我就行。”

“谢谢。”楼迎微微弯了下头，摘掉手套丢进垃圾桶里，心想谁会给他打电话。

他在黑色的围裙上擦了擦手上的水渍，将手机袋里的手机掏出来，来电显示陌生号码。

犹豫再三他还是接通了，万一是有人找他呢。

还真让他猜对了，打来电话的正是贺敏：“小迎你去哪了啊，明天就是订婚宴了，有很多事情都在等你呢。”

“贺姨。”他声音很平淡，听不出来情绪，对着空气傻傻地点了点头，说：“我知道了，晚上回去。”

贺敏刚想问他去了哪里，他眼疾手快地挂断了电话。

楼家没有人知道他在奶茶店打工，楼迎也不想让他们知道，毕竟对自己没什么益处。

他的手机是前两天求店长提前支付了半个月的薪水买来的二手机。店里是每个月十五号发工资，实习第一个月的钱要等到第二个月才能发，许是店长见他可怜，才破例给了他工资，手机放在手里还没暖热和呢，贺敏怎么会知道他的手机号。

一转头，苏铭站在了他身后，他被吓了一跳：“怎、怎么了？”

“去前台看会儿，我去上个厕所。”他说。

“好，你去吧。”

很凑巧，楼迎刚站到前台，迎面走进了两个顾客。

对方在手机上下了单，他正在往杯子里加珍珠，其中一个顾客手机外放声很大，他很清晰的听到几个熟悉的字眼。

“10月3号，陆家独子陆应洵和楼家小儿子楼迎将在xx宴会订婚，二人天作之合……”

正在加小料的手突然在空中顿住，随后又故作什么都没听到。

他早上八点来上的班，下午六点多店长才放他走，毕竟能多压榨一会也是值得的。

今天回去的比往常都要晚些，若是没有那通电话，他指定要开始害怕了，但现在他不慌不忙地走进了楼家。贺敏能知道他有手机，并且查到他的手机号，在奶茶店打工的事情想必也是知道的，也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

楼迎是乘公交回来的，下了公交又徒步走了十几分钟，他舍不得花打车的钱，况且这点路对他而言算不了什么，在乡下哪有代步工具，都是靠一双脚。

他一进家门，楼天泊气势汹汹抄起杯子碎在他脚下，吼道：“去哪鬼混去了，不知道明天什么日子吗？”

楼迎睫毛忽闪，是有些害怕的，却无视了他。

明天的事情明天做，今天就开始大呼小叫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楼天泊去订婚呢。

见他不做声，楼天泊又想发脾气，又抄起一个杯子，还好被一旁眼疾手快的贺敏夺了下来。

“别跟孩子吵，孩子大了也要自尊心的。”

楼天泊这才作罢，摆了摆手让贺敏去安排。

楼迎还在门口杵着，没敢进来，还是贺敏从楼梯上下来，过来挽着他的胳膊，同坐到了沙发上。他闻到了贺敏身上的香水味，浓的呛鼻子，两颗珠圆玉润的纯白色珍珠耳钉挂在她耳朵上，脖子上的宝石项链明晃晃的，很是闪眼。

一个个都打扮的像是王公贵族，就连楼天泊都穿了一身板正的西装。

倘若只是在家，谁会打扮成这样。

楼迎看着他们究竟要搞哪一出，没一会，贺敏拿出了事先准备好的礼服。

“小迎啊，你先试试，都是按照你的尺寸做的。”

“不是明天吗？”他问。

什么事情都没人提前告诉他，临近了，他才知道。今晚陆家有一个宴会，说是宴会，其实就是借此向所有人介绍楼迎的身份，以保第二天的订婚宴万无一失，说到底，还是怕楼家丢了陆家的脸。

毕竟在此之前没人知晓楼家还有个小儿子，还是在他刚被接回楼家时才散出的消息，他现在不仅身份变了，就连贺敏也成了他亲妈，至少在外人眼里是这样。

这身礼服还算合身，贺敏让他去照了照镜子，他也只是装了装样子，站在镜子前踱步，一个冰凉刺骨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突然靠近了他的腺体，他抬起手下意识抵触这种感觉，可惜晚了一步，一个阻隔贴覆盖住了他的腺体。

楼迎很不习惯这种感觉，体内像是有什么东西被压制住，他伸手想去揭开，却被贺敏拍了一下手背。

“这是信息素阻隔贴，一会宴会上有不少Alpha，你以前是beta不会受干扰，但现在不同了，你是omega，omega就应该有omega的样子。”

言外之意，不要让其他Alpha闻到他的信息素。

悬在脖颈只差最后一点距离的手僵硬的垂下，他点了点头：“知道了。”

贺敏的视线去了别处，趁她不注意楼迎还是没忍住的轻轻抚摸了一下腺体，指尖触碰到的那一刻，身体止不住的颤栗，他感觉很奇妙，从前这里是干瘪麻木毫无知觉，现在却有些发烫和一种难以言表的酥麻。

迄今为止，他仍然恍如梦寐。他已经不是beta了，而是omega，纵然不是最完美的o，也无可辩驳。

半个小时后，陆家亲自派了车，临走前，贺敏为他整理了一下衣襟，看起来就像是亲母子一般，但他心里清楚的很，这都是楼天泊安排的，怕他出丑。

汽车的喧嚣声无处不在，七拐八拐地拐进了一个很奇怪的街道，时间如黄沙逝于掌心，最终汽车停在了一处富人区。

车门被打开，楼迎下了车，贪婪地呼吸着外面的空气，车内十分闷，还有一股檀香味，密闭的空间加上香味很容易晕车，他几乎是强撑了一路。

这次宴会来了很多达官显贵，楼迎跟在贺敏身后朝一楼大厅过去，她将提前准备好的特用请帖拿出，楼迎没见过，估计是根本不想让他知道。

他的那份请帖是众多请帖里最特别的，旁人的都是红色，而他的则是在外表镀了一层金，不少人都在一旁猜测他的来头。

一楼招待所形形色色站了很多人，名流贵胄云集，几个打扮娇俏的omega正跟几个Alpha一同畅谈。

暖黄色的灯光将大厅照亮，墙壁上挂着各地名画，但凡是能够踏足过的地方都铺着丝绒的红毯。

“哟，楼夫人吧。”大厅经理点头哈腰的上前，瞧见一旁的楼迎，心里有了底，“这位就是楼二公子吧？”

贺敏常年混迹这种宴会，早已司空见惯，她维持着贵妇形象，红唇微笑：“是的，这是我们家楼迎。”

“楼二公子果然生的标志，您是贵宾，包厢在五楼。”

经理亲自带领上了五楼，门口标着888号，“就是这了，您有事在叫我。”

推开门，楼迎走了进去，还没走两步，衣服被人拉住一角，他转过头，不解的看向腰间那双涂了宝蓝色指甲油的手。

“跟紧我。”贺敏一把将他拉到身前，像是怕他走丢了还是怎么着，压低了声音：“一会我说一个你喊一个。”

哦，原来是带他去认人。

刚走没两步，一个穿着像暴发户的阔太手拿香槟朝他们的方向过来。

楼迎顿时感觉衣服被扯了一下，只听贺敏提前打了招呼：“王家太太好久不见啊。”

“是是是，咱们得小半年没见了吧。”她其实是冲着一旁的楼迎来的，先是装作没瞧见，紧接着又一副见了美人儿的模样，“这是陆家要定亲的那位吧，是小迎吧。”

楼迎也学着他们的模样笑了笑，很礼貌的问了好：“王姨好。”

“好好好，长得真标志啊。”

楼迎感觉快装不下去了，这群人究竟是怎么说出这种违心话的，他长得像天仙吗？哪标志了？这会要是有镜子他真想去照照，看看是不是楼天泊给他找了整容师偷偷给他整了容。

走了这一个，另一个又上来搭话，一会来个刘叔叔，一会来个穆伯伯，他只觉得这些人怎么都长得差不多呢。

楼迎脸要笑僵了，碍着贺敏在这他又不得不照做。

在偌大的包厢走了一圈，终于是打发完了这些攀关系的叔叔伯伯，很多人也只是嘴上夸，私底下觉得楼迎也不怎么样，见到楼迎觉得自家omega或许也能嫁进陆家。

是，论容貌，长得美艳可爱娇小的omega的比比皆是。

但是，能和陆应洵契合率高达99%只有楼迎一个，不然怎么能叫天作之合呢。

期间，楼迎已经忘记有多少酒杯伸到他面前，贺敏一一帮他挡下，一滴酒都不许他沾，问过后他才明白，宝贵的不是他，而是脖颈后方的那块肉，那块还未发育好此时正散发温度的腺体。

只要他不声张，所有人都会以为他就是omega，而不是分化失败的劣质o。

想到这，他突然感觉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紧紧攥住了心脏，他此生都要和信息素、腺体、以及那个Alpha扯上关系。

贺敏在不远处的圆形桌子旁和许多人交谈着，楼迎提前给她打过招呼，想出去走走，她原本不乐意，怕出乱子，最终在他再三保证只在周围活动的前提下才不情愿的应允。

出了大厅，宴会设宴在一处开阔的草坪旁边，楼迎找了一处偏僻且寂静的小型公园，说是公园，其实只有一个秋千而已。

他坐上去，稳住身子，用脚踩地借力使秋千荡了起来，从前外婆在家门口的大树上给他做了一个秋千，很小的时候因为秋千太高，都是外婆抱着他上去，后来长大了，便没人抱他了。

楼迎轻轻地荡着秋千，呼吸着这里草木的气息，自从分化后，他的嗅觉好像变强了许多。

公园里只有一处暗暗的光亮，还是从别处照射过来的。秋千越荡越快，他觉得很好玩，带动着风，很是惬意，过了一会，突然想到什么关联，旋即蓦地反应过来，他明明没有用力，这秋千是怎么荡的那么快的！！！

楼迎想把秋千停下来，抓紧了两边吊着的绳子，一转头，看到了震惊又有些.....可爱的一幕。

只见一个约莫五六岁穿着背带裤背着小书包的小男孩正站在他旁边拿着牛奶看着他，圆溜溜的大眼中有些迷惘。

小男孩喝了一口牛奶，却吸不上来，牛奶盒里发出已经空了的声音，他又用力吸了两下，然后将奶盒递到楼迎面前，晃了晃，奶声奶气的说：“没有了。”

楼迎从秋千上一股脑的跳了下来，脚下一个踉跄，还好扶住了一旁的大树这才没出丑。

他上下打量一番，却发现对方也在打量他，他试探着先开了口：“你，你是谁家小孩啊。”

“陆家的。”小男孩指了指秋千，说：“我也想玩。”

楼迎只好将他抱上了秋千，心想，可能也是来参加宴会的。

小男孩坐上去后调整好姿势，语气很是强硬，但是奶乎乎的，没有什么威慑力，命令道：“推。”

楼迎只好照做，在他身后轻轻推了一下，这里只有他俩，再无第三人。

“你是跟谁来的啊，走丢了吗？”他很是温柔的问。

“我跟小叔叔来的。”小男孩回答道。

小叔叔，那应该是男的，可他也没办法帮这小孩找叔叔啊。

于是他又问：“你小叔叔在哪里，我送你去找他好吗？”

小男孩摆摆手，拒绝了：“不可以，小叔叔今天很忙。”

再忙也不能把孩子看丢了呀，他忍不住腹诽。

“那，你还有别的亲人吗，我送你去找他们也可以。”

“不用送，他来了。”小男孩朝着远处大树底下的黑影指了一下。

楼迎顺着望去，那黑影还会移动，离他们越来越近。

脚步声中，一双明晃晃的大长腿最先出现在眼前，楼迎慢慢抬头，借着微弱的光只看到了男人的身型，没有看清脸，对方穿了一身黑色的风衣，气场十分凌人，身上还有着一股淡淡的红酒味。

“小叔叔你来啦。”小男孩率先从秋千上下来，跑到男人身边。

楼迎刚想开口，男人便单手抱起小男孩，转身离开，只留下一个背影，仿佛他是空气，压根没看到一样。

什么人啊。

看不好孩子，还是个哑巴。

小男孩趴在男人肩上，朝着楼迎做了一个挥手的动作。

看吧，小孩都知道懂礼貌。

他刚刚闻到了红酒味道的信息素，只能分析出对方是个Alpha。

由此得出，Alpha没有好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