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素本该今天也到酒馆干活,她却没有出现。虞檬问过虞老板,只听她淡淡地回答:“你去这个地址找她。”
有时候虞檬觉得,他到底是在给素素当助理,还是素素在给他当助理?
不过他确实也想知道她到底怎么了。离表演时间还有些许空档,他没有多想,便决定直接去她家。
走进素素家所在的街区,空气都沉闷了几分。这里的光线总是昏暗的,连阳光似乎都不愿照亮这片角落。周围的楼房破旧,墙面剥落,窗户泛着灰色的尘土,像战争最后的硝烟。
虞檬拧紧了眉,心里一阵不适,终于在一条小巷的尽头找到素素的家。门是敞开的,或者说,这根本不算门,只是一面破旧的隔板。隔壁的老奶奶在喋喋不休地和他搭话,虞檬社恐到不行,好在还能巧妙地抽身出来。
屋内的天花板上,几处水渍斑驳如旧伤未愈的疤痕,墙壁的漆面早已被岁月抚摸得泛黄。空气中带着潮湿的霉味和陈年的油烟气息,交织在一起,让人难以呼吸。
屋子里几只破旧的椅子杂乱地围成一圈,看来白天是用来匆忙就餐的餐桌,夜晚则铺上一床薄被,便能作为睡觉的床。不过窗边还有一张小床,褥子薄得很,四角卷曲,露出那些不太对称的缝线。床头旁的凳子上堆着些瓶瓶罐罐,看似装着什么药物,或是那些什么舍不得丢弃的零碎物件。
角落里还有个铁桶,里面堆满了已经泛黄的纸屑和破旧的布料。铁桶上的窗户小得像一个失了神的眼睛,玻璃在风的催促下摇晃着,木框已经腐烂,细小的缝隙中透进来微弱的像光线的东西,照在床上两个小女孩的身上,那些光在她们脸上撒下的不是温暖,而是灰尘。
虞檬的脚一踏进这片地板,便发出刺耳的吱吱声。
尽管这里的破败已尽显无遗,但整屋依旧保持着不可思议的清洁。地板上没有丝毫灰尘,可见这个家的主人相当勤快,因为屋外的灰尘可不少,虞檬刚刚可是捂着鼻子进来的。
但一想到素素一直生活在这种环境里,便唤起了虞檬曾经以为无法逃脱的贫困阴影。
他低下头,双肩叹息,心头沉甸甸的愧疚感愈发强烈。
就在这时,隔间里走出来一个苍老的男人,步伐迟缓,看起来行动不便,眉宇间透着些许疑惑地看着虞檬。
“咳咳,大爷,您是?”。
“啊,您好,我……我叫虞檬,来找陈素。”或许是这环境让他感到似曾相识,竟然让他不那么拘谨。
“啊,您就是虞小姐,真没想到您会来,请坐,咳咳,请坐,别站着,真是不好意思,没能去大巷子接您。”男人很殷勤,对虞檬相当客气,这样热情让他有些不适应,特别是在自己没有任何修饰的平凡模样下,反而让他觉得十分尴尬,但也只能默默忍受着,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僵硬了几分。
虞檬原本打算提醒他——这男人应该就是素素口中的老爹了——自己是来找素素的,然而话未出口,陈父便已自顾自地开口:“我听素素说,您一直在照顾她,能有这份工作还是多亏了您的帮助,真是太感谢了。前阵子她就跟我说,要找份薪水高的工作,结果她真的找到了。我就知道,素素不像我,她那么优秀,迟早会有人重用她的……”他的话语有些漫无目的,言辞稍显冗长,透着明显的焦虑与不安。
虞檬没有急于打断,只是轻轻点头,顺着他的节奏应了几句。
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喧闹,几个小男孩似乎从楼上乒铃乓啷地跑下来,一边推搡一边朝这屋里高声嚷着:“鸭子,鸭子,嘎嘎嘎。”
陈父听见,急匆匆跑去,满脸的慌乱,嘴里不停地劝“别吵,别吵”后,从四周找零食,手忙脚乱地把他们打发走。
虞檬心中一动,早已知道陈父之前的工作,因为酒馆里人多口杂,总能听到一些污言秽语,所以也就一下子听明白这帮小男孩嚷嚷的是什么意思,因而皱起眉头来,脸色也沉了好几分。
但令他意外的是,陈父完全没有愠色。他赶走他们,只是因为屋里有虞檬,生怕那几声喧哗会打扰到他这尊贵的客人。而这屋子,想要找点东西来吃,其实很难。但陈父依然以这样的方式请他们走,显得有些过分的客气。
因此那帮男孩们见状,更加变本加厉地继续嘲笑:“软骨头软骨头,不要脸不要脸……”
虞檬有些受不住了,饶是社恐也无法忍耐,起身想要过去制止这帮孩子,结果有人先他一步这么做了。
“给我滚开,臭小子,去外面玩去,别在这里讨吃的!不要脸的是你们!”素素一边骂,一边挥手给那几个男孩一个巴掌。那几个男孩瞬间捂住了头,狼狈地跑开,嘴里还不忘吐出几句:“丑八怪!”
素素的应对相当熟练,完全不费力气。看她的态度和反应,虞檬反而感到一阵莫名的心疼。
也许正是因为她父亲的职业,街道两旁的邻里总会笑话几声、冷嘲热讽,仿佛这是他们家一个永远打不破的笑柄。
素素静立在门口,眼神定定地凝望着虞檬,心中的自尊像被锋利的针扎进了最深处。她紧紧握住手中的包裹,指尖泛白,抬起头来,嘴角微微翘起,很勉强。
可虞檬早就瞥见素素眼中一闪而过的湿润,也有些不知所措。
随后立刻站了起来,虞檬觉得自己不该出现在这里,但很快想到自己是来找她的,也便勉强问道:“虞老板问你怎么没去上班?”
素素轻描淡写地解释着早上外出办事,随后似乎有意无意地转开话题:“我收拾一下就好,马上可以出门。”她立刻转开脸看向陈父,“老爹,我去换件衣服,你帮我招待一下檬姐姐。”
“去吧去吧,好孩子。”
虞檬心想自己此刻留在屋内,似乎不太合适,毕竟素素要在这一览无遗的屋子里换衣服,便打算离开。然而,陈父却不让他轻易离开。两人互相推辞一阵后,最终还是陈父陪着虞檬,走向房屋后面的草地。
在这片宁静的小道上,阳光透过枝叶洒落在地面上,空气中带着一丝凉意,不那么闷了。他没想到,在这种地方,会有如此明媚的景致,心中不禁升起一股豁然开朗的清新感。
走了一会儿,突然听到身旁传来陈父清咳一声:“虞小姐,素素在您身边干活,有没有哪里做得不好啊?真是对不住……”
虞檬连忙打断:“没有,没有,她做得很好。”
陈父叹了口气,眼中闪过一丝无奈与愧疚:“哎,这孩子脾气有些差,但其他方面都很好的,您多理解,理解。”
“素素很聪明,帮我做事也很得力,您不用担心。”
“我知道,她是个好孩子。可惜……她从小承受了太多不该承受的事情。这是我不对,哎……”
虞檬静静地看着他,发现他还没说完,于是低头沉默片刻,等待他继续说下去。
“素素六岁的时候,我刚开始去工作。那时候有段时间,素素看到我被一群孩子围着,嘲笑我吃不上饭就去‘乞讨’……还会扒我衣服……”他说到这里,似乎在那记忆的深处,看到自己女儿坚强的身影,“素素听了,立刻冲了过来,抓住其中一个孩子的胳膊,气得大喊:‘你不可以这样说我爸爸!你们不可以嘲笑他!’”
陈父讲起往事时,停了几次,眼神游移。毕竟,谁能坦然说出自己曾经为了生计而卖身呢?可他又忍不住想把这段隐秘的往事透露给虞檬——或许是为了让他明白素素为何成了今天这样的性格。
“她那时候还小,怎么就那么勇敢呢?”陈父又叹了一声,“不像我……哎。我知道的,她有强烈的正义感,觉得我受了委屈,她就不能忍。可是,那些孩子还在继续骂,越说越难听,素素实在受不了,才会在街上大哭起来。哎,都是我的错,是我让她受了那么多委屈。”
虞檬听着,心底一阵酸楚,看着陈父眼里那汪未泯尽的泪水,心乱如麻,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虞小姐也看到了,我家里除了素素,还有两个小姑娘,她们比素素更腼腆些,今天见了您,也没怎么打招呼,主要是生病了,实在是不好意思。”陈父依旧低声下气。
虞檬忙不迭摇头,表示自己并不在意。
“素素从小就出来工作,什么活都不嫌累,能做什么就做什么,倒比我强多。”
虞檬最终还是开口:“素素是个好孩子,我很感激她愿意做我的助理。”
陈父看了虞檬一眼,感激万分:“谢谢你啊虞小姐。能让她留在你身边,真的是她的幸运。”
虞檬没有回答。许多话,已无需再说。因为心里已经有个想法——他想为这个倔强的女孩做些什么,哪怕是微不足道的事。
这时,素素匆匆从屋里出来,急忙催促着父亲回家,说自己要和虞檬去酒馆。
他们走在暮色里,夕阳像一抹融化的橙色涂料,铺在街头。空气清新,却在那清风中藏着一丝说不出的沉重。
虞檬原本打算沿着熟悉的旧路返回,却被素素突然拉住衣角:“走这边,近一些。”
两人并肩穿行在破败的街巷中,在即将走出贫民区时,虞檬突然停住了脚步。
他看到了祁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