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感谢来自全国各地的研究生与进修医生们前来听讲本次的汇报,也非常感谢有这么个机会让我在这里与大家分享诸多医生与研究生们的整理与总结。
“日后我也将会钻研并尝试分享更多的临床经验,谢谢。”
主持人带着麦克风走上讲台,对着台下笑脸相迎,“啊,我们再次以热烈的掌声,感谢谭教授为我们带来了精彩的讲座......”
散场后,解优跟在董澍云身后离开会议场地。
“晚点我再带你和几位教授交流认识下。”董澍云偏过头说,“尤其是那位谭教授,她也是——”
“董澍云。”
身后传来喊声,两人同时转过头。
“哎谭老师,好久不见啊。”董澍云笑道,“我正跟朋友提起您呢。”
谭教授虽五十有余,但精神矍铄,“没想到还会在这儿碰到你。”
她笑了笑,平稳地停在他们前面,语气亲切,“最近过得怎么样啊。”
解优对着她微笑点头,礼貌性打了个简单的招呼,“谭教授好。”
“已经不在医院里面干了,出来开了一家诊所。”董澍云的笑声里带着几分感慨,“生意嘛......这几年不是都不太好做。”
谭教授上前拍了拍他的胳膊,“你这孩子怎么还真跑出来自己干了。”
“都说不好做了......”董澍云说,“这不,我还不信这个邪了,一下撞墙上了。刚好没赶上好时候,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没事儿,这样也挺好,像你这么独树一帜还敢闯荡的医生已经不多了。”谭教授扬眉调侃,“刚何况还这么年轻有为?以后做什么都还来得及。”
董澍云难为情地笑了笑,“唉您别说笑了。”
“你现在在哪儿发展呢,有机会我还能去看看你开的诊所。”谭教授问,“或者......介绍点儿亲朋好友过去捧捧场?”
两人同时笑起来,董澍云爽快答道:“行啊,在燕市呢。”
“这么巧,我也在燕市呢。”谭教室惊讶道,然后缓缓前进。
董澍云自然而然地跟着她同行,解优默默跟在后面低头看了眼手机。
【杨先生:电话你也不接!你是想逃避吗!】
他深吸了一口气,敲字回复过去。
【解医生:不好意思杨先生,现在也不方便接电话,我有空再给您回过去】
“如果没记错的话,您女儿应该已经上大学生了吧。”董澍云在前面说道,声量虽不大,但也能听见。
“唉,大学生又怎么了,马上就到谈婚论嫁的年纪了。”谭教授继续语调和婉道,“我是不懂你们年轻人的选择。她既然不想学医我也不会强迫她。但婚姻能影响女性的一辈子,所以我必须要管一管。”
董澍云笑笑,点头附和,“是。不过......我已经有感情稳定的恋人了。”
“是吗,这福分没让我女儿捞着。”谭教授叹息一声,又转念一想,倏地一下精神起来,转过半个身子,示意身后的人,“那这位是......”
在心神不宁边缘游走的解优预感不妙地微微挑了下眉,立马笑着介绍自己,“啊谭教授,我是董......董澍云的员工。”
谭教授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又将目光放在身旁的人,“那这个名额是给他了吗?”
董澍云笑了笑,“对。”
“看来也是个青年才俊的医生啊,我还以为是哪个院校跟你认识的学生呢。”
董澍云笑笑,“不是,他确实也很优秀,跟我上学的时候一样,拿过几个奖,所以特地带他来学习下。”
“噢......”谭教授用期盼的目光看回身后举止得体且相貌甚佳的男人,“小伙子,你有合适的姑娘了吗?”
面对如此直白的打听,解优瞬间一个头两个大,顿了顿,十分抱歉地弯起双眼,“不好意思谭教授,我已经结婚了。”
谭教授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董澍云转过头,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
会议晚宴上,董澍云带着解优向敬酒。没到他说话的份时,他也只是察言观色,注意力不敢分散一次。
等有人问起他看着很年轻,是不是才刚读博时,他面目含笑,闪烁其词道:“还在学术道路上进步,所以请各位大佬以后能多多指教了。”
与人打交道是对他生命的损耗方式,但他没办法在这艰难的学医路上停滞不前。
这两年来他也时常想过见好就收,不如按照自己意愿过他想要的人生。
就比如现在,他只想做一名任劳任怨的铲屎官。
“林霸霸!你怎么又把屎拉外面了!”
地上躺着一只三花彩狸猫,整只猫的状态都在明摆地告诉他“能过就过,不能过就离呗,”甚至威武不屈地甩了甩尾巴。
可能也没有那么任劳任怨,倒不如说是怨气已经冲破了房顶。
“蟹黄拌饭,还可以,没吃出什么蟹黄味儿......”解优用笔在一本黑色皮封的笔记本写了几句话,还是边回忆边写下的,“主要是火鸡面辣酱的感觉还挺好,额外买的菠萝啤也不错,可回购。”
他放下笔,倚靠在沙发上,举起笔记本翻了翻。
在去年十一月十七号中午点的牛肉风味芝士卷后面已经被加上了批注,本身是“好吃,很香”,但后面的批注已经变成了“吃伤了,再吃一次会吐,别点了”。
这还是最近刚加上的新批注。
他仰起头,无精打采地把笔记本盖在自己的脸上。
不想做饭。
在宽敞而明亮的口腔诊所二楼内,前台旁的喧闹声越来越大,引得坐在等候厅的几个人都把注意力转移了过去。
这其中就包括今天来看牙的周佩与盛妤。
“我父亲说了他看不懂签的什么东西,你们让他签他就签了!”
人群当中,穿蓝色工服的男人怒不可遏地指着侧对着等候厅的一位高个男医生。
他继续涨红着脸,几近声嘶力竭地说道:“一张纸就能免得了你们的责任了吗!怪不得就你们诊所能给我父亲拔牙!为了赚黑心钱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
男医生只是单脚往后移了一小步,看似情绪稳定,又由于脸上戴着医用口罩,周佩更听不出来说的是什么了。
“是他吗。”周佩问。
“好像就是他,男医生里面就这个看着肯定帅,而且腿长。”
“不是,你妈怎么不跟他要个联系方式啊?”周佩不解道,“还非得来这儿看牙。”
“我妈说他说他已经结婚了,但有可能......”
两个女生在一旁交头接耳完,周佩往旁边男人凑了凑,仍旧移不开放在人群当中的视线,一脸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哎,纪含戚。”
回应她的是沉默。
周佩一下变了脸色,扭过头瞪着仍在看手机的男人,“纪含戚!聋了?”
纪含戚偏过头,将目光瞥向她。
霎时间,周佩涨上来的气势被他的眼神削弱许多,好声好气但又有几分不屈地问道:“看什么呢,看得那么入迷。”
她认为没有一个人类会不爱看戏,所以百思不得其解,“你不好奇吗?看个牙还能吃上瓜啊。”
纪含戚没回答她,看了眼手机状态栏显示的时间,“都半个多小时了。”
周佩当然明白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瞪大眼看着他,大胆猜测道:“你说......那个被找事儿的医生会不会就是给我治牙的。”
说着,她便伸手指向为首的男医生。
这时候不闻不问的纪含戚终于将视线投向吵闹的人群中。
“要不我去问问前台换个医生?”她拍了拍自己的大腿,从沙发上站起来,“算了,我先去问问我那医生怎么还没来。”
等她回去后,发现原位上的男人竟凭空消失了。
“你们!你们做医生的竟然还敢威胁人了?!”蓝色工装的男人指着旁边的人怒视道。
“我不是医生。”黑衣男人不慌不忙地从手上捋平一张带有褶皱的收费票据,拿起来对着患者家属,接着立马收进口袋,“您有什么质疑的问题完全可以报警处理,而不是在这里扰民。”
“还用不用我帮您报警?”他面不改色地微微眯起双眼,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垂眸点了点屏幕。
蓝色工服的男人悻悻而去,聚集在一起的医生也渐渐风流云散,不远处看热闹的路人意犹未尽。
解优与身旁不远处的男人对视上,眼比嘴快,直接瞥开目光,微微点头道谢,然后转身离开。
分明刚才他始终都能做到方寸不乱地与患者家属对峙,但在看清来人后如倏地绷断了一根琴弦,镇定沉着的心态变了调。
“不是,刚刚那男的是不是网红啊。”刚才混在医生中的其中一个年轻女牙医跟旁边的同事小声讨论,又回头偷瞄了眼,“长这么大还能在现实中见到两个实打实的帅哥。”
“唉我真服了,估计又是来讹钱的。”在解优前面的女医生表情疲惫地用手给自己扇了扇风,转过头劝阻道,“小解,你可千万别再接上了年纪的老人了,医院都不敢接的老人咱哪儿敢接啊。”
就算已经走远,他还是下意识拉了拉口罩,淡淡笑了笑,“那也得看罗姐怎么说。”
“你,你去干嘛了?”周佩指着回来的男人,语无伦次道,“凑热闹也不带贴人脸上凑啊??”
纪含戚坐回沙发,双腿交叠,“吵人。”
周佩觉得实在匪夷所思,没忍住嘟嘟哝哝道:“管得真宽,也不怕那男的一拳揍你脸上,倒时候我俩可救不了你......”
她往旁边偷偷瞥了一眼,接着一下闭紧了嘴,抬手对着嘴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
从咨询室回到诊室后,解优喝了几口水,整理了下衣着,带上一次性无菌手套和帽子,见医助已经备好了台,便走出诊室。
踩过走廊的那段路程,远远地就能透过玻璃门望见刚才救场的男人正坐在等候厅的沙发上,他的身旁还有两个女生。
旁边女生的反应告诉他,她应该和男人认识。
身体再次不可控地紧绷,心跳声如擂鼓般震地让他的步伐都有些慌乱了。
他即刻反应过来,调整了下自己的呼吸与状态,稳停在门口清了下嗓子,推开玻璃门后,声音响亮地大声道:“周佩在吗。”
其中一个气质不凡的女生蓦地站了起来,举了下手应道:“这儿呢!”
解优双瞳轻微颤动了一下,又一次不自觉地扯了下口罩,侧过身子等着女生过来给她带路。
开放式的诊室室内摆放着整齐的牙椅和治疗设备,一如既往地有几位患者正在接受其他医生的治疗,偶尔还能听到牙科手机发出的嗡嗡声响。
他走到收拾完毕的工作桌面处,转过身对着牙椅示意了下,说道:“躺上去就行。”
当时在前台询问完后,周佩还觉得太巧了,果然没猜错,所以委婉拒绝了换医生的提议,打算跟来后八卦两嘴。
但仔细定睛看了眼这位口腔医生露出的眉眼,心脏猛地一跳,包袱在一念之间回到了自己的身上。
她走过去,表面毫无波澜地坐上牙椅,接着转头看了眼解优,慢慢地躺上去,到嘴边话又咽了下去。
他把一次性的蓝色围兜给周佩系好,指着漱口盆对周佩吩咐道:“先漱下口吧,下面有抽纸。”
周佩漱好口,再次躺下,主动闭上双眼。感受到灯打开后,强光对准了她的脸,眼皮随之跳动了两下。
“会疼吗。”她胆战心惊地问道。
“别紧张,可能会有一点点酸疼,疼就举手。”解优柔和安抚道,“我先看看,来,张嘴。”
治疗过程中,周佩吓得没敢睁开过一次眼睛,嘴里的感受在这难熬的时间内被无限放大,好在这位医生经常给予她合时宜的慰问。
正浮想联翩,周佩突然跟砧板上的鱼似的在牙椅上扑腾了一下,紧闭着双眼,皱着眉头,本能地往旁边躲了躲,然后立马举起了手。
“好好好,马上了马上了。”解优摆正她的脑袋连忙安慰道,“再忍一忍。”
在周佩紧蹙着眉的状态下彻底疏通完毕,最后给她封上药填充好了牙洞。
“好了。”解优把手里的东西放好,医助接着从她嘴里拿出吸唾管放回了原位,帮她解开围兜。
周佩睁开眼,立马坐起来,转头问道:“这就好了?”
“一个周之后还需要过来一趟。”解优抱歉地对她弯了弯眼,问道,“下周您什么时候有空?”
听到这个噩耗的周佩后劲儿一下就上来了,面目狰狞地捂着半边脸坐直身子站起来,她想了想,答道:“那下周六吧。”
“好的,还是下午四点半?”
周佩点点头,“可以。”
得到确切回复后,解优撑在桌子上拿起笔在表上记了记。
“两小时后才可以进食,二十四小时内不要刷牙。”他站直身子对她口述医嘱,顺便递给她一张写有复诊时间的卡片与注意事项。
“这几天尽量不要用刚刚最后那颗治疗过的牙齿咀嚼食物,清淡饮食。如果一天过后还是疼得厉害,可以适当服用止疼药和消炎药。”
“也可以加下我的微信。”他指了指墙上的打印纸,“有什么异常症状您都可以联系我,问题比较严重的话您可以随时来复诊。”
周佩盯着墙上的打印纸点了点头,然后拿出手机对着墙上的二维码扫了下。
“那我走了啊医生,”周佩朝门口走去,又转过头笑眯眯地朝他挥了挥手,“谢谢啊,拜拜。”
解优也朝她挥了挥手,“再见。”
听到人彻底走远后,他终于松了口气,然后看着无菌手套上的红色痕迹陷入了沉思。
口罩之下难得感到缺氧,他迅速摘掉并扔掉手套,将口罩拉到下颌,拿起桌子上的矿泉水又灌了几口。
过去将近九年了,这期间未曾再见过的纪含戚样貌基本没变。
只是又长高了一些,褪去青涩的五官也更加棱角分明但又不失俊俏。
虽然穿着休闲,但丝毫不影响成熟稳重的气质,甚至被盯着的时候还有种莫名的压迫感。
他尝试着在纪含戚的身上寻找当初那少年意气风发而朝气蓬勃的影子,但始终未曾找到,以至于第一眼误以为自己走眼认错了人。
事到如今,明明连声音都不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