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六娘那一遭的醍醐灌顶,九娘这厢也攒好了言语,几乎是立时就笑若烈阳般冲二太太嘻嘻道
“二伯母不愧是咱们沈家贤妇的典范,真个儿是个好母亲。”
二太太禁不住被九娘夸赞的面色崩裂,尽管是稍纵即逝,也还是显出了一丝的尴尬,又生怕九娘丝毫没有名门闺秀的矜持,对一匣子的物什打破砂锅问到底,闹到不知该如何收场,也便立时就敷衍的岔开了话题。
“瞧瞧,咱们九娘这小小的一个人儿,竟如此知礼懂事,此番还特特过来请安回礼,真个儿是再没有这般乖巧的好孩子了。”
又细细将九娘从头打量到脚,二太太不由得泛起了嘀咕,年岁着实是小,面上以及一双水汪汪的杏仁大眼,又是一派天真纯善的模样,略略思量,二太太总算觉着九娘对自己构不成半点威胁后,不免心里头鄙夷更重了一分,越发觉着九娘到底是钱氏生出来的,就是浸淫了些子钱氏身上的小家子气,以及诸般的上不得台面,便是连物什好坏都不晓得。
暗暗哼了一声,也就随了她去。
然而另一厢的六娘,听闻九娘一派天真,不知内里,更不通好坏的模样,委实羞愧的面色涨红,恨不能找个地缝钻下去才好。
又被五娘无声的宽慰安抚了一番,六娘便也全然打消了揭露自个儿母亲盘算,只含了满心羞愧的随了他们去。
了不起,此后,多拿些自个儿的好东西贴补贴补五娘,私下里多劝些子母亲莫要薄待了五娘,便全当是赔礼致歉且聊表心意了。
终于劝住了豁出去的六娘,五娘也不禁暗自吁了口气。
她有自知之明,也不是六娘认为的那般无私与大度。
她也着恼二太太每每回了金陵便要寻了各种由头敲打整治自个儿一番。
但,她始终记着自己的身份。
六娘是二太太嫡出的,怎般闹的二太太面上无光,二太太都不会真个儿恼了她,更莫要说寻了由头磋磨她。
可是自个儿就不同了,指不定六娘那厢一闹,二太太只以为是自个儿撺掇的,也便各种磋磨自个儿了。
此刻的五娘压根就没功夫寻思六娘做哪般想。
一心觉着九娘今遭不同往日,只当她晓得好坏,又存了心思替自己撑腰,故意借着天真纯善挤兑羞辱二太太一遭,也便只当替自己报了仇了,心里不觉有些好笑,又觉着暖意融融,左右二太太也未曾怀疑九娘的动机,也便随她去了。
而二太太以防万一,又多存了个心眼,在九娘欲拽着五娘去给大太太三太太请安回礼时,生怕她在大太太以及三太太面前道出什么来,进而有损自个儿的名声,便也随之起身,又拉了满是羞愧的六娘,笑着道
“我同你一块去大嫂以及三弟妹那儿一遭,也便好同他们一块去荣养堂请安,也便让五娘同六娘给大嫂以及三弟妹回了礼”
之前,二太太是没想到回礼一事,自来是长辈赐不敢辞,长辈给小辈的礼,按规矩来说,小辈是无需给长辈回礼的。
不过此番有了九娘孝心在前,二太太怎般也不会让六娘落了九娘一个小丫头的后头去。
当然,二太太也是极其极不情愿给五娘做面子,可是到底当着九娘的面,便是再不愿,也还是给五娘备了礼,全当是面子情了。
九娘那厢则是乖巧的点头应是,心里头则转了又转,不禁冷笑丛生。
只以为,前头一遭就完事了。
呵呵!做梦呢吧!
有胆子磋磨她的五姐姐,便要有胆子承受接下来被众人指摘的羞辱。
呵呵!
九娘心下冷笑连连,面上却仍旧一派天真,又随在二太太的身后,五娘的身侧,先是去了大太太的屋子。
一进屋,便瞧见四仙桌上敞开的六匣子好物什。
九娘一一扫过,更是心下乐开了花。
且暗道一句
‘今个儿的天爷也看不得二伯母磋磨五姐姐’
同五娘六娘齐齐给大太太福礼请安,又奉上荷包与抹额后,九娘一改往常木头桩子似的木纳样儿,笑着同大太太道了句
“这儿又发现一个好母亲,不愧是咱们沈家的媳妇,大伯母二伯母真个儿全都是贤妇呢!”
二太太笑不达眼底的同时,心下忍不住一个咯噔,想了想,只怕九娘将那一匣子琉璃珠钗同胭脂水粉的事儿道出来给大太太知晓。
但等了许久,见九娘全然忘了此事一般,此刻只见大太太爱怜的摸着她的脑袋,笑道
“就属你顶有孝心,又顶顶机灵,这般小,便就晓得沈家媳妇了,真个儿小人精儿。”
说笑了一番,大太太也是从请安赠回礼一事上有了启发,立时给四娘备了份礼,并笑着塞到二太太手里头
“九娘这三个丫头倒是同我们四娘想到一处去了,四娘早早就备了礼,想着去荣养堂请安时,再一气给你们几个婶子呢,现在倒也不用去荣养堂了,这便给了你罢!”
二太太抿嘴笑了一笑,便又听大太太道
“那咱们一块去三弟妹那儿,将三弟妹的回礼也给了,再一道去荣养堂罢。”
直到给三太太请过安回了礼,一大群人适才说说笑笑的朝着荣养堂去,也未曾瞧见九娘再开口道一句木匣子的事。
二太太暗暗扫了扫默默走在五娘身侧的九娘,也便越发的放了心,想着既是被九娘意外道破了,以免日后再图生波澜,待给老夫人请了安,再补两件拿的上台面的首饰,此事,便是被九娘宣扬出去,也只会说九娘碎嘴子,自个儿倒是可以高枕无忧了。
一时又肉疼的咬牙切齿,二太太的心里头便越发恨极了那娇娇弱弱的九娘。
只是她不晓得,往往一步错,步步错。
只怕再没填补的机会了。
九娘微微垂首,心里盘算着去了荣养堂怎般让二太太出丑的事,却陡然听见身侧的五娘捏了捏自个儿的手,又压低声音道
“你这小丫头,不论想做些什么,都歇了罢。”
九娘没想到自己的盘算被五娘瞧出了端倪,立时就有些心虚,可是再一想到二太太磋磨五娘的那些个,心里便有些不服气。
五娘则叹了口气,又道
“我晓得你替我抱不平,前头在福寿院,便已经羞辱了母亲一番,你若是还要宣发闹大此事,只怕你也落不得半分好,我母亲那脾性,可不是个善茬,你将她得罪死了,她又岂会善罢甘休,更何况,她到底还占个二伯母的名分,她是长辈,你是晚辈,合该退一步才是。”
又忍不住揉了揉九娘头上的小揪揪,软声细语道
“别替我担心,我无事,且母亲到底顾及大面,只不过敲打我一番罢了,哪里真个儿就磋磨了我半分。”
但九娘哪里肯听,又怕五娘紧揪着不放,只囫囵吞点了点头,假装应承下来,便瞧见五娘长长松了口气。
可一转头,九娘心里头寻思了一番五娘在二太太跟前的隐忍退让,以及不似往常那般的说笑与欢乐。
九娘虽年岁小,却也能瞧得出,五娘在二太太回了金陵后,同往日里的洒脱明朗简直是天差地别,只差将谨小慎微,伏低做小,乖巧顺觉刻在骨子里了。
不
她的五姐姐不该在二太太面前如履薄冰的。
她的五姐姐合该每日欢声笑语,快快活活的过活。
可见,二太太是多么的该死。
是她,就是她,将她的五姐姐磋磨至此的。
九娘丝毫不为五娘将才那一通劝所动,反倒是越发坚定了替五娘做主撑腰的心思。
之后,将将进了荣养堂不久,瞧着众人都围在沈老夫人周遭说说笑笑,便是九娘的兄长沈言勤,还有小二房小三房的沈言建,沈言业,以及卢氏带了香姐,娇姐,玉哥儿,顺哥,还有成国公的哥儿姐儿,正是一派其乐融融之际,九娘心下越发的冷笑不止。
人多些,再多些,才好。
一一请了安后,九娘便一反常态的钻进人群里头,不过十几息的功夫,便凑到沈老夫人跟前,笑着同沈老夫人道
“孙女要同祖母说一件喜事呢!”
九娘此刻的声音不是往常一般如蚊子哼哼,又不如同五娘在一块时的轻软,而是故意拔高嗓音,试图让敞厅里头所有人都听到的高扬,倘听的仔细,其间还夹杂了丝丝的兴奋。
对于九娘此番反常,钱氏,七娘以及沈言勤是最先发现的。
他们素来瞧惯了九娘的怯懦,木纳,以及愚钝,每每到了众人堆里,都是缩在角落里头,恨不能在身上蒙上一层黑布,再隐在黑暗中,不让旁人发现了她的存在才好。
何时,九娘竟能够到了沈老夫人跟前凑趣了。
且不论她口中所言的喜事如何,只这份用心,也值得肯定,日后要越发似今日这般才好。
随着钱氏三人个个眼明心亮,其他人也陆陆续续的把目光落到了九娘身上。
本晓得九娘性子木纳的,自然是个个惊奇又夹杂了几分的疑惑,倒是将九娘所言的喜事抛到了一边。
而不清楚九娘性子的,便觉着那般软糯娇弱很是招人疼的小丫头,此番满脸喜气的凑到沈老夫人跟前说喜事,他们心里头不免也对九娘口中的喜事好奇了几分。
这里头,顶顶反应激烈的便属二太太。
虽二太太不晓得九娘所言的喜事是哪桩事,可莫名的,心里头就想到了早前福寿院里头,九娘满眼亮晶晶的提及的木匣子一事。
不自觉咽了口口水,二太太瞧着几乎亲昵的趴在沈老夫人膝上的九娘越发笑的灿然,她的一颗心便越发惴惴不安。
可是此刻众目睽睽之下,想要出言阻止,不免就失了体面。
岔开话题,便瞧着沈老夫人满是好奇的眼睛盯在九娘身上,想想也知晓,岔开不得。
而太太闭了闭眼,双手颤抖的捏紧了松开,松开又捏紧,背后已然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冷汗。
忽而又宽慰自个儿道
‘冷静冷静。’
‘不过是钱氏所出的上不得台面的小丫头,又才三岁多点,莫不是成了精,这般年岁,就似那奸猾狡诈的钱氏一般,坑害了自己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