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恪第一次见到这个女子,是在战场上。
十几年来,南方藩国在大周南境多多起暴乱,朝野上下颇为此时头疼,她当时不大的年纪,然而心气却是比谁都要高,读了许多兵书,在京中玩也似是操练过一段时间皇城司之后,成功剿灭过几次匪患,便向帝王请缨,出兵南疆。
“儿臣若是把南疆打下来了,您可说好了封那一出给儿臣当封地。”青年的公主这样对帝王讲。
公主就是公主,公主没有封号。大周这一代,就这么一个公主。她是已故先皇后留下的一双儿女其中的一个,帝王与先皇后伉俪情深,对这个女儿亦是极尽宠爱。
南疆的战事打得磋磨人,对方就像是水洼里头的蚂蟥,紧紧扒附在大周这位巨人的腿上,是不是作痛一阵,吸上一口血,劳苦一番民生,然而不致命。这场战事,轻易是打不下来的。萧恪磨了很久,才封了个监察御史的闲职,代替帝王巡边,这才踏上了去往南疆的征途。
然而,这只是第一步。萧恪想要上战场,顶着这个名头,是远远不够的。
大周鲜少有女将——那些开国时挥斥方遒的女将倒是留下了些喜闻乐道的故事,然而最终不知道怎么的就湮灭在岁月之中了;大周不是没有武将——秦氏驻军西北、苏氏雄踞远东,南边亦有驻扎于此的将领。在不缺武将的情况下,一个公主、一个女人要上前线打仗,这就是毛都没长齐的小孩子闹笑话。在者……朝堂之上,战场之上哪有这么让一个女人胡闹的道理?
但是萧恪还是去了。她不仅去了,还是带着兵马去的。她向秦家的老太君借了四千的精兵,直下南疆,翻山越水,终于是到了这南方疾苦之地。
刚来,她还没有解决行军途中遇到的诸如水土不服、瘴气侵扰、毒虫噬咬、过关不放行之类的琐事,就碰上了战乱。她手上有四千精兵,来者,就是战。
第一仗,败。
第二仗,大败。
第三仗,还是败。
这三场仗打得十分醒目,至少是让有些人看见了这位公主真想要上战场和南疆藩**队一较高下的决心,明眼人都知道她要上战场夺权,故而,大家都心照不宣地给她下绊子。
公主只是犯了和所有将领一样的错误,那个将军来南边不吃几回败仗?况且公主手上只有四千人和南方驻军里头分过来护驾的一群老弱病残、妇孺幼子。谁不在瘴气的毒虫上吃几个跟头?更何况公主初来乍到。南边打了十几年,胜仗那几乎是一双手就能数的过来,这么久公主那三场败仗打得那么刺眼呢?
或许是因为公主不一样,公主是个吃了没事干跑过来凑热闹的女人,一个女人想什么打仗啊云云,在家相夫教子诵读女戒,去听别人说话就够了,干嘛要当那个拔尖的、出头的、领着别人说话的人。你看这下好了,她这不就失败了吗?故而一时间“女人果然是无用的”讥笑和嘲讽在民间和朝野就像是花柳病一样蔓延开来。
萧恪承认,她确实被吓到了——这很难不被吓到,她带来的秦家的四千精兵折损过半——这不是简单的数字,而是就那么看着活生生的人在眼前呻吟、挣扎、最终不甘心咽下一口气。原先在南疆的驻军不愿意听她的话——废话,那群懒散的废物东西就没有哪个将军愿意操练。
说不心慌是假的,先前捧着你的人忽然全部都反过头来谴责你,谴责你的行为,谴责你的失败,到最后谴责你的性别,再最后……仅仅只是为了谴责你。到最后,最信任你的人也开始对你摇头,告诉你说,“你看吧,你果然就是做不到。”,而不是“你没做到,这有些糟糕。”
全京城都在看萧恪的笑话,全大周都在看萧恪的笑话,萧恪自己有时候都在想,这三场败仗是不是个笑话。
“啪——”
一个清脆的巴掌抽在了萧恪的脸上——萧恪自己抽的。她怎么能这么想呢?那三场仗战术刁钻古怪、她又初来乍到、天时地利人和一个不占,这是个人来打都是必输无疑的,况且她还把损害降到了最低,怎么她就是个笑话了?说女人不行,打仗靠的又不是□□那二两软肉,怎么就因为她是个女人她就不行了?
她行。萧恪微笑。直到看到面前站着个瞠目结舌的女人,她才后知后觉反应自己刚刚究竟干了些什么,感觉到有些尴尬来。
湿热的风里,女人的眼睛清丽透明,看着正在傻笑的萧恪愣了愣,嘴角不知怎么的也勾了勾。四下里没有人,萧恪一个人跑出来散心,她忽然伸手扶了扶头上有些磨损惨败的紫金冠,欲盖弥彰地遮了遮身上的披甲,希望眼前这个女人不要讲她和什么劳子公主联系起来。
那副傻样让人看见她这张老脸还要不要了?
“民女瞿怀瑾见过宁南将军。”那女子行礼。
萧·公主·正四品宁南巡查御史·一个巴掌拍脸上·傻乐·恪:卒。
“你怎么知道我是谁?”萧恪不动声色握紧了手中的配剑。
“女将如此,除了公主又是何人?”瞿怀瑾反问。
“你想做什么?”
“民女听闻公主广募贤才,特来此递投名状一份。”
闻言,萧恪眼前一亮,接过了那来人手上的一张薄笺。这还是她南下以来收到的第一本投名状。她将纸张展开,还未曾等读完,看向瞿怀瑾的眼神便惊讶诧然。
*
那一天之后军队中多了个女人,带来了十几车的粮草和药品,或许还有更多东西——易学简单的拳谱、医书医术、还有钱、还有她脑子里的谋略。
第四场战争,两军交战于曝天谷,公主领兵上战场,以四千险胜两万,至此一战成名。
“这一仗,我们要搞清楚我们是为何而胜。”瞿怀瑾清了清嗓子,将挂在营帐正中央的舆图徐徐展开,对着蜂拥而上的将领缓缓道。太久之后终于迎来的胜仗让所有人的情绪都空前亢奋,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位智囊,听听她有些什么说法。
“胜了不就是胜了吗?这些东西不是打败仗才回去想吗?”一个将领问。
上首的人摇了摇头,而是继续道:“此时战役,我们险胜敌方,其一、公主亲自上阵,鼓舞士气,我方在服用过抵抗瘴气的药物后实力大增。”
“其二、我方战术和先前想不,转变较大。”
“其三、那就是运气,我们在曝天谷是洼谷,我们在头尾铸堤这是抢占先机,但最后那一场雨没下下来,此战胜负还未可知……”
上首的萧恪还欲听,却不免得产生了几分困于。她是真的有些累了,昨天那一仗打得当真是酣畅淋漓,要是再败下去,她估计过不了多久就得被帝王抓回京城去了。现在脑子里紧绷着的弦松下来,困意顿时就涌了上来,直到,她听见瞿怀瑾到:
“……故而,我们将有一个新的决意,请将军来讲。”
众人的目光投向靠在椅背上的萧恪,后者在接收到她的目光后缓缓到:“即刻起,我们招募士兵不分男女,编立妇兵营,若有女兵应召,编入操练。”
此言一出,遍地哗然。
募兵的布告贴了出去,没有女人来。
夜风习凉,萧恪就瞿怀瑾枕在草和露上,不知道是谁开口问:
“你说,会有女人来吗?”
“不会。”给出答复的是瞿怀瑾。
后者苦笑了一下。
既然已经知道没有人来,那有何苦呢?
良久的沉默之后,瞿怀瑾道:“南方地势多山林,山间有些大大小小的岩峰,其中很大一部分都是只有身型相对而言更加纤小的妇兵才能过的。”
“除此之外,和男人相比,这边的女人常见进山劳作补贴家用,她们对于瘴气的抗药性更强一些,她们对于山间的路况也更加熟悉一些,组建妇兵是我们当下最好的选择。”
萧恪扭头看着夜空,没有接腔,而是说着自己的设想:“你最开始和我商议着件事的时候,我就想过,如何组建一支妇兵。我从京都过来的时候,身边跟了二十七个婢女。我想着先将她们编入妇兵,操练她们。她们说更了我很多年的人了,身上也有一些无意,比这里大部分的人又要好。这样一来,表率就有人。有了表率,就会有源源不断的妇兵加入我们……我甚至还做了一个梦,你猜我梦见什么了?我们梦见我有一支几千人的妇兵队伍,我梦见我打退了南疆的邦国,这里真的变成我的属地了。”
“这样的想法是没有错的。”
“可是我后来发现,这里的女人……出不来。”萧恪道,“我一开始最担心的是,她们会不会在操练上比不过男兵,但是转而一想,她们大多都是在家中操劳的、扛起一个家大梁的女人,你也说过,她们会进山采药捕猎补贴家用,所以我觉着,她们比男兵是不差的。”
“但是你忽略了一点。”
“是的,我忽略了一点。她们不像他们,她们一但来这当了妇兵,就再也回不去了。男人当兵还有衣锦还乡的时候,女人么?你知道吗?我去那些农户人家里头问的时候,不管怎么解释,他们都以为,妇兵就是……就是军|妓。”萧恪忽然有些想笑,“哪怕不是当军……妓,他们也视女人当兵为不齿,这都什么时候了,命都要没有了还想着这个,当真是……可笑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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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瞿妈往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