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千百年之后,史书上会如何书写这一段历史。
玉轮关以北,姚围郡以南,这一片辽阔的土地,自古都是大周的国土。大周的开国帝王出身军旅,骁勇善战,大周骑兵的铁蹄在北境划分了一一片可以安居乐业的土地——这片土地原先几百年的战乱在周王朝的君王的治理之下,平安和乐。
平川,姚围,边塞五十城,骏马,苍鹰,草原,河流,碧空,自古就是大周塞北最瑰丽的画卷。这里贫瘠粗犷,这里至纯至善。开国帝王以在塞北草场上驰骋过而骄傲,而如今,蛮族的军队驻扎在平川关之外,虎视眈眈。
可能是北方的大王旗没有插在那做空城——平川的城头——平川,已经是一座被掠夺过便被舍弃的空城了。那些蛮族选择了更加让人不解、胆寒的做法,他们在距离大郡玉轮关外五十里外驻扎,不进不退,日日操练兵马,玉轮关内外,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和亲的队伍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到达玉轮关的。
两方的使臣最开始相互约定的是,只要公主和陪嫁的金银布匹、兵马技工抵达两国边界,北方一十七部王庭立即退兵。然而这个约定吊诡的地方就在于,两国之间签订的国书之上,更本没有严明两国的边界是哪里。
这就很有意思了。平川虽败,但是北方王庭虽有屠城之举,然而并没有在平川城中驻军插旗,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平川和姚围其实还是大周的地界——京中皆以为此。然而,北部王庭的驻军此时就驻扎在玉轮关之外……
这个很微妙了。只要和亲的队伍到达不了最初的边界——后者说,只要北方王庭不让和亲的队伍到达原先的边界,是不是就可以一口咬定是大周部遵守约定在先,继而竟让他们有了继续向内地发兵的由头。
此局如何破?
此乃死局也。
如果京中不逼得那么紧,那也不是没有办法的。入京的局面不可不谓可笑至极——北方王庭卡着和亲公主和国书欲意抢占先机发兵,京中、天子欲意弄死公主嫁祸北方王庭,先下手为强开此一战,两方都都想打着一仗,双方都有浓烈的自信这一仗能胜利,于是和亲公主就变成了此间这么一个不尴不尬的身份。
和亲公主不死,那就是天理不容了。
故而在抵达玉轮关之前,使团便多次排派遣使节和北狄方交涉,然而一次一次的交涉最终都已来使被无情驱逐甚至是斩杀而告终。
情况汇报道京中的时候,天子在朝会上怒目诘问北狄使节,却被对方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告知,北狄王庭内斗已久,签署国书的一部和驻守在玉轮关外的三步不合已久……那络腮胡的使节穿着圆领的汉袍颇有些不伦不类,他将眼珠子骨碌一转,只道是,若长公主能顺利穿过三部嫁给大可汗,他们一部必然能得大周助力,联合其他部族,施压三部,勒令其收兵。
上有令,广宁公主自幼机敏,如今生民安危如今皆系公主一身,想来公主必然是可以顺利破此难关,就万民至于水火的。
得到这个消息的萧代慈冷笑一声,懿令从主帐很快传到了送亲使和开路护卫耳中,过玉轮关,直入北狄驻军前线。
玉轮关所在的玉轮郡,在大周是大郡。平川未破之前,这里往来行人络绎不绝,商旅如云,富豪遍地,而入京,就连最热闹的中心街道也是门可罗雀,能走的都走了,走不了的也闭门不出,一时人人自危。
所有人都在等长公主来,所有人都在等大长公主来。所有人都在等救世主来。故而当玉轮关男女老少皆得到公主将过玉轮关而不入,直入前线,直入北狄军队腹地时,所有人都惊诧,信服,落泪。
是公主,给了他们生机。
入关,出关,长公主萧代慈的依仗没有丝毫的驻足,然而自从他们踏入玉轮关那一刻起,就有无数双眼睛,从窗缝中,门缝中,建筑的后面,巷子的转角,看向了哪位传闻中三岁能述文,六岁能撰诗,九岁通晓国事今古的广宁公主萧代慈。
她没有乘坐那辆奢华精贵而宽敞的马车,而是坐在一座四面覆轻纱,四角坠流珠的架撵之中,头戴翟冠,身披华服,脊背笔直,目视前方,眼神坚毅,恍若神妃仙子。
而在这为公主的车轼之前,盘腿坐着个女子。一柄看上去便不凡的宝剑被横呈在她的膝上,时时刻刻注视着四方的变化,正是瞿心灯。
“那就是公主吗?好美……”
“是不是公主去和亲了,他们就会退兵了?”
“这么好的女子,竟之后就要到那个龙潭虎穴中去了,真是、真是……”有的人说着说着,便仍不住低声抽泣起来。
“是公主,是公主救了我们……”
有人这样道,是的,是公主救了玉轮关。意识到这一点后,就像是有人在他们心中点亮了一簇名为希望的火焰。不知道是谁先走的第一步,他们开始从门后窗后和街巷的拐角处走出来,跟着公主的依仗,送她出城门。
不需要说什么,她掀开了纱帘,只是站在那里往回看一眼,就什么够了。
民众中有自发为公主送嫁者,跟随和亲队伍送亲二十余里,三十余里,知道行到一处山崖,走出这条山道,再往前走一段,再往前走一段就要到那条停战线了。
意外就是在这时候发生的,山崖两边一边是岩壁,一面是一条几丈宽深不见底的地缝,舆图上,此处名唤回头不过谷,说的就是若是在过此地时若是回头往下看,必然会被谷底深不见底的恐怖景色震慑,从而腿软脚软,跌落谷底,不得出此。
忽而这时,前路急转的地方忽然冒出来一行人,——这是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的,他们看上去是北狄游兵的打扮,见到公主的依仗便挥刀上前。
山道之上,厮杀一片。对方明显气势汹汹,使出的每一招都是杀招,队伍里的马惊了,止不住四处奔散。公主的轿撵就是这个时候被冲撞的。
“护架!!!护架!!!快去营救公主。”
守卫立即高声呼喊道,此时几个黑衣的刺客已然和瞿心灯缠斗在了一起。对方显然是做足了准备的,几十个回合下来,瞿心灯的眉头渐渐轻蹙了起来,真些杀手,不简单。
不好,惊马了!!!
那几批拉着轿撵的马受了惊,定睛一看,一道不浅的剑伤横在马屁股上,马儿瞬间红了眼睛,慌乱之中,来着之中还坐着萧代慈的架撵,摔下了深谷。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所有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带着萧代慈的车架就已经不见了,不知道使团中的谁喊了一声:“他们行刺公主!!!北边那群王|八|蛋,他们要杀了公主!!!”
“他们要打仗!!!他们要毁约!!!!他们要杀了公主!!!他们要杀了公主!!!!”
地缝之上,闹成一团。
*
和车架和广宁长公主萧代慈一起消失的,还有瞿心灯。然而送亲的民众只以为她是长公主的女使,并未在意。
瞿心灯对跳崖这件事要有阴影了。
就如同刺客,鬼知道连着车架一起掉下来,她是怎么在将要掉下深谷的一瞬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头戴宝冠,身披华服的萧代慈从车架里头拽出来的。就是前些天已经来踩过好回点,她对于此事都没有百分之一百的把握,她自己都只勉强敢保信证能保住自己一条性命,然而萧代慈这个疯子居然信她。
现在的情况就是,车架已经坠落谷底变成一堆残破的木头和布帛,如果瞿心灯的手没有抓住卡进石壁缝隙力度匕首,变成破碎两件的就不止车架,还有她和萧代慈了。
一只手臂负担起一个人的重量已是不容,更何况此时她另一只手上还拽着一个萧代慈。二人挂着的地方距离上方还在激战的战场不过无丈的距离,也就是说,只要上方的刺客往下寻找,不用多少时刻,就会找到挂在岩壁上的瞿心灯和萧代慈。而她精心策划的失踪计划也会就此毁于一旦。
当务之急,是立刻离开此处。
瞿心灯一咬牙,将拉着瞿心灯的右手使劲往上提,道:“别拉手,抱紧我的药,扣住腰带,不管怎么样都别松手!”
“然后呢?”萧代慈在她将她往上提的时候就解开了自己的衣带,等到她借力去攀她的腰的时候,厚重的外袍瞬间从她肩头滑落,掉下谷底。少了这一部分的重量,瞿心灯只觉得轻松了不止一下半点,等到确定萧代慈一个攀好了她的腰,便开始想下一个落脚点过渡。
谷底可没有和鹰落崖或者说是和京中野山一样的深不见底的寒潭,而是尖锐的乱石和未知的毒虫,掉下去,可真就是连大罗金仙也就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