勺掌民国 第82章 第082章 伤别离

天幕影业，董事长办公室。

商述安刚与宋川驰交流完，如何在战时艰难期，保存下上海电影业未来复兴的火种，便见唐家明好激动地推门而入。

宋川驰从没见过他这么不淡定，商述安倒是见怪不怪了——

唉，一定又是那个索澜迪造的孽！

不过，他这一次的激动，不单是为了索澜迪。

而是为了他与索澜迪的未来。

他郑重提出了，不日将与索澜迪前往香港定居的计划。

据他了解，香港的电影行业处在萌芽阶段，本土摄制水平远不如上海，但电影院数量不少，目前有太平戏院、喜来园、比照戏院、广智戏院等多家影院，以引进外片放映为主。他认为，天幕制作的几部电影，水准完全不输外片，还都是有声电影，既然南洋、西洋都有广泛受众，引入了华人聚居地香港，只会收效更好。万事俱备，只缺一个沟通上海电影制作公司和香港院线之间的牵线人了。而他，想成为这个牵线人，就如同哥哥家豪，把天幕的电影带入南洋一样，他也可以去开拓香港这块市场。

他出现在这里，就是为了商定一个分成比例。

商述安认可了他的想法，但有进一步的考虑，“目前上海这个混乱状况，电影怕是拍不下去了。长姐在法国成立的天幕分公司，主管欧美市场的发行。还需要一个分公司，承担制作功能，作为上海天幕总部的退路，这个分公司的负责人，没有比你更适合的人选了。我的想法是，天幕的几部电影拷贝，都给你免费带去香港，作为总公司入股分公司的原始资本。总公司的工作人员，你看得入眼，本人又有意愿去香港发展的，你都可以带过去。再在当地招几个能用的人才，有了想法、有了剧本，随时就地开工。”

唐家明原打算到了香港，通过分销天幕的几部电影，获得利润，累积足了原始资本，再继续他的导演生涯。

没想到，商述安一步到位，帮他省了中间过程。

承蒙信赖，感激万分的话，还没有说出口，却被商述安截住了，“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请说。”

此刻的商述安，不仅是他的朋友，还是他的老板。

他严阵以待，听候他的明示。

“带上年年一起吧！”商述安以一个老父亲的心态，请求道，“她很乖的，不会给你们贤伉俪添麻烦。也有很多新奇的理念和超前的想法，会帮到你未来的电影事业，更上一层楼。”

唐家明完全无异议。

年年的才华，他一路见证，是非常认可的。

他想，澜澜也是离不开年年的。

但是，商述安怎会开口，提这种请求呢？

从一开始，他便看出了，商述安待年年很不一般，但又不像是爱情。他爱澜澜，怎样都要和她在一起，商述安却没有这种强烈意愿，只盼年年远离战场，平平安安，余生里有没有自己，不是那么重要。

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呢？

他猜不到、说不好。

***

商述安的预估没错。

没多久，电影就拍不下去了，哪怕是在租界。

在难民眼里，苏军、浙军打不到的租界是安全的，几十万成群涌入，根本拦不住。有的人本分老实，只想避难，有的人见到了富人区的豪奢生活，生出歹念，抱着法不责众的侥幸心理，烧杀抢掠，犯下了诸多罪行。

警局的人手不够用，不得已借了洪门、青龙帮的势，勉强维持治安。

租界内人人自危，更加不敢出门。

十几个商家的保安，带上真/枪实/弹，守在金娇公寓附近，一有难民围涌，马上举枪恐吓，朝天“砰砰”几枪，便吓作了鸟兽散。

Peter捧着一盒子“小黄鱼”，来给张年年送自传体小说定金的时候，唐家明正在饭桌上力劝宋川驰同他一道去香港，一杯酒、一句劝，然而，宋川驰心意已决，“想当年，我不过是阿房戏院的一个布景师，没什么大志向，安心过自己的小日子，以为一辈子庸庸碌碌，也就这样了。谁想到，赶上了时代红利，机缘之下做了导演，也见证了沪上电影从无到有，还有幸参与到了第一部有声电影的创作中，至如今兴盛繁荣，实在不忍，见它就此谢幕。商老板牵线成立的沪上电影协会，委任了我当这第一任会长，我不能辜负了他的信任，为了个人安危，撒手不管。”

亦不能辜负了，对电影行业的这份热爱啊！

唐家明敬来的酒，他仰天而干，又继续道，“再说了，我年纪大了，也跑不动了。你还年轻，等将来停战了，别忘了回来！沪上电影需要你……”

一番肺腑陈词，道尽了这位中国电影先驱，愿为毕生热爱之事业殚精竭虑，死而后已的赤诚之心。

别说唐家明了，围桌而坐的孟霄、索澜迪等人，都感动得眼泪直下，擦了几遍，都擦不干。

这顿饭，没有人掌勺。

张年年整了一个麻辣黑鱼锅底，素菜、荤菜各十几个盘子一铺排，就拉着孙妈、叶儿齐齐上了桌，大家一起涮火锅。

“年年啊，商老板希望，你能随我同澜澜，一起去香港发展。”

吸饱了麻辣汤汁的菌菇，配几杯烧脑酒水下肚，唐家明从伤感的情绪中暂时抽离，想起了商老板唯一的“条件”。

张年年听了，面无波澜。

早在半个月前，她就经受了自穿越以来，心灵上最大的巨变，再听到商述安的消息，犹如老僧入定，不悲不喜。

他当然是关心她的，以父之名。

孙妈和叶儿就比较紧张了，竖直了耳朵——

年年和索澜迪小姐都去了香港，她们母女便失业了，不能呆在这座有十几个保安护守的金娇公寓了，世道这么乱，该去哪里再找一个这么安全的居所呢？

索澜迪看出了她们的不安，马上说，“我跟家明到了香港，也需要人照顾，年年有自己的写作事业，还要打理我的经纪业务，实在无法分心生活上的诸多杂务，孙妈，你跟叶儿愿意背井离乡，随我们到香港么？”

“当然愿意！”

“愿意、愿意……”

这时，门又被敲响。

张年年去开门，正面迎上了半个月不见的宋如媚，她比刚复出时丰润了不少，几乎回到了两人在华北影剧院，初见时的巅峰状态。

看来，美好的爱情的确是女性最佳的滋补品。

她不得不承认，那天、沙滩上，飘飘微雨斜落下，宋如媚与商述安并肩而立的背影，看起来十分登对。

她回过神来，方道，“宋如媚小姐？快请进——”

宋如媚没想到，金娇公寓里这么热闹，除了约她而来的孟霄，宋导、唐导也来了。

她的身后，尾随着周思青——

这位周家的六郎，放着周家的巨额财产，不着急跟几个哥姐争夺、继承，天天追着孟霄跑，从上海追到了无锡，又追到了北平，追回了上海。

小报杂志都戏谑他“万里追妻”。

人来了金娇公寓，便是索澜迪的客人，孟霄再反感，也不能主动赶人走。

他便乐颠颠地，叫叶儿挪了个位子，坐到了孟霄身边，从鱼炖杂锅里，挑出孟霄爱吃的菜，不停地夹到她碗里，好生殷勤。待孟霄碗里堆成了小山，才开始关照自己的肚子。

看在旁人眼里，化作了大写的“痴情”二字。

林绯绯小声嘀咕，“年年，你不想挨着宋如媚，就找个借口，去小厨房里拿蘸料，回来的时候，随意换个座儿就好了。”

挨着咋了？她从来都不讨厌宋如媚啊……

至于宋如媚与商述安的关系，她心态没有那么脆，早就看开了。

“你的父亲已经四十岁了，不应当错过人生第二次拥抱幸福的可能。”张年年理性分析，“宋如媚小姐，她很好啊！是个人生伴侣的不错人选。”

分析了一会儿，发现是林绯绯不想认这个小妈。

她颇为无奈，差点笑出了声——

从小到大，都以为自己没有父亲，接受了这个事实十七年，突然父亲从天而降，带着满满的父爱，还有一个小妈……

林绯绯对这个小妈没啥好感，可以理解。

不过呢，人总要学会长大。

商禹诺和斌仔、小六是最后一波入席的人。

中西女校的中学生们，协助复旦的大学生们，配合上海总商会和各大民间慈善社团，参与到了难民的安置工作中。

商禹诺台风稳健，有着不俗的台词功底，负责广播宣传。

她忙到现在，嗓子都喊哑了，才跟同学们收了工，听舅舅说了，金娇公寓今儿晚上有火锅宴，就赶来凑个热闹，顺便同年年姐她们告别。

过几天，她就要跟着母亲去法国游学了。

她伟大的燕京之梦，因战争变故，不得已搁置了……

到年底之前，会停战么？

原定的《家有囍事》系列第三部的拍摄，还能实现么？

原班人马，经历了这场战争，都能平安活下来么？

一切，都不得而知。

听话的闹闹，是苗老板的大宝贝，用不着她操心；

不听话的斌仔，平日里总跟她吵吵闹闹，吵得她头疼、闹得她心烦，天长日久地，也吵出了难舍的感情，她说服了母亲，带上斌仔一起走，就当自己多了一个弟弟、母亲多了一个儿子，斌仔却不肯领她的情。

他说，这种时候，他不能离开耿爷，他要陪着耿爷同生死、共进退。

他还说，等他长大了，就带上镜子去法国找她，看看她有没有变老、变丑，变笨、变拙，再吵一架，还能不能吵的过他？

她听了又气又恼，又伤感。

饭桌上的肉盘、菜盘空了，年年跟叶儿去了几趟小厨房，填满了空盘，又加了一铲子黑炭，烧得铜锅咕嘟作响，蒸汽携带着肉香、菜香，弥漫在这座笼罩于战乱阴云下的温馨公寓里。

大家涮着火锅、喝着酒，闲聊了当下的窘境和将来的打算。

每个人都揣测不定，等再回到上海，会是何年何月？

说着说着，就说不下去了。

千言万语，都化在了这顿**滚烫的火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