勺掌民国 第51章 第051章 冥婚

张年年不能出门太久。

病情仍不明朗的索澜迪小姐一个人在家里，她放心不下。

因而，谢绝了商禹诺的好意。

她牵着苗闹闹（不得不牵），打算路上叫个黄包车，先带他到金娇公寓，满足他的胃，给他做一顿生炝虾，待他吃饱喝足了，再把他送回家。

可是，有一个问题，她解决不了——

“闹闹啊，上一回在面粉厂的小厨房，年年姐给你做的生炝虾，用的食材是进口的加拿大牡丹虾。这种虾啊，是很名贵的，有钱都不一定买得到。年年姐家里物资匮乏，没有这种虾。换成别的虾，你吃不？”

“换成别的虾，跟你上一回做的虾，是一个味道不？”

当然不是……

但你一个普通的小孩子，不一定吃的出来呀。

何况这么久没吃了……

就在这时，商述安又一次出现在了众人视线中——

“加拿大牡丹虾是吧？商氏外贸行那儿，还有几箱库存，我让阿塘（商述安的专车司机）去取了，一会儿就送过来。”他就好像及时雨一样，总是在她需要的时候出现，“年年啊，你需要什么配料，厨房里大概都有，没有的就告诉我一声。”

看这意思，是想她在商家料理生炝虾？

不，万万不能。

“我出来挺长时间了，有点担心索澜迪小姐。”

***

时间掐得刚刚好。

商述安载着一行人，来到金娇公寓的时候，阿塘也把四箱生炝虾送到了金娇公寓的门口——四箱呀，看上去挺多，其实一多半都是冰块。

大半天没见到年年的索澜迪，听到院子里有动静，癫癫地跑下楼来开门。

（其实年年有钥匙，外面也可以开门，但她一激动，脑容量就不太够用了……）

商述安、商禹诺、斌仔、年年，还有一个死扒在年年左手边，生怕年年跑了似的，她不认得的小不点……

一开门见到这么多人，她立时就有点傻眼——

她已经有段时间没出门，没见过年年以外的人了。

一种全新的鲜活的情绪，暂时覆盖了旧的压抑的情绪。

她连续涣散了几天的眼神，开始聚光了。

张年年认为，这是个好现象，马上把她引入众人中心，以唤醒她昔日的虚荣心——

“索澜迪小姐，这些孩子们……都是你的粉丝！”

“真的？”

她的粉丝总共两大波，《她从海上来》带来第一波，《沪上假日》带来第二波，有男有女，其中男人居多。她自入行以来，还没见过这么小的粉丝呢！还追到家里来，一来就来了三个。尤其商禹诺，这个商家的掌上明珠，尚未成年，在沪上名媛圈已有了不小的知名度，各大时尚杂志封面上了个遍，何筱媛见了她，从来都是自贬三分，费尽了心思捧着、哄着，生怕当不成她的小舅妈。没想到，她居然也是自己的粉丝么？那颗将近死灰的小小的虚荣心，瞬间又活泛了起来。

她心情愉悦的时候，有若天光照进六腑，眼睛又大又亮。

从前是明媚鲜活招人爱，如今仍是双美人妙目，只可惜，配上了凸起的眼袋和浓重的黑眼圈，挂在她瘦到两腮都凹进入了的脸颊上，瞧着就有点瘆人了。

她自入行以来，就为了上镜更好看，刻意地节食瘦身。

还从来没有过这么明显的效果。

唉！无心栽树时柳成荫了……

“呀！狼外婆……”

苗闹闹心中默念，怕怕地后退了一步，退到了张年年身后。

不过，他可不敢直接喊出声来。

他人小鬼大，看出了年年姐跟这个“狼外婆”关系不一般，他对年年姐有多恭敬，年年姐对“狼外婆”就有多恭敬。

得罪了“狼外婆”，就等于得罪了年年姐。

得罪了年年姐，就等于这辈子没有生炝虾可以吃咯……

“当然是真的！”

在张年年心中，她的索澜迪小姐又美又娇，生来就该星光熠熠，“天幕影业正在筹备一部儿童喜剧片，他们三个都是备选的小演员，今天，就是来向你请教一些表演上的经验，顺便吃个饭。怕你人红事多，没得空闲，还央求了商老板，带他们一起来。是吧，商老板？”

说完，她就跟身旁的商述安，交换了一个眼神。

传闻，他纵横商场无败绩，用点柔软话术，让一个病中的小女人难得的好心情，维持得久一点，应该手到擒来吧？

“怎么会呢？我很喜欢小朋友的，尤其是这么可爱的小朋友们。”

索澜迪嘴上说着喜欢小朋友们，人却偏向了商述安，“商老板，怎么公司要开新项目，我都不知道的？”

“嗯，有这个计划，还在筹备中。”

说着，商述安跟身边的商禹诺，交换了一下眼神，要求这个智商高于同龄人的外甥女，跟自己默契配合，“这一次，我带他们过来，也正想跟你聊聊……”

商禹诺却跟没瞅见一样。

她追星，但不追索澜迪这种空有美貌的草包女星。

要不是乔乔迷恋索澜迪，当索澜迪是心中女神，还被自家的天幕影业签来当“一姐”力捧，她都不知道这个人是谁。

以前还有美貌可倚仗，这一生病，连美貌都欠奉了。

比起宋如媚来，差得太远了，宋小姐病了叫病西施，仪姿仍在，柔弱坚韧惹人怜，而这位索小姐，不修边幅，似个骷髅一般，只能叫病鬼。

她真想咔嚓一张照片拍下来，拿去给乔乔看看。

好叫她从虚幻不值的追星梦中醒来。

她才懒得恭维这么一个肤浅戏子呢，即便是她崇拜的“辛大神”的老板，是舅舅也愿降维去附和的人，与其浪费这时间，还不如跟斌仔一边参观这公寓里的杂乱布置，一边互怼着，发表截然相反的看法。

而苗闹闹则专注多了，一心只有生炝虾。

“年年姐，大家都没吃饭，都饿了……”

“好，年年姐这就去给你做生炝虾！ ”

这一回，她是真心地想要苗闹闹吃好点，吃多点——

一来半年不见，他天魔星属性快被一口吃的搓磨没了，乖了不少；

二来真要拍《家有儿女》的话，他实在太瘦了，而家中长辈，尤其是爷爷奶奶们，更喜欢胖乎乎有福相的娃儿。

除了生炝虾，她得再琢磨几道大菜，毕竟，今天有六个人一起，在金娇公寓吃晚饭呢！可太热闹了，除了傲娇女商禹诺，还有她老板的老板——商老板在，都怠慢不得。于是，不再多话，一头钻进了小厨房的食材堆儿里。

苗闹闹也半步不离，跟着去了小厨房。

***

约摸过了两三个小时，索澜迪小姐的御用民间大厨——张年年，就备好一桌丰盛的大餐，主菜是四大盘吃一口、终生难忘的生炝虾，再辅以三素三荤家常菜，外加一道暖乎乎的三鲜菌菇汤，六个人围坐一桌，其中三个娃儿两个闹，就像是提前过年了一样。

商述安看着这一桌子丰盛晚宴，看的出了神。

自他正式接手商家产业，加拿大牡丹虾的进口业务，就一直被商氏外贸行垄断。他在粮油界的对头——苗东声，有个酷爱吃加拿大牡丹虾的儿子。苗东声爱子如命，每月都来预订，代价就是，在其他业务上，适当让利给商家。两家保持着默契的关系，三年有余。

但在半年前，不知为何，苗东声不再来订虾了。

说订了他儿子也不吃了，怪浪费的。

加拿大牡丹虾新鲜肥美，算名贵海鲜的一种，在上海这种地方供不应求，不缺客户。但没有了这一联结，苗家跟商家的关系，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突然失去了上风优势，商述安很不适应。

他是真没想到，此事关键竟在年年身上。

当一只糯糯脆脆又黏黏的生炝虾入口时，味蕾被唤醒的瞬间，他立刻就明白了，为什么半年前的一顿生炝虾，闹闹这个孩子至今念念不忘。

席宴刚开，众人起筷还没尝遍所有的菜，就传来了两声不轻不重的敲门声。

在张年年起身之前，斌仔就冲出去开门了——

来人是唐家明。

众人讶然，不知为何，张年年下意识地，就偏过头去看向了商述安。

而商述安正如主人般，无比自然地让出了自己的位子，招呼着唐家明，坐在了索澜迪的身边。

显然，人是他吩咐阿塘带过来的。

斌仔眼疾手快，从别处搬过来一张空闲椅子，在商述安移步到张年年身边时，放在了它该放的位置上——

这位，可是他金主——耿爷的金主。

唐家明坐过来的时候，索澜迪脸上憔悴，心中有光。

她的躁郁症，没前几天那么严重了，在有爱的氛围里，能正常跟人交流了。

“年年做的生炝虾，特别好吃。”

她亲手剥了一只虾，递给了家明，“我这辈子第一次吃，你也试试？”

周围的朋友，早就默认了他们是金童玉女，天造地设。

这两个人的关系，就像猫和老鼠，你逐我躲、你追我藏，轮占上风，他习惯了同她纠缠不清，自我沉沦的同时，文学艺术上的造诣，也在潜移默化中升华，以她为缪斯，写出了一个又一个精彩的剧本。

他一直希望，她能改变她多情的性格，做他一心一意的恋人。

她若死猪不怕开水烫，认定了无论她多过分，伤他有多重，只要她一回头，他永远都会张开双臂，一次又一次地将她拥入怀中，他也认命了。

但当有一天，自万宥琛离奇暴毙，她整个人就变了。

不再同他拉扯，只一心地想要将他推远，越远越好，最好不见。

这个猫鼠游戏，她单方面决定不玩了！

他就慌了……

他才发现，她远比他想象中，在他心里的分量更重。

当她纤纤玉指，剥好一只虾喂给他的时候，他恍觉从前的相处，从前的感觉，又回来了……

这一顿丰盛晚宴上，有人吃到了久违的生炝虾，找回了食欲和快乐，有人文学上的才华，得到了心中偶像的认可，有人在以为自己彻底失恋了的时候，失而复得，有人半年前生意上失去的场子，即将找补回来。

总之，无比和谐。

***

几家欢喜几家忧，人类的悲喜从不相通。

一头是金娇公寓里，七个人吃着像团圆饭一样，丰盛而又惬意的晚宴。

另一头，是痛失独子的“万大善人”万雄，一边搂着他的新欢——何筱媛，在昂贵的圆床上纵情肆意，一边想到儿子在地下孤独无伴，这心头就痛苦难抑。

他喜欢何筱媛么？呸！

一看到她，就想起她的前未婚夫，也就是他商业上的新对手——商述安。

如果不是商述安来借万影汇的录音室，给索澜迪录制《天国嫁衣》用，宥琛就不会对什么录音室感兴趣，不会去听她录好的小样，不会离奇暴毙……

归因论下，商述安简直罪大恶极。

但送上门来的sao货，不要白不要。

他的万贯家财，总得有个儿子来继承不是？

他倒是挺喜欢宋如媚，整个万影汇都知道。

但宋如媚太狡猾了，只想借万影汇的资源发唱片，当歌星，对于他的邀约，一次又一次地巧妙婉拒。

几次下来，他就没多少兴致了。

他想好了，他是不会娶何筱媛进门的（商述安都不想娶的女人，他怎么会娶？），但只要这个女人不作妖，安安分分地给他生下个儿子，他就保她后半辈子荣华无忧。

“万爷，你又在想大少爷了？”

何筱媛见他中途又乏了，故此贴心一问。

“宥琛他……实在可怜呐！”

说到痛心处，万雄简直恨不能暴毙的是自己，“好好的一个儿子，养了他这么多年，还没结婚呢，说没就没了。从小到大，他都没吃过苦、受过罪，家里十几个佣人围着他转，到了那边，谁来照顾他？我这心里……实在难受！”

“要不，您给他办场冥婚吧？”

“冥婚？”

“对啊，冥婚。”

何筱媛开始出馊主意了，“我们老家的风俗，未娶亲就亡故了的儿郎，家里人有心的话，也可以像活人一样，用丰厚聘礼，聘一个缺钱使的好人家的姑娘，给他办一场婚礼。礼成后，新妇就送入尼姑庵里清修，不再受世俗干扰，当个德不可量的节妇，两全其美。”

“这主意，听起来有几分道理，只是……”

显然，万雄被说动了，但仍有迟疑，“这新妇不好找啊，上海也没这规矩！”

“规矩都是人定的，万家的规矩万家人定！至于新妇么……”

何筱媛不怀好意，撺掇着万雄，“大少爷在世的时候，不是对索澜迪情有独钟么？我看，别说办个冥婚了，就算叫她去为大少爷殉情，也是应当应分的。”

“容我再想想……”

绑一个索澜迪不叫事儿。

别说绑架，就算直接杀了她给儿子陪葬，也没什么。

问题是，她背后有一个他暂时还得罪不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