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消失了一段时日的郑朗再度出现在眼前时,韶玉是有些惊讶的。
周围无人,她懒得装样子,皱着眉头直接问:“你来找我,是又有什么事?”语气颇有几分不客气。
郑朗抱胸看着韶玉,眼神不住打量她,笑得意蕴深长,隐隐不怀好意。
韶玉从他的态度中感受到些许微妙的恶意。她心情跟着坏了起来,索性眼不见为净,放下手中正在整理的经书,打算离开藏经阁,避开郑朗。
郑朗一个快步阻挡在她面前,拉长声音调笑道:“这么急着走作甚?陪我聊聊天不好么?”
韶玉冷笑道:“如果要聊的是您往常说的那些,那确实没什么可聊的。”
郑朗觉得自己大约得了病。
他想到薰鸽说的关于韶玉的往事,此刻看着她冷若冰霜的面庞,脑海中便开始幻想她发狠掐人脖子的模样,心头得到她的**也越发迫切,让他一日都不想再拖延下去——烈性的美人哪里多见?他见惯了温柔小意的女人,如此倔强的美人却是人生头一回碰到。
征服了如此美人,让她雌伏在自己身下,人生才不算白来一趟啊。郑朗心头火热地想。
“我喜欢妙心小师傅,自然想与妙心小师傅多说两句话,这一片痴心也不由我。”
郑朗假意感慨,见韶玉露出嫌恶的表情,心中又恼又喜欢,再度老生常谈说起要带韶玉去豫梁的话:“我今日来,是想请您再认真思考下我说的话——豫梁是个好地方,我待您也是一片真心,您就随我去豫梁罢,否则……”
韶玉眉一挑,嗤道:“否则怎么?”
郑朗想起韶玉的身世,自觉把握住韶玉的命脉。他正要说“否则就去太后那里告发你来路不正”,眼睛突然瞟见韶玉脖颈的红点,面色霎时急转直下,表情难看。
他猛地握住韶玉的手腕,阴冷问她:“你脖子上是什么痕迹?”
好个小娼妇,她和连霁果然苟合了?!
韶玉被他的动作惊住。她甩开郑朗的手,揉着被郑朗掐疼的手腕,觉得荒唐好笑:“我脖子上能有什么?”
她顺着郑朗的视线摸到自己脖子上的红点,荒谬道:“山中夏季蚊虫多,您手背也有红点,您问我这是什么痕迹?”她自然听出郑朗刚才质问语气下的怀疑与愤怒,因此更觉他的职责可笑,讥诮道:“心中有佛,所见皆佛。反之亦然。我倒是要问问,您心里想的是什么腌臜事情?”
前一晚刚从女人床上下来的郑朗被她堵得无话可说。
韶玉微微使力,把郑朗推到一侧。
她提步离开,不乐意与郑朗再多一句。她现在一看到郑朗的脸就觉得反胃。
脚刚跨出门槛,便听身后传来郑朗气急败坏的怒声:“你别以为我很好说话,我乐意给你好脸色那是我愿意赏你几分脸面,若是惹恼了我,我定会让你付出代。!”他阴森森补充:“长这么大,我要得到的东西还从未没有失手的。”
韶玉转过身,静静看着脸色涨红的郑朗。
她淡漠道:“既如此,那我先提前恭喜您——虽然比别人要慢许多年,但您总算要长大了。”
她是什么人物!一个低贱的乐伎之女,怎么敢对他大放厥词!
郑朗险些气晕过去。他当即就想去太后面前捅出连霁和韶玉的事情,转念一想又觉得以太后的性格说不定只会将他二人隔开,不会把他们怎么样。
他一时又换了想法,提步冲回万相寺内,想要闯入连霁居住的院落。
雁白拦住他,不轻不重道:“来清静山半年多了,头一回见郑大人来拜访我们主子。”
连个小小内侍都对他这么不尊重!郑朗气笑了:“我来找你们主子说说话,你拦着我是什么意思?”
雁白探寻地看他一眼,才道:“我们主子在北山雕观音呢。您若有事寻他,去北山即可。”
郑朗闷声不吭地转身离开。他并没有顺着雁白的话去北山找连霁,而是弯了两个弯,来到连霁院落后的一处围墙后,见左右无人,便踩着一旁的假山翻入了连霁的院落。
连霁喜净,院落里并无太多的人侍候。
郑朗轻而易举地找到连霁的住处,悄悄打开门进去。屋内装饰简单明了,书桌上放着厚厚一沓字帖,书桌右侧的画缸里放着不少卷轴,料想是连霁闲时所绘的画作。
“装模作样,背地里比我好几分?贪财好色,本就人之本性。”
郑朗轻哼一身,小心地在周围翻找起来,打算找到连霁与韶玉私通的东西,然后拿着东西告到太后面前,或是拿去威胁韶玉。
可惜翻找了好一会儿还是一无所获,郑朗皱着眉头随手抽出画缸里的一幅画卷,就着窗棂里透出的光打开画卷——金黄的阳光落在画卷上的斑驳道像身上,郑朗与画中石像上半垂着眼的神君对上目光,神情微滞。
“这是……这是……”郑朗屏住呼吸:“这是他们见面的那座石窟里的石像?”
他后来与薰鸽溜进那洞窟里看过。
“画得如此传神,看样子连霁一定没少待在那里。”郑朗捧着画卷喃喃自语。他小心翼翼将画卷放回画缸里,脑海中忽的灵光一闪,一个天衣无缝的坏念头冒了出来,激动得他整个人震颤起来:“我知道要怎么对付那个小娼妇了!”
说完,他压下激动之色,仔细掩去自己在屋内翻寻东西的痕迹,然后从书桌上的字帖中精心挑选出几张,折叠后放入怀中,神清气爽地离开。
因为心情太好,翻墙出来的时候他甚至差点摔断一双腿。幸好眼疾手快扶住了墙,这才免了断了双腿的灾厄。
有打扫落叶的小沙弥经过,惊道:“您要紧么?”
“没事,做你自己的事情去,别来烦我。”郑朗挥手催他离开,自己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好心情地哼着小曲迈步走远。
厨娘的身子已大好,于今日重新回到了斋堂。一众小尼僧围着她叽叽喳喳个不停,有的问她身子可还有地方疼,有的问她大夫如何说,念叨得厨娘又是烦恼又是窝心。兴致好,且久未掌勺,厨娘一下子做了七八个菜式招待众人。
大家劝她不住,不忍辜负她好意,于是闹哄哄一堆人围着厨娘在斋堂里共同把菜吃尽,接着把厨娘哄回屋休息去,其他人擦桌的擦桌,洗碗的洗碗。
一切收拾好后,在妙竹的提议下,几个女孩搬来竹椅,一块儿坐在竹林下闲聊。
聊的内容天马行空,一会儿说各自家乡的趣事趣人,一会儿烦恼经书背不下、悟不透,再出会儿神回来,话题又快速转到即将要到来的万相寺的大事上去。
妙竹肯定道:“我猜一定与那位皇孙有关,你们等着看便是。”
九月初二的闹剧之夜,连霁对太后喊的一声“祖母”显然被大家听到了。对于他的身份,大家心里都有数。
妙竹说完后,其他人纷纷点头表示赞同。不过碍于连霁身份贵重,她们不敢多谈论,于是很快又把话题扯开。
韶玉在一旁单手撑着下巴,听着她们说话,心情放松。裴浥的事情结束,连霁也答应帮她询问豫梁的绿珠与阿莺的消息,这段时间她确实没有任何烦恼了。
“轰隆隆——”
天边一声闷雷响起,打断了众人夜话的兴致。
“夏日的天气就是多变。”妙竹嘀咕:“有时候十天八日都是艳阳天,偶尔下起雨来也没征兆。”
众人只好纷纷起身,把竹椅搬回原处,接着各自回屋休息。
韶玉回屋时,窗外的天已经黑压压的一片,空气沉闷得让人呼吸都不自觉比寻常困难了许多。她点燃油灯,昏黄的灯光照亮屋内的一角时,她看到了地上的一张纸条。
这张纸条显然是被人从门缝里塞进来的。
韶玉拿起纸条,看清了纸条上的字迹:韶玉,要事相告,戌时三刻,不见不散。
韶玉盯着这张纸条,隐隐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可她盯了许久也没盯出哪里有问题——是连霁的字迹。知道自己叫韶玉的也只有连霁。这张字条应该是连霁送来的吧?所以才会说要见面,可是却连见面的地址也没有写,分明是笃定了她知道该去哪里见他。
但他为何邀她深夜出去?按理来说,他不是这样的个性。
韶玉把字条攥紧,心里有了不好的猜想——莫非是姐姐和阿莺那里出了事情?他太过紧急要告诉她消息,以至于甚至等不到明天?
实在太过担忧是绿珠与阿莺那边出了事,戌时二刻,韶玉还是撑着伞悄悄出了门。
雨下得一会儿大一会儿小,却始终不肯停歇。韶玉步入后山的洞窟之中,眼前一片漆黑。滴答滴答的水声响起在耳畔,她收了伞,猜想或许自己来得比他早。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韶玉松了口气,刚要转身问连霁是有什么要事,身后之人突然快走几步,猛然间一手挟着她的腰将她往后一拖,另一手拿着布料用力捂住了韶玉的口鼻。
“轰隆隆——”
连霁被雷声劈得从睡梦中惊醒。他摸了摸额头,才发现自己起了一身的虚汗。
外头雷声雨声不停,这觉是无论如何都睡不着的了。连霁披了外衣起身,来到外室书桌旁,正要提笔练字,忽而目光一凝,落在一侧的字帖上不动了。
……清晨时临的那张字帖不见了。
他收回手,冷静地打量周身的物品,很快发现了许多不对劲之处——画缸里的画摆得有些乱了。字帖少了几张。几本经书被颠倒了上下位置,甚至连笔筒的位置也有些微妙的偏移。
有人来过他的屋子了。
连霁高声喊雁白进来,问:“今日谁来过我院子了?”
雁白答:“郑公子午时曾来过,说有话要与您说。我与他说您在北山刻观音像,请他去北山找您。”他疑惑:“他没有去北山找您?”
连霁深呼吸一口气,面色微白:“他没有。”
他指着书房里不对劲的地方,对雁白说:“他来过这里,动过我的东西了。”
雁白也察觉到事情的不对劲了。他唇角抿起,肃着脸问:“他是要来您这里找什么东西么?”
连霁声音有些微的颤抖。他说:“我不知道他要找什么。”
“他与您没有什么交集,会来您这里找什么呢?”雁白纳闷:“行事这般遮遮掩掩。”
连霁面色煞白,一阵阵的心慌。在雁白惊讶的目光中,他倏然起身,道:“我不放心,雁白,我要出去看看。”
说完,他没有给雁白留下任何阻拦他的机会,竟是连把伞都不带,随手提起一盏灯笼就急匆匆扎进漆黑沉重的雨幕中,背影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