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理由:议和,迎“二圣”后,赵玖骂亲,杀白马以成绍兴。“不是简朴。”赵玖收起笑意,在座中感叹而对。“而是每与操反,事乃可成耳!”
……
之前赵官家一力主战,下方主张议和的群情汹涌,就显得主战的一时抵挡不住,而一旦官家扔了此事,朝廷真就开始议和,这些主战派成为反对派,却也显得群情汹涌。
而这几天,诸相公因为承上启下,不得不遮掩自己原本立场,一力维持大局不提,宰执之下,三个最大的主战派代表却已经显露了出来,秘阁之中的刑部尚书王庶便是最大的一个主战之人,这是上层官僚的代表;而中下层官员那里,也有很多,尤其是年轻的胡铨在邸报上最为活跃,昨日根本就喊出了议和者斩的口号;至于民间,也出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主战之人,却正是胡寅之父,胡安国。
这位大儒的理由说起来跟赵官家还有点像——一旦议和,建炎中兴的那口气就断了,就再难续上了,以后再想战,未必就能起来。
……
但三者的区别是,吕好问说完之后便不再言语,且神色复有哀转之意;而张浚则是摇头不止,一时若有所思;倒是赵鼎继续咬牙下了命令,乃是让班直下去,让下方选个代表出来上楼来讲,又让一直敷衍秘阁会议的国子监祭酒陈公辅赶紧出宣德楼,去接太学生所上之书。
一番言语与吩咐下来,秘阁之上,到底是恢复了许多秩序。而等到下面一番混乱之后,中低层官吏代表上得楼时,秘阁之上诸位中枢重臣,更是早已经严阵以待。
“陈康伯,如何是你?”
赵鼎坐在座中,看着上来的官吏代表居然是都省中自己的左右手之一的左郎中,一时有些发懵。“你平日在都省静重明敏,一语不妄发,如何也掺和此事?”
“好让相公知道,平日一语不妄发,正是要此时言之凿凿,取信于人。”同样三十来岁,与张浚同龄,却是稍晚几年入仕的陈康伯拱手以对,没有丝毫慌乱之态。“赵相公,下官代替都省、枢密院、六部九寺五监,凡官身者七十三人,有‘虑’要说与诸位上官,也有‘疑’要问与诸位上官……可否能言?”
赵鼎一声叹气,却又在几名面色愠怒的大员开口之前颔首相对:“说来。”
“下官等七十三人,外加一百二十五名太学生,全都反对议和。”陈康伯开宗明义,继而细细说来。“其一,在于虑石晋(石敬瑭后晋)故事……”
“不会的。”不等赵鼎言语,礼部尚书朱胜非便似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站出来做答。“国朝不会与金人有丝毫礼仪上的说法,兄弟之国都不会许……陈郎中,不是只有你们知道‘故事’,我们也知道。”
陈康伯朝朱胜非微微颔首,然后扭过头来,继续相对:“其二,在于虑朝廷弃两河士民;其三,在于虑朝廷忘靖康之耻……这是三虑。”
“不会的。”赵鼎叹了口气,赶紧正色做答。“你莫忘了,我自是河东人……朝廷此番议和,只是想借此迎回二圣、取回京东,并稍作修养,无一直和议下去的意思,待修养三年五载,军资充沛,必然北伐。”
“那此二虑一去,却又有两个新虑了。”陈康伯认真听完,不慌不忙,继续拱手言道。“相公,靖康之事,二圣北狩,亘古未有,而所谓大国之耻,非刀兵不可洗,故此,便是迎回二圣,也该以刀兵迎回为妥,若以和议迎回为,不怕被人耻笑吗?”
赵鼎为之一滞,倒是一旁的张浚接过话来:“陈郎中多虑了,其实二圣此番能回,乃是官家尧山之胜的结果,已经算是以刀兵迎回了……金人主动议和便是明证,何人敢笑?”
陈康伯点了点头,却又继续说了下去;“既如此,为何不继续以刀兵相应?须知下官等人最后一虑,正在骤然议和,使民心士气尽丧……今日贪图京东、二圣之利,一朝议和,却如何与两河义军、义民交代?而数载之后,人心苟安,军心也丧,北伐不能成又如何?谁来负责?若……”
“我来负责!”听到此处,几位相公正在疑难之时,越来越听不下去的御史中丞李光忽然在座中厉声相对。“尔等尽管告诉天下人,若三年五载后不能起兵北伐,我便撞死在宣德楼前,以复国家血气!”
“可若李中丞死了,依然不能续国家血气,依然不能北伐,或者北伐败了……又该如何?”陈康伯丝毫不在意对方是拥有监察大权的御史中丞。
“难道要我此时撞死,以证清白?!”李光想起那日御前被嘲讽的事情,几乎怒极攻心。“乱了这么久,国家不要修养吗?两河百姓的人心是人心,京东百姓的性命便不是性命了?!只有你们这些年轻人是忠君爱国,我们就是昏悖之徒、固私之贼?!”
李光此语登时引来许多重臣为之感慨……这里面的主和之人还是很多的,他们多为李光不忿,便是几位主战的相公、重臣,其实也相信李光的私德,继而感慨不及。
“下官未曾说此言。”陈康伯不急不缓,继续拱手相对。“下官此行是来为许多人代言,而李中丞也没必要将如此大的关碍担于一人之身。”
“不错。”对年轻二字有些敏感的张浚也干咳了一声,却又催促陈康伯。“陈郎中,你所言楼下诸人之虑,不管如何,我们都已经知道了,还有什么‘疑’,且继续讲来。”
“是。”陈康伯对着与自己同龄的枢相微微躬身,然后继续从容言道。“所谓疑,其实只有两处……一则,如此议和,不知御营军中河北流民居多的几处该如何安抚?一旦不能处置妥当,起了兵变,又该怎么办?”
“此事我们已经议论过了,正要以兵部胡尚书去见郦副都统。”陈规终于插了句嘴。“枢密院也准备稍作调度防备。”
陈康伯点了点头,然后终于有了一丝犹豫,但还是认真开了口:“最后一处‘疑’……敢问诸位相公、尚书、侍郎、卿丞,官家安否?”
满阁鸦雀无声。
……
“二圣算是什么东西?”
赵玖见此情形,非但没有消气,反而彻底大怒,却是直接在马上呼喝。“朕早就想清楚了,两个废人而已!朕想要杀他们,远远关起来每日半两□□,等他们自己去死便是;朕若懒得理他们,如你们所言扔进道观看管便是,哪里用得着这般作态?!朕的皇位,要你们来忧虑,吗?早在兴复东京的时候便无人能动了!一口一个说朕忧心他们来动摇?拿什么来动?那身红袍吗?还是在五国城修炼成仙了?!朕之所以这般,根本不是要你们处置二圣,乃是要拿二圣处置你们!这正如你们也不是真的就在敬重什么二圣,而是要拿二圣来拿捏朕一般!”
天子一怒,真真是气势非凡,全场凛然,便是冷笑不语的乌林答贊谟也稍作肃然之态,唯独马下韩世忠等人知道不是要争皇位杀人什么的,相顾一下,却是稍微松了下马腿,也趁势伸了下自家的腿脚。
隔了片刻,缓过劲的刘大中立起身来,恭敬相对:“官家,臣有一言……”
“说。”
“臣等绝非是要拿二圣来拿捏陛下,乃是自古以来,天下国家,本同一理……”
“天下国家,本同一理?”赵玖在马上提高了音量。
“是!”
“那朕恰好听了这么一段话。”赵玖扬声而对。“正是讲天下国家,本同一理的……刘卿,天下国家,本同一理,但现在一个家里面,做儿子的、做弟弟的,辛苦耕织,终岁劳苦,好不容易积攒了点粮食布匹,却被父兄全部拿走修园子、做宴会、充后宫。稍不如意,就是鞭笞酷虐,打死了也不管,换成你,你甘心吗?”
刘大中沉默难应……他虽然不知道这话有什么出处,但却晓得,这是在批判太上皇帝,尤其是太上道君皇帝时期的穷奢极欲,而这种批判,是早早就有的,着实不好反驳。
但不知为何,周围文武百官中,不少人听到这段话,根本就如中了邪一般,整个人颤抖起来,譬如李光,原本要帮着刘大中辩解的,此时却也面色发白,身体摇晃起来。
而赵玖却在马上继续言道:“这还不算,修园子、做宴会、充后宫之后,好不容易还剩点结余,不去体恤下面做儿子弟弟的家里还在挨饿,反而将剩下的钱帛送给仇人、贼寇……”
“臣有罪!”李光忽然在群臣中仰头大呼,引来刘大中的惊疑。
非只如此,早已经不敢说话的太上道君皇帝怔了片刻后,也忽然掩面啜泣起来。
“官家……”醒悟过来的吕好问也忽然用一种带着恳求的语气出言相劝。
赵玖稍微一顿,却还是继续扬声说了下去:“仇人、贼寇拿了钱帛自己富强起来,又来家里劫掠杀人,做父兄又只让做儿子做弟弟的去送死……敢问这样做父兄也可以吗?”
“刘卿,朕在问你。”风声之中,稍作停顿后,赵玖主动催促。“你说天下家国,本来一理,朕问你,这样做父兄也可以吗?”
“官家言辞锋利。”刘大中无奈相对,却还是不敢正面相对。
“言辞自然锋利,却不是朕的言语,这是朕这些日子在后宫闲居,看到的一番记录。”赵玖失笑以对。“刘卿,这是十一年前,江南方腊造反的时候,说给江南百姓听得……还有河上的张都统,也是那时候被逼上梁山的。”
刘大中面色惨白,摇摇欲坠。
“然而,谁能想到,隔了十一年,这话说起来还是那么贴切?”赵玖仰天而叹。“朕这些日子一直在想……想天下,想国家,想朝廷,想南北,想这个大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想来想去,过去的事情是没法改的,而这大宋再脏再烂,那也是自家的不是?所以,朕能做的便只能是认下之前的那个大宋,然后着力于眼下和将来的事情……这就是朕的责任啊!朕不光要继承这个国家,保住它,延续它,还要引导她往前走,走一条脱胎换骨的路!”
“继而导之谓之绍,朕当绍宋!”
“以前西夏拿不下来,以前金人打不过,那为什么就不能弃了那些旧东西,从头开始,造个新的大宋呢?”
“造一个跟汉唐一般,能灭得了西夏,打的赢金人,不修艮岳,不送女人,不赔金银,天子可以守国门、死社稷的大宋不行吗?”
“可有些人,却不知道为什么,明明知道朕要做什么,却总是不愿意跟朕往前走,总是想往后走,去投奔那个丰亨豫大!现如今,丰亨豫大的圣君朕给你们请来了,让你们保着他去东京继续丰亨豫大,你们却又嫌弃朕胡闹?!到底是谁在胡闹?!”
言至最后,赵玖也已经气血翻滚,却又在马上收敛气息,回头相对:
“今日朕明说了,朕今日不是为了什么二圣,他们真不值得朕做态,也不好说是为了百姓,因为朕便是想让百姓来表态,两河的也过不来,朕今日是为了你们……是为了你们这些想要治理国家少不了的士大夫官僚,今日朕便要你们来做个分明……朕与二圣;新与旧;战与和;两河百姓与窒息苟安;丰亨豫大与鱼塘桑林;旧宋与新宋……根本就是汉贼不两立之态!你们只能选一个!所有人也都只能选一个!”
“官家这是违约!”话音未落,一人忽然出声,却正是金使乌林答贊谟。“说好了交还二圣便可以京东五郡换和的!”
“京东五郡你们交不出来了!”赵玖不耐挥手。
“怎么可能?济南我们已经拿下……官家这是强词夺理,背信弃义!”乌林答贊谟奋力相对,声音在寂静到只有风声的码头上显得格外刺耳。
“我们大宋君臣自在说与金人战和,关你甚事?!”赵玖刚要做答,一人忽然自他身侧马后立起,以手指向金使,却正是御营骑军都统曲端。“这么多兵马都是木头吗?捆起来,塞他一嘴马粪!”
赵玖回头相对,曲端赶紧又俯身去抱马腿。
但此时,不用御前班直和那些随帅臣、武将一起到来的精锐骑兵了,只是张荣身侧御营水军便早已经一拥而上,将乌林答贊谟和几个副使一起拖拽下去,却也一时不好去官家那边寻马粪,只用河边水草捏做一团,勉强塞将进去。
场面安静下来,赵玖回过神来,从马身上取下马鞭,先点了点一声不吭的朱胜非,又最终指向了吕好问:“今日谁都别想免,礼部想称病躲开这一遭,都被朕给拽出来了……除了岳飞、张俊有事,其余大略文武百官皆在,吕相,自你开始,一个个来,从朕还是从丰亨豫大?!”
吕好问想起之前鱼塘边的质问,也是无奈,只能俯首相对:“自然是从陛下。”
接下来,赵鼎、张浚、刘汲、陈规自然也是按照鱼塘约定,一一做答。而后,赵玖先让开面色复杂的李光,回头看了下身前刚刚松开马腿不久,正在弹玉带上灰尘的韩世忠。
韩世忠见状,赶紧扶着玉带,昂首挺胸:“官家这是什么话?臣早在斤沟镇上便将性命以此玉带卖与官家了。”
赵玖嗤笑一声,复又抬起马边指向李光:“宪台!”
李光沉默了一下,反问一句:“官家……之前的大宋就那么差吗?”
“没那么差,只是国家大政和军事方面足够差罢了。”赵玖坦诚以对。“经济、文化,都是一等一的好……李卿,不要有负担,这件事不是你死我活,只是局势如此,势在必行罢了……当日许相公荣休,便是提早窥见了今日一幕。”
李光点了点头,便要拱手而对:“臣……”
“李卿。”赵玖抢在对方之前,摇头相对。“李卿,你若去,朕不知道何时能再寻一个没有私心且敢直刺朕短处的宪台来……算朕专门延请于你,信一次朕,留下吧!”
李光怔了一怔,深呼了一口气,继续拱手言道:“臣愿从官家。”
赵玖点头相对。
“臣请辞。”下一刻,吏部尚书刘大中却坦然请辞。
“臣也请辞。”礼部尚书朱胜非也释然请辞。
赵玖点头应许。
二人之后,凡东西两府、一营、六部、九寺、五监,外加诸玉堂学士、舍人、起居郎,御史台、御前班直、开封府、滑州地方,以及一名仓促上任的迎奉大使权邦彦……累计随行有正经官秩者三百七十三人,从赵官家者两百九十九人,其中宰执与号称半相的御史中丞皆在其内;去职者七十四人,包括六位尚书之二,九卿之二,五监丞之一。
而从二圣者并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