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对面两人明显也楞住了,气氛一时间如同火上浇油,焦灼万分。
猎屋?
沈家两兄弟出生以来,就干过这一件难以启齿的事,被昭然这么一提醒,想都不用想,只定定地看着他们。
“闻将军?”轮椅上的沈庄温和地问道,“是小闻将军?那这位姑娘……”
当初下山后,他们随便一打听就知道这猎屋是闻耀灵给儿子准备的过冬小屋。本以为天降横祸,闻启必然报告父亲,然后全城追拿他们,没想到就这么风平浪静地过了几日。
因为太过平静,猎屋里两个小孩子的样貌也快要记不清了。
但两人如今的身份,可不容小觑。
“你们怎么也在这里?”昭然想起朱律的理由,又关联他们之前饿的皮包骨的模样,顺口问了句,“没饭吃了,过来蹭饭的?”
“啊?”沈庄明显迟疑了下,“我们过来,救你们出去。”
“看二位打扮不像是同样被囚禁在这山洞里的人。”闻启道,“既然如此,刚才在外面,为何不直接开口帮助?”
沈道听得不耐烦,总不能说因为看见昭然倒下去的时候,腰间不小心露出的玉佩,识得是有头有脸之人。两兄弟想找个靠山,做个顺水人情,把你们救出来吧。
他嘴巴又不利索,刚才因为只有兄弟俩,他没太在乎,此时在外人面前,阴沉着一张脸,冷冷地看着两人。
“废,话。”他极力压抑声音的颤抖,“少说。”
沈庄拦了他一下,又滚着轮子往前两步,烛火照过去时,昭然才看清这洞内并不全是光秃秃的石壁,地上还有些紫色的小花,即使没有阳光和赏花的人,仍旧开得盎然。
但沈庄似乎并没有看见那片花,木质轮子直接倾轧过去,碾碎大片。他道:
“女帝莫怪,方才直接开口,我们还如何在村里立足?只是不想二位在这里多有憋闷才来的。”
“那待会儿送饭的人来了,见不到人,你们又该如何解释?”闻启抱胸问道。
“没人目击,那就是二位自身厉害,逃了出去,又何须解释?都是平头百姓,谁也不想把你们困死在这里。”
“还真是巧言令色。”闻启笑道,“这种事没少干吧?我们行侠仗义路过村子,却被当成贼人不分青红皂白抓起来,现下又有不相干的人来救我们,谁知道是不是你们的诡计之一?”
昭然听完这一顿分析,挑眉看向闻启。心思已经如此深沉细腻了?
闻启似乎感受到目光也得意地看了她一眼。
昭然随即对他做了个便秘的表情。
沈庄仍旧保持谦逊的态度,温声笑道:“是否诡计,跟着我们不就一探究竟,好过在这儿等着顿顿都吃的水煮鱼,吃成猫了都。”
昭然想起朱律说起水煮鱼的钟爱,不由地想笑。
沈庄继续不急不躁道:“你们想必关于蓬山的事,或多或少听过一点。行侠仗义?只是将军以为的罢了。”
“这小村庄里生活的人,虽说都是妇孺老幼,又何尝没有另一种江湖上的侠义。他们的丈夫父亲儿子被关在山上,他们不也在行侠仗义吗?”
他还没说完,旁边传来不耐烦一声啧。
“走。”沈道眉头拧在一起,“不走。”
在这里,毁仙灭道,人心中没了信仰。
善良成了愚昧,狂暴标榜为力量,谁对谁错,好像真的不一定。恶变得肆无忌惮,善却步步为营,她记忆中的秩序似乎正在眼前一点点土崩瓦解。
昭然还在愣神中,沈庄忽然间动作,衣袖一丢,朝她扑面而来。
投得还挺准。昭然额角跳了跳这才反应过来。
该死,着了道了。
昭然反射性闭上眼睛,却听见闷咚一声响,有什么东西被衣裳包裹住,直直落在她面前,重重摔下,还在地上扭动。
旁边剑光一闪,剑戟一端已然插入那块布料,鲜血在末端缓慢渲染开来。
看这扭曲的形状,不难猜测。
“该死,又是蛇。”
昭然说着不情不愿又从腰间抽出骨笛,看在帮了她一把的份上,对两兄弟冷道:“这边来。”
既然刚才是沈庄扔过来的衣裳,那俩人便不会是放蛇之人。没谁会像朱律一样闲出屁来,救下自己马上可以杀掉的人。
沈庄沈道两人依言走到闻启旁边,却看见闻启已经双手捂好耳朵,对两人挑了挑眉。
这么不给面子的吗?
沈道懒得理他,沈庄则依旧一副良好修养的模样,等待昭然吹响唇边骨笛。
却在第一声笛声响起的瞬间,三人又瞪大眼睛互相交流了下眼神。
闻启眼神大意:哈哈,死要面子活受罪。
沈道:我感觉我可以不结巴吐槽一通!这是什么天外来音天降神韵听一次少活十年的笛音啊!
沈庄索性闭眼: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前面的昭然顾不得后面讳莫如深的三人,沉浸在找准音阶的自我训练中。
她对音律的修行只有两个方面,一是杀意,一为控制。
为了不让数条蛇虫在空间本就不够大的洞内炸得血肉模糊,她艰难地回忆控制音律。
在把骨笛吹成唢呐声响后,面前扭动的蛇虫终于换了进攻的方向,转而……
依据自己长条形优势,打了一个又一个结。
闻启有些震惊地看着一条条蛇在面前自我捆绑。
站在烛火映照中心那条还跳得格外忘情,像是昭然给它们喂了什么不言而喻的椿.药似的。下一秒就能盘成一个根正苗红的吉祥结来。
昭然不能动,此时最重要的就是气势二字!
信念感!
“这是在,干什么?”沈道果然顾不上结巴了。
“身上痒吧……”他哥哥很认真地观察了那蛇群一阵后回复。
“就在前面了!”朱律的声音从更深处的黑暗里传来,似乎还带了其他人过来。
在看到这一地金蛇狂打结的时候,来人脚步顿了顿,明显是楞了一下。
这种场面一般难得一见,不停下来画幅素描记录一下都算是礼貌了。
“这凤澜都教了你什么?”朱律的嘲笑声在山洞里震得耳朵疼,“好好好,这有意思。”
她后面紧接着亮起巨大的火光,一圈圈将山洞石壁照了个彻底,一男子低声笑了笑,道:“女帝,就放过我这些小蛇吧,它们是给我们带路来寻你的。”
笛声这才停下,昭然冷眼看着来人。
男人比朱律高出一个个头,看样貌不算老,半脸络腮胡故作深沉,皮肤在火光映衬下反而显得年轻。
“这位是蓬山山主,周流。”朱律在一旁介绍道。
“给各位添麻烦了,这就带各位离开。”周流倒是礼数周全,全然没有当今第一大门派的傲慢。
昭然之前听了蓬山的传言,对他本就印象不好,谁知朱律还专去找他来解救。
再说了。
她到底是怎么在洞里穿来穿去,最后上山找到山主的?!
看昭然没动,周围几人也跟着她僵持在原地,周流了然,笑了笑解释道:“女帝不要误会了,我没有强抓壮丁上山的毛病。蓬山修炼长生功法的消息传出去,山脚下的百姓都争先恐后来报名,只是这修炼一道,有得有失,谁还能占了十全十美去,这才引发了些不满,女帝实在不信,便随我出去瞧瞧,在这洞里也呆不出名堂。”
昭然看了朱律一眼,师父正疯狂朝她使眼色,这熟悉的眼神,包含**,兴奋,激动……
昭然明了。
山上还有好吃的。
小道弯弯曲曲,竟然直通山顶,但昭然仍旧百思不得其解,这朱律难道是闻着味儿上去的?
“这个乾坤袋给你,”朱律瞅了昭然一眼,“你这满身丁零当啷的,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修道的?低调些。”
“是啊,现在道家在世上风评可不咋行了。”前面的周流笑着回头,“还是不要轻易露出自己的本事才行。”
“修道本就为匡扶济世,藏着掖着算什么。”昭然戒备心仍旧没下去,呛了他们两句,又对朱律伸手。
朱律看了看她,“干嘛?”
“符纸也用完了,给点。”昭然一边把东西往乾坤袋里塞,一边厚颜无耻地得寸进尺。
“这不是才下山吗?”朱律有些吃惊,他们家的表芯纸都是一卷一卷的,慢慢用都能用一年,“当零钱花了?”
闻启适时撇过头去,但昭然还是看见他眼角的笑意,啧了一声:“没有,之前一不小心大手大脚了点……对了,师父,我刀呢?”
终于扯回了本次主线任务,但昭然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什么刀?”朱律又掏出一大把表芯纸塞给她,“哦,那个刀在你玄英师父那儿,我这儿四处潜伏不方便,就给她了。”
昭然:……
这是把她当狗遛吗?一年不出门,一下子把闭关累积的精力全挥洒出去。
闻启倒是乐在其中:“那看来又要走一程了。”
“嗯。”朱律说,“也不远,就在山另一面的村子里,对了,你去的时候千万别再这副打扮,那边的人对道士可真是没好脸色了。”
怎么聊着聊着,就把她给聊走了,是几个意思?
她同意了吗?这个刀……还是要吧。
挺贵的。
朱律说着又凑上来小声问:“那两兄弟是哪儿冒出来的?一声不吭跟着我们。”
说罢,墙边又是一声巨响,不远处的山洞侧壁上立马开了个洞,公子子望从里面咳咳嗽嗽地钻出来,拍了拍身上灰尘,看见昭然,眼睛立马亮了。
“诶,昭然,又是你们,不小心被村民给关了进来的?”
闻启在旁边后槽牙都快磨平了,怎么阴魂不散的。
他是在完成什么通关任务,打小怪升级吗?怎么哪哪儿都有他啊!
韩念青一身戎装未卸,看来又是来救场的。
闻启心念:还真他爹的古道热肠啊。
周流和韩念青看来是认识,两人似乎也干过不少类似的事情,打了个照面后,韩念青朝昭然走过来。
本来满脸惊喜,在看见身后的沈家两兄弟时,他顿了顿,凑到昭然耳边,面色已然冷肃。
见这幅样子,闻启深吸一口气,觉得有什么话,确实快点说比较好,不然墙角哪天被翘了,他还在这儿做梦呢。
“你们怎么会碰上。”韩念青在昭然耳边悄声说,“那个轮椅上的,就是当年小重山报信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