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等在西风巷 第13章 第 13 章

周四凌晨刚过四点半，西川街几乎还在沉睡，街上只有寥寥几个环卫工人在进行晨扫。

赶早场的早餐铺倒是相继亮了灯，锅碗瓢盆的碰撞声和兹拉兹拉的油炸声伴着香味开始四下弥散。

因为今天要“做坏事”，林未晚昨晚几乎没睡，一会儿翻来覆去担心误了时间，一会儿又忍不住担心没成功怎么办？

毕竟季西野是真的很想去，她不想让他失望。

也不知道反反复复起身看了了几遍时间，又迷迷糊糊睡了几觉，在她按耐不住纠结要不要提前起床时，终于，枕头下的闹钟传来“嗡嗡”的震动声，林未晚探手往里一按，无比准确地关掉了开关。

她悄摸摸穿上外套和鞋子，蹑手蹑脚出了房门，借着空中皎洁的月光，踮着脚一步步往后院挪。

纵然她发出的声响几不可闻，但整颗心还是提到了嗓子眼。

万一不幸被奶奶发现，她肯定不会让自己纵容季西野乱跑，还会通知季家父母，那绝对又是一场鸡飞狗跳。

因此，为了计划成功实行，昨天她就跟季西野商量好了对策。

今天凌晨，她会背着医馆用来在药柜高处取药用的长梯去帮他暗度陈仓。

红色的木梯很高，还是带伸缩功能的，应该足够季西野翻出他家的高墙。

季连云为了阻止儿子想法设法跑路，早就把家里能用上的工具转移走了，现在他们家连一条超过两米的绳子都找不到。

等林未晚背着木梯艰难猫到季西野家后院的墙角时，窄巷里一个人影都没有，只有她和自己被路灯拉长的影子。

左右环顾后，她从口袋里摸出一枚石头，“咚咚咚”轻敲三下高墙，紧接着里面就传来几下“咚咚咚”的应和。

林未晚忽然就有点想笑，此刻的她和季西野就好像电视里演得特工，小心翼翼接头对暗号，生怕功亏一篑。

季西野家四周没有可以借力的大树，但后院北墙后却有又高又坚固的路灯灯杆。

路灯距离墙体有两米宽，绑在高处不好操作，于是林未晚就把从木梯上解下来的长绳绑在了灯杆底端，然后一口气打了好几个死结，生怕一个不牢固让季西野受伤。

等她伸手抓紧绳子抻了抻足够坚固，才弯腰双手捧起盘成圈的绳子，踮起脚尖拼尽全力抛进了四米多高的高墙。

那边，一点东西自然落地的声响都没有，想必是季西野稳稳接住了。

有了绳子的帮助，季西野动作极其利落地从内院攀了出来。

等两人看到彼此的脸时，不禁相视一笑，颇有“共犯”之间的默契和得意。

“我不是说不用背木梯吗？”

对季西野来说，木梯不算沉，但一想到是纤瘦的林未晚背来的，就感觉很难为她。

“嘘。”

墙下的林未晚到底胆小，看季西野蹲在高墙上小声说话，连忙伸出食指示意他别出声，万一被季伯伯知道，一声怒吼保准惊得他翻下去。

季西野原来的打算，是自己双臂攀在墙头，然后身体顺着墙体慢慢滑下去就行。

他年轻爱运动，这点着陆的能力还是有的。

但林未晚却觉得四米高的墙不安全，地面还是坚硬的水泥地，万一他不小心崴了脚，不利于行动。

季西野听话，顺着木梯一步步爬下来，很快安全踏在了石板路上。。

林未晚提在嗓子眼的心总算也跟着落了地。

“林未晚，谢谢你。”

季西野成功出逃，动容地看着为她拼尽全力的女生半晌无言，眼里的悸动波涛暗涌。

林未晚明显没睡好，眼睛有些肿胀，可能出来太匆忙，她单薄的校服外套拉链也没拉好，看起来单薄又弱不经风，怪让人心疼的。

秋天凌晨的风很凉，林未晚从口袋掏出一个粉色钱包塞进季西野手里时，他感觉到了她浸满凉意的指尖。

“这是我的零用钱，你拿去买票乘车吧。落下的功课回来我帮你补，赶紧走吧！”

林未晚看起来比季西野还着急，她到底没干过什么出格的事儿，直到最近来到西风巷，才完全“突破”自我。

季西野不是心思细腻的人，也鲜少会有不知说什么的时候，如今却难得感觉到了语言的苍白，他盘算良久也想不出最能表达自己心情的言辞。

从小到大，对他表示喜欢的女生有好多，收到的情书也不少，他从未放心上。

甚至觉得，“喜欢”、“动心”都是好遥远的事情，一点吸引力都没，他对话剧的兴趣都比这种青春期的幻想多。

可林未晚却不一样。

她从未对他表达过明确的喜欢，但却总是不经意往他心口最柔软的地方戳，丝丝缕缕如涓涓暖流，让人猝不及防又莫名沉溺。

她居然还想给他钱？

“不用了。”

季西野喉结滚动，声音像沾了晨露清润轻柔，他自己都没察觉字里行间透着怎样的缱绻。

林未晚眉尖皱起，以为他不愿接受她的帮助，急得险些要生气。

季西野笑着连声喊了两次她的名字，示意她冷静。

他指了指自己的背包，慌忙解释道：“我有钱，真的有钱。而且入场票那边剧场的朋友已经帮我买好了，放心吧。”

从小到大，季西野的零花钱非常富裕，他爸以为搜查了他的全部，其实还有落网之鱼。

林未晚狐疑地打量他，试图通过微表情分辨真假。

她从小就听大人们念叨“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日难。”

没有钱别说看演出，恐怕路上就捉襟见肘了。

僵持半晌，季西野无奈，只好再次举手投降，也真是奇了怪，不论何时，他真对她是半点脾气都没有，耐心还出奇用之不竭。

为了不辜负林未晚的好意，季西野打开被她塞进手里的粉色钱包，从厚厚的一踏纸币里，抽了一张十元的纸钞。

他捏在手里朝她晃了晃，语气亲昵慵懒得像哄人：“这张我拿走了，谢谢。天这么冷，赶紧回去吧。”

说完，他当着对方的面，仔细把纸币折好小心揣进了外套口袋里。

林未晚这才又有了笑意。

很久以后，他们默契发现，脾气固执的林未晚好像就吃季西野笑着低声哄人这一套，屡试不爽。

那天，季西野背着背包渐渐消失在起雾的长街，潇洒利落的身影每一步迈得都很坚定。

林未晚羡慕也喜欢他总是知道自己的方向。

季西野周四晚上看完演出，并没有在邻市住宿，而是连夜坐车返回了西风巷。

他不知道自己着急什么，以前出门，他总是能溜达多久就溜达多久，反正回来难免挨数落，那还不如一次性玩个够。

当然，半夜回来他不敢回家，最后偷摸跑去了剧场，在自己的小宿舍落脚避难。

这次出门看演出，他要了两张偶像的签名照，一张自己留下，一张送给林未晚。

而那张被他拿走的十元钱，此刻正贴在他钱包夹层里，像护身符一样，被妥帖保存了起来。

翌日清晨，林未晚刚起床到院子里洗漱，钟叔抱着半袋药材从门口进来，给睡眼惺忪的她带话：“西野来等你了，正在门口吃早点。”

闻言林未晚一个激灵，瞬间就不困了。

季西野今天怎么来这么早？

不对，他怎么现在就回来了？

林未晚加速收拾速度，很快把自己整理妥帖，背上书包迈着轻盈的脚步出了门。

季西野正在街对面不远处吃早餐，昨天穿的衣服换成了校服，他一边喝碗里的汤，一边看了眼左手腕的手表，等他状似无意地把目光投过时，正好捕捉到了一抹灿笑。

今天林未晚出门也比平时早。

季西野勾了勾嘴角，抬手示意她赶紧过去。

这个时间点吃早餐的人多，旁边并没有空位。

林未晚走来后，季西野搁下手里的汤勺站起来，把自己的位置让给了她。

“我吃好了。你吃什么，我进店里拿。”

林未晚张口报了老三样，豆浆油条和小糖饼。

秋天的阳光不似夏日耀眼，却带着一种清透的明亮，如湛湛青空，辽阔悠远，让人轻易浮想联翩，就像季西野那张

时间还早，他们也不着急去学校。

林未晚慢条斯理吃早餐，季西野就站在一旁的屋檐下慵懒自在地晒太阳。

他一手拎着林未晚的书包，一手拿着还剩半瓶的豆奶，不时跟周围熟识的人搭几句话。

斑驳的阳光落在他眉角眼梢，还有说话时浅笑的嘴角，不论从哪个角度看，林未晚都觉得他，秀色可餐。

“吃好了？”

季西野察觉她老看自己，以为她想走，于是顺手将手里的豆奶玻璃瓶送回屋里。

待他轻车熟路地再次出来，林未晚已拿纸巾擦净嘴角和手指，她自然想接过自己的书包，结果季西野直接挂在了自己肩头。

今天季西野没骑自行车，他们要溜达到十字路口坐公交车，这时，林未晚惊觉发现一个了不得的问题：“你没带书包？”

季西野不敢回家，只能如实朝睁大双眼的林未晚耸了耸肩，表示，是的。

“没事，去隔壁班借就好。”

他们两个班是一套老师，所有课都是岔开的。

林未晚本来还想问作业，后来一想，问了简直多余，还是闭嘴吧。

“放学后我跟你一起回家吧。”

林未晚心思细腻，凡事想得周全。她清楚要是季西野就这么堂而皇之的回家，季伯伯八成要教训他。

季西野没想到她还惦着自己逃课这回事，心里说不动容是假的，这种被人妥帖在意的感觉还挺好：

“不用。老季就是看着凶，刀子嘴豆腐心，顶多也就骂两句。”

季西野不甚在意，这么多年他爸再生气都没舍得动过他一个手指头。

那天，林未晚还是坚持跟他回家了。

不为别的，她自认为自己也是“共犯”。

梯子是她搬的，绳子是她拿的，所以责任是要负的。

“未晚你别管，看我今天不给他点教训。”

季西野还是太自信了，季伯伯倒是没打他，却当着林未晚和他妈妈的面揪着他的耳朵就要往小黑屋里关。

季伯母是位爱穿旗袍、新中式服装的大美人，容颜姣好，气质婉约，看起来就是贤妻良母。

但面对季西野撒娇卖乖似的求助，她充耳不闻，还帮助丈夫教育他：“你真是越大越无法无天，哪天等你连个像样的大学都考不上，可别说是我儿子。”

“妈，哪儿有怎么严重，我不过就逃了一天课而已。”

都被人狠揪耳朵了，季西野还嘴硬，“给我留点面子嘛，我朋友还在呢。”

早上季西野不愿意林未晚陪他回家，就是怕被她看到自己的丢人模样，太影响他形象了。

其实林未晚也挺吃惊的，看季西野这么个大高个在父母跟前吃瘪，嘴里还都都囔囔尽是不满，居然，有那么点可爱。

“季伯伯，伯母，季西野落下的功课我会帮他补回来的。”林未晚眼看着季西野就要被拖进小黑屋，也顾不上礼不礼貌了，“我是年纪第一名，请你们相信我！”

两位大人面面相觑又哭笑不得，不知道怎么稀里糊涂矛盾好像转到了林未晚身上。

这两个孩子还真有趣。

“其实，帮他逃跑的梯子是我搬的……”

林未晚并不怕季连云，现在说这话听起来像坦白认错，实际上暗藏着威胁。

因为她十分笃定，季连云肯定不会迁怒她，因为她是外人。

闻言，俩大人的脸色果然略有松动，夹杂着无奈与忍笑，看林未晚明明心里没底还要装镇静的小忐忑，他们决定暂时放季西野一马。

季连云又扯着他的耳朵用了下力才放手。

季西野揉着耳朵，一下躲得他爸远远的，嘴里喃喃嘟囔了句什么，在收到季连云警告的眼神后，不太服气地闭嘴了。

他不好意思地偷瞄了眼一旁的林未晚，手里小动作很多，又是摸脖颈又是抻衣服，轻咳了好几声脸上的微红还下去。

“下次月考你如果没长进，新账旧账一块算。”

季连云其实很欣慰有季西野继承自己的“衣钵”，难得的是他还真心喜欢演戏。

但现下是孩子们人生路上的关键时刻，不管将来从事什么职业知识都是基础。他希望季西野长大后能去更远的地方，看看更多彩的世界。

“知道了。”

季西野回答得不情不愿，试图勉力挽回些尊严。

后来，季西野父母出门去剧场了，黄昏下的幽静庭院之余两道身姿出尘的身影，融合在暖色光亮中。

林未晚见识过他难得的窘态后，忍不住捂着脸笑起来，肩膀不停微微颤动，根本停不下来。

季西野本来还想怎么扯开话题，这下好了，心里还没想出说辞，自己倒跟着林未晚乐出声来：“哎，哎，别笑了！”

他伸手指轻轻点了点林未晚的肩头，示意她可以了，然而却像又摁下了开关，对方的笑声越发清脆。

可能真的是笑意会传染，又或者那个黄昏“劫后余生”的氛围太轻松，又或者他们被彼此的笑意打动了，后来连说话时嘴角都噙着笑意，内心生出的某种喜悦不停滋生蔓延，无边无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