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銮城商会里那些人扯皮扯了半天,秦百宝终于算是把最后的条件给敲定下来,生意做完能得到的钱,比她预想中要多不少,看来这些人是真的很想吃下这笔买卖,甚至不惜为此多让利给她。
秦百宝可不管这些人怎么想的,她只做买卖,剩下的都和她没关系,既然生意谈好了,短时间内也就没她什么事了。
那天下午,她从銮城出发,枣红色马驹是她多年来的心头宝,速度奇快,离开銮城范围的时候,黑夜才刚刚吞没最后一缕暖色的光亮。
来之前,她可是做马车足足走了一整天才到,还是她这匹马走的快啊,那该死的马车慢的和走路没啥区别。
按照她现在这个速度,两更天就能回到家,这一切本该如此顺利,如果她没停下来。
头发花白的老妪坐在田垄边哭泣,瞧见有人往这边过来,老妪抬手用袖子擦了擦脸,撑着拐晃悠悠站了起来。
“老人家,这都快两更天了,您怎么还一个人待在这儿啊?这么晚了,您快点回去吧,免得家里人担心。”
黑暗中视线模糊,借着朦胧的月色,秦百宝勉强看清了眼前的人是位老者,于是她便更多了几分耐心,又将刚才说的话重复了一遍,语气也放得平缓。
听到她这话,原本已经不再哭泣的老妪,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靠拐杖支撑的身躯开始不住颤抖,隐忍克制的哭声,听的秦百宝都由不得红了眼眶。
“我的儿啊,我的儿啊!被那些个当兵的,二话不说就给抓走了,只留我一个老婆子,我可怎么活啊我!”
老妪哭得伤心,秦百宝却听的糊涂,近些年来边关有虎将军的震慑,銮城和边外势力一直都是相安无事,也从没有闹出过要打仗的传闻,怎么突然就开始有当兵的强行拉人进军队了?
这事未免也太奇怪了些。
“老人家,有什么事您慢慢说,我是刚从銮城回来的,您儿子就算是去当兵了也没事,那边还没有要打仗的消息呢。”
秦百宝翻身下马朝老妪走去,扶着老妪坐回田垄边,从怀里掏出帕子递给老妪,她心里对老妪的话多有怀疑,面上却仍是不动声色的安慰。
难道要她去跟这位老妪说,现在没有什么战事,你儿子不是去当兵了,还不知道是被什么人带走的。
这话要是给面前这老妪听去了,怕是得生生流尽了泪。
心生怜悯者是她,无能为力者也是她。
“昨儿个一早来了两个官兵打扮的,说是什么奉命来征兵,二话不说就要把我儿从家里带走,我儿不从,他们就要强行把人拉走。”
“村里家家户户都一个样,但凡有壮丁的,不管愿不愿意全都被带走了,没了我儿,家里就剩下个我老不死的,索性也是活不了多久,便想着走去銮城见见我儿最后一面。”
老妪一边说着,满是厚茧褶皱的双手颤颤巍巍,从怀里掏出几封有些揉皱了的书信,递给秦百宝。
昏暗的月色映衬下,秦百宝接过了老妪递来的几封信,她有些犹豫的伸手,月色一视同仁照着前方她将要回家的路,也照着身后,她的来时路。
“好姑娘,好心的姑娘,我这身子骨我自己清楚,怕是已经走不到銮城了,这些是村里人托我捎进城的,要是你往城里去,能不能帮帮老婆子,要是能见到他们,帮老婆子把这些信给他们。”
“上头,你看,上头都有名字,每个人的都有。”
秦百宝伸出的手迟迟没有收回,她恋恋不舍的望了一眼那条她原本该走的路,该回的家,随后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眼中神色不再是徘徊的犹豫,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她想,反着这一来一回的耽误不了多久,明天她依然可以回家去,而她如果放任这位老妪不管,还不知道对方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走到銮城。
于是她就这样做了,她小心翼翼将信件收好,翻身跨上马,转而又朝着自己的来时路而去。
銮城地处特殊紧挨着边关,虽然没有大战,但偶尔和关外的势力有摩擦也是常事,或许那个村子里的人,只是被拉去了边关军队充人数了也说不定,她在心里这样想着。
总之,就先到銮城外的军队驻扎地看看吧,虽然那地方外人一般不好进去,但銮城里那个什么商会,有的是门路,有人情干嘛不用上,反正价钱都谈完了。
等秦百宝好不容易回到商会的时候,天都已经大亮,谈了一笔大生意,銮城商会里的这些矿商们很愿意给秦百宝一个好脸色看,尽管对她这幅样子颇为不解,与他们也并无多大关系。
但他们还是愿意多给秦百宝几分面子,听她把话说完。
大多数都不想跟她来,要不是商会现任的会长刘黄若出面,估计秦百宝只能一个人单枪匹马的闯军营。
等秦百宝好不容易回到商会,把人一个个都找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銮城的矿商们,对她这幅样子颇为不解,这事与他们无关,大多数都不想跟她来,还是商会话事人刘黄若替秦百宝说了两句好话,才把这些人给凑齐。
“你们找错地方了,这里没有叫伍成的。”
负责接待几人的士兵,将手里新入队的人员名册翻了又翻,还是没能找到秦百宝口中所说的那个人。
“劳驾,我能瞧瞧这名单吗?”
士兵犹豫了一下,视线在秦百宝和名单上来回巡视,这些可都是军营里的机密,怎么可能随随便便给外人看。
秦百宝当然知道名单轻易拿不到手,所以她才会把整个商会里说得上话的人都叫来,总有一个能让她借势的。
刘黄若不愧是商会的会长,他知道自己被叫来是做什么的。
“军爷辛苦了,这些您拿好,是咱们孝敬您的,咱们跟虎将军合作这么多年了互相之间也都认识,大家都是自家人,这里没外人,没外人。”
事情办的不顺利,要么就是背后没人,要么就是兜里没钱,正好刘黄若两样都占,有他在,什么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秦百宝一言不发的看着他,站在眼前这个道貌岸然,油腻发福的男人,那张令人厌恶的脸上,带着恶心的笑容,秦百宝恨他,但他身后有许知府,有銮城做靠山,她什么都不能做。
她不自觉握紧的拳松了又握,最后只能不甘心的低下头去,掩埋眼中溢出的愤怒之火。
得了刘黄若的好处,士兵没在犹豫,将近些日子来入队的名单都给了秦百宝,上面清楚的记载着所有新来的人员名字,籍贯,老妪跟秦百宝所说的那个镇子能看到,确实有不少的人都来参军。
但他们参军的原因写的清楚,大都是为了军饷,或者是自愿前来,根本没有老妪说的是被迫。
可能这么写也只是为了面上好看吧,强迫参军,说起来总归是不好听的,她来这一路上,见过不少人士兵在校场练武,比这名单上的人,多了少说有个十几倍。
“上面确实没有我要找的人,只是...这上面的人,是不是没全部记上去啊?”
购买大量铜铁矿,药材,突然就开始的招兵买马,没有记录在名单上的人员,这一切的一切,就算是她不刻意去想也能猜得到。
在场的都是聪明人,有一个算一个,都能猜得到。
有人在这里偷偷练兵,而这些兵,是不能被上面所知道的,所以被抹去名字。
“如果你说的是那些,劝你们还是趁早打消念头的好。”
掂了掂口袋的重量,士兵还是决定好心提醒一下,他伸手所指的方向,正好就是秦不弃来之前途径过的那条路,看来这里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情,只不过是碍于某些原因没人敢提。
在场的几人都有些沉默,他们...好像在无意之中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这活,咱们还能接吗?”
几人没敢在继续停留,从军营的驻扎地出来后,这群唯利是图的商人们面上出现了犹豫之色,亏心钱他们是敢赚的,但害人命的钱,他们没胆子赚,也不想赚。
“再等等吧,这些说不定都只是咱们的猜测,谁知道是不是真的。”
刘黄若开口打圆场,这笔生意带来的利润对人的诱惑力太大,大到,可以让人暂时放下所谓的良心。
以常理而论,秦百宝现在最应该做的,是装作从未遇见过那位老妪,对此事毫不知情,只要等商会这几个带头的家伙把事揽下来,最后到底是要干还是不干,都和她没什么关系。
说待敌她也只是被拉进来的,没有什么话语权,能做的她都已经做了,为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老妪,她没必要费太多心。
可那几封揉皱的家书揣在怀里,像是一块烧红的,炙热的碳,烫的她心口疼。
“此事事关重大,几位慢慢先商议着,以免做错了决定再悔不当初,百宝离家已有半月心里念家念的紧,就先告辞了。”
随便别人怎么想吧,谁爱干谁就来吧,她偶尔也想要任性一次,这活,反正她不打算接,也不打算干了。
几人看着秦百宝打马离开的背影,都是忍不住的一阵叹息。
如果没有秦百宝的多管闲事,他们大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心安理得的拿这笔钱,过自己该过的快活日子,现在被这么一搅和,谁都不敢再去当这个牵头的。
谁也不想被人诟病,变成那个不要良心的奸商。
“刘会长,现在到底要怎么办,因为她一个人,咱们这么大一笔生意说不做就不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