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不弃趴在华应飞的背上,感受着因为山路崎岖而来回晃动的,因为剧烈喘息而不断起伏的身体,忽然没来由的感觉到一阵心安,就连脚踝上的伤也没那么疼了。
“华应飞。”
秦不弃的双手无意识紧攥着华应飞的衣服,即便四周并没有任何人在看,她还是将脸深深埋了进去,企图用这种方式去逃避什么。
她明明在之前已经下定了决心,为什么现在又犹豫了。
明明华应飞在她眼里就是个完全指望不上的二世祖印象,为什么现在她总会觉得对方值得依赖,能给她带来活下去的机会。
大概是病急乱投医了吧,秦不弃在心里这样安慰自己。
“别怕,我在的。”
华应飞以为她是在害怕,所以急忙出声安慰。
“如果有一天…我是说如果,以后真有这么一天,如果你遇到了危险,只要我还在,我就一定会来救你的。”
一个注定没有未来的人,向另一个人许下了有关未来的承诺,她到底应该背叛自己遵守承诺,还是背叛承诺听从自己。
“好,你这句话我可记住了。”
华应飞有功夫底子在身上,尽管轻功被他学的一塌糊涂,但好歹也能比秦不弃稍微厉害那么一点,就算背上还背着一个人,他还能脸不红气不喘的和秦不弃闲聊。
眼瞅着官道距离他们已经越来越近,这些刺客追了半天也没个收获,他们就算再怎么胆大包天,也不敢光天化日的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当众下手杀人。
只要能了官道,他们就暂时安全了。
刺客是专业受过训练的,自从上次被秦不弃和华应飞逃脱之后,幕后之人就加强了对此事的重视,派来的一次比一次厉害,最善于应对这种棘手的状况。
他们当然也想得到这一点,绝对不能放任二人从这里离开,一旦任务失败,他们的下场只有去死。
一个身背弓箭的刺客,弯弓搭箭,拉满了弓弦,目标直直朝着二人而去,这一箭他用了十成十的力道,特质的箭头和箭身,只要命中,能轻易穿透一个人的身体。
两人距离如此之近,今日,都将必死无疑。
是吗?听说今天有人必死无疑?
就没有人去问问张知尽的意见吗?那她来这一趟岂不是白来了?
实在没有人问的话就算了,反正张知尽做事从来也不会去问别人的意见。
一支先发的箭对另一支后发的箭,张知尽手上拿的是用精铁打造出的绝世好箭,能轻而易举射穿顽石,那可是价值连城的精铁,比那刺客手中的箭不知道要好上多少倍。
而她本人更是京城有名的神射手,向来箭无虚发,面对一支凡铁打出来的箭头,她射箭而出时就已经知道了结果,就连看都懒得去看。
两支箭矢相碰的兵戈声自身后响起,华应飞和秦不弃齐齐回头去看,就见那一只迎面而来的箭,竟能将身后将另一只箭从箭头的位置整个穿透,劈开成两半。
在射穿箭矢后,这支箭的气势依旧丝毫没有减弱,直直钉进了树干里,整个箭头完全没入其中。
秦不弃暗自咋舌,来人于箭之一技上,竟有如此高深的造诣,实在令人佩服佩服。
华应飞面上闪过一抹不自然之色,他总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能把箭用成这幅出神入化模样的,这世间屈指可数,可偏偏他还真就认识一个。
但愿不会是她…
“喂!我说你们两个还愣着干嘛,还不跑,是真想死在这啊?”
这让人无比熟悉的嚣张语气...华应飞只觉得眼前一黑,痛苦的闭上双眼,将自己这一生所做过的错事都想了一遍,也没能想到,他到底犯了什么滔天大罪,要在这里遇见张知尽。
天下文人多相轻,心有傲气不肯屈居人下,更是有文无第一之说广为流传,可唯有一人之才情,令天下文人无一不敬佩。
当朝丞相张先闻的大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人到中年只得一女,名为张知尽,本意为知尽天下事,想让她像自己一样做个有才情之人。
张知尽刚满六岁时,就被张先闻送进了宫,给十岁的大公主做了陪读,但她似乎从生下来就是要和繁文缛节作对的,对读书识字那是一窍不通,屡次都将张先闻给气的吹胡子瞪眼。
那会的华应飞应该还是个两三岁的小豆丁,整天跟在大公主和张知尽屁股后面咿咿呀呀的跑,听张先闻给大公主授课,再被张知尽气到吹胡子瞪眼,就是华应飞小时候最爱干的事。
那时候的华应飞和张知尽之间,相处起来还很和平,远没有现在的剑拔弩张之感。
可惜这样的和平没能维持太久,直到某天,长得还没一张弓大的张知尽,拿到了校场教骑射的师傅送她的一把短弓,华应飞和她之间的和谐相处,也就是在此刻终结的。
小小的张知尽,终于在此刻找到了自己所热爱的东西,她决心以后再也不去浪费一分钟时间,读一本书,认识一个字,要把所有的时间都花在练习射箭上,当天下第一的神射手。
这次张先闻是真急了,好歹他也占了个天下文人之首的虚名,唯一的独女被他养的目不识丁,说出去那是要被天下人耻笑的。
他捧在心尖尖上疼的闺女,怎么舍得让她被人耻笑一辈子。
他现在只想找到那个送张知尽短弓的校场师傅,把他骂一顿,最好再请皇帝革了他的职、
就在张先闻一筹莫展之际,老皇帝也同样被这个问题困扰着,他喜欢华应飞是自他刚出生时就开始的,现在华应飞到了该读书的年纪,跟在张知尽屁股后面太久,变得和张知尽一样成天让人操不完的心。
两位操碎了心的长辈合计了许久,都觉得这样再耽搁下去不行,于是张先闻便想了个稍微有些缺德的主意。
老皇帝:“应飞啊,朕昨天可见到那张家丫头都学完千字文了,你说你武功不如人家,箭术不如人家就算了,怎么连功课也能落下,那张家丫头说,千字文只有傻子才学不会。”
“你说说,我们家应飞这么聪明,怎么能被一个小姑娘给比下去。”
沉迷练武的华应飞怒火中烧,立刻扔下手中的剑,捧起书本埋头苦读,同时也不忘记在心里暗自给张知尽记上一笔。
张先闻:“知尽啊,爹可听说了,人家大皇子把三字经倒背如流,还说这种简单的东西,只有笨蛋才不会,你说这大皇子说的什么话,爹看啊我家知尽聪明的很,才不像什么笨蛋。”
沉迷练箭的张知尽摔了手中弓箭,愤然离去,开始捧着书卷秉烛夜读,发誓要让这眼高于顶的小子,狠狠栽个跟头。
今天老皇帝撺掇,明日张先闻又煽风点火,华应飞和张知尽这俩可怜孩子算是彻底闹掰了,再也不会聚在一起练武,整日都闷在自己屋里埋头苦读。
就算偶尔在校场碰见了,也是互相看不对眼,不是你挤兑我就是我嫌弃你,后来为了防止碰见对方,二人就连校场都去的少了。
张知尽是个不世出的奇女子,这一点满京城的人都知道,华应飞虽不喜她,但对此依旧深表赞同,打心底里佩服她。
可人们还是低估了她的胆大妄为,她能仅凭着一件事,就让张知尽的大名远远超过他爹在民间的名声。
张知尽十六岁那年,朝廷五年一度的科举恩科又开了,文武状元从万千人中脱颖而出,备受瞩目。
文状元寒门出身,勤学苦读数十载,只为有一天能金榜题名。
功夫不负有心人,他今年不过堪堪弱冠,就能拔得头筹成为状元,未来必将会是一片坦途,他这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文状元出自寒门一事,足够引得天下人议论许久,更是能激励天下学子们,纷纷表达对文状元的敬佩之意,但这些大都是学子们引以为荣的小范围传播。
而那位武状元的事迹,才更引天下人津津乐道。
十六岁的武状元,凭借着一手精妙绝伦的箭法,射下了武科第一的头衔,也成了这当今天下,整个皇朝内,最年轻的状元。
老皇帝一向爱惜人才,文武两位状元更是由他殿前钦点,若是这一切顺利,今年的两位状元名头,必定是已经板上钉钉了。
可偏偏就是出了意外。
哪怕是经过刻意打扮,张先闻还是能够一眼认出站在下首的这位年仅十六岁的武状元,是他那个胆大包天敢女扮男装的好闺女。
于是那年,张先闻用自己两朝元老的身份,保下了犯欺君之罪的张知尽,从那之后张知尽就已经很少会在众人面前露面。
除了偶尔会到后宫来找大公主时,两人会远远的打个照面,随着年龄变大,当初容易冲动的二人也变得稳重了不少,没人会再去提起从前的事情。
华应飞心里一直敬佩张知尽,如果换做是他,也绝对不会有那样大的胆子,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去做这种一旦被发现就要掉脑袋的事。
但敬佩归敬佩,不代表他不讨厌张知尽。
当年,在还没出张知尽女扮男装考科举这事前,老皇帝曾动念头想把张知尽指给华应飞,这样可以将他最爱的儿子和他最信任的张丞相绑在一起。
等自己百年之后,华应飞也不至于毫无依仗,大抵这就是父母之爱子的本性。
只可惜,老皇帝和张先闻在孩子小时候挑唆过了头,华应飞完全瞧不上心高气傲的张知尽,而张知尽也非常的默契,一点也瞧不上华应飞。
两人每次见面,那都是针尖对麦芒,每次都靠大公主调停。
今天大公主不在,华应飞背着秦不弃,慌乱逃命时又遇到了张知尽,可想而知他现在到底有多郁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