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看到这段采访的时候,是在微博上。
江百黎翻看着一个个似是而非的撰稿标题,面无表情地划过,最后或许是手指划动得有些酸麻,他停住,点开那段视频。
“请您正面回答这些问题。“
记者问完,顾林便嚅嗫着嘴唇,四处看着,他第一次遇见这种场景,有些无所适从,但或许是顾及着江百黎,他又抿着唇沉默地站在江百黎面前,遮挡他大半身躯,而后微微侧眸,垂眼低声问他:“我该怎么办。”
这句话太过无助可怜,就像是个求助的小狗,这个片段也被无数人裁剪下来单独在网上传播,属于网友说的话更是什么都有,其中江百黎印象最深的就是——该说不说,顾林的脸和樊也南是真像,但是性格绝对不像,樊也南挡在江百黎面前之后不会这么楚楚可怜地求助,这顾林简直就是个委屈小狗,还是最惹人怜的那版。
当时顾林刻意把这句话截图转发给江百黎看。
但江百黎只有一个想法——樊也南才是小狗。
之后,别的想法,好像也就没了。
至于当时画展时那些个记者的问题。
江百黎通通没有回答。
那些记者惯会编撰些莫须有的,他不想再去回答些什么了,而且那些问题完全就是记者们自编自演。
新缪斯?不可能的。他要是真有了新缪斯,他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死气沉沉地待在房间里,百无聊赖地刷着微博,去看那些无聊的东西。
顾林和樊也南那张相似的脸?那晚见过樊也南,江百黎醒酒后觉得顾林不像樊也南,顶多也就是两人眉眼走势差不多罢了,若真要比较,樊也南的眉眼间更为深邃,里面有着刻骨的东西,他的眼睛会说话,顾林的不会,或许是因为年轻,他少了些经历,他的眼睛有些许空洞,这两人是不该做比较的,而从一个画家的角度来看,江百黎也是更喜欢樊也南的脸,那张脸不用过多雕刻,便能在画上留下不朽的动人璀璨。那可不是谁都有的本事。
至少,目前为止,江百黎只觉得樊也南有这本事。
樊也南是特别的。
江百黎关闭手机,抛掷到一旁的沙发上,他长缓一口气,阖着眼睛,不知思绪飘向何方。
窗外的太阳降了又降,夜色渐浓,江百黎泡了碗泡面,吃完,他便坐到角落里去,用几个画板将自己围住,他坐在那中央,稍显寂寥孤独,但或许是他拿着画笔调弄色彩时的表情太过平淡,反倒是显得此刻没那么孤单。
但色彩调制好了,他拿着画笔,却不知该落下什么颜色,落在何处,他的色彩没了归处,像是树木没了根,有几许难以察觉的彷徨。
没有灵感,这样他的大脑空荡的可怕,这种不安感让他处在寂寥的最中心,被狠狠地束缚着,有着疯癫的窒息感。
江百黎尝试去写生,像几年前那样,站在悬崖边,他享受即将悬空,像是随时会跌落殒命那一刻的未知感,但那片刻实在是太过短暂,如今的他已经抓不住那短暂的时分,灵感也难以随之而来。
好像就在他的世界里,一切都变得如此抽象飘渺,抓也抓不住,留也留不下。
江百黎想做些什么,想去过一种新生活来找灵感,毕竟对于他这个画家来说,没了灵感,没法画画,就像是变成了一具行尸走肉,他早晚会被溺死的。所以他想要改变,想要鲜活的生命,想抓住那些不曾停息的瞬间。但江百黎放空自己瘫倒在地板上时,地板刺骨的凉意透过肌肤渗到他的骨头里,他整个人麻木,又陡然觉得,这样空荡的灵魂好像也没什么不好的。
他有些累,说不上来的累。
江百黎尝试去找原因,但落了空。
好像就是自然而言地被时间改变成了这个模样,没什么具体的原因。
江百黎双手挣扎着撑着地面,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坐起,他呆愣地盯着地面两秒,才抬起手拨弄了下头顶凌乱的头发,发丝划过掌心,有些瘙痒,他收回手,站起身,摸起沙发上的手机,低头,打开音乐播放软件,他在播放列表翻了两遍,从头到尾,从尾到头,最后,他摁下全选,将列表里的音乐清了空,转而随机播放了首主页的曲子。
陌生的调调在空气里荡来荡去。
江百黎蹙了下眉头,又舒缓。
最后,那调调干脆被他下意识地忽略了。音乐还在播放,但没能飘进他耳朵里。江百黎也懒得特意去找个喜欢的歌了。他不爱听歌,真的。
江百黎打开了封锁许久的房间。
当年。樊也南和他提了分手后,他就干脆利落地搬了家,将自己的画通通都放在了这处的一个房间里,像没遇见樊也南之前一样,但不同的是,那之后,他很少走进那房间,因为那房间里放着的画大多都是——他画的樊也南。
锁蹭了江百黎掌心上一层薄灰。
江百黎垂眼拍拍手,抿着唇,走进房间。
一瞬间,画上定格的所有瞬间都卷携着回忆朝他奔涌而来,无声静谧地诉说着那些色彩。
江百黎站在房间中央,缓缓转身,视线一一扫过房间里的所有画像。
“……..”
“或许我该画人了。”
江百黎低声喃喃。
他很久没画过谁了。
………..
窗外下起绵绵细雨。
江百黎安静地垂眼调着色,顾林站在他面前,有样学样地模仿着他的动作,江百黎扫他一眼,说:“按照你自己的步骤来就好了。”
“好。”顾林笑笑:“但是我还是想跟着你一起做,学生学着老师,再正常不过了。”
“我不算是什么老师。”江百黎摇摇头。
顾林抿唇笑了笑,没说什么。
江百黎想画人,但是你要是问他具体想要画谁,他说不上来,脑袋里也没什么真切的想法,他只是想画人,随便谁都可以,因为他也不知道谁能给他带来一瞬迸发的灵感,那太难琢磨。
刚好顾林给他发了信息,又是要他看画。
江百黎本来已经收拾好颜料画板,准备随便找个大街去坐着,画画过路人,也就实话实说,以此拒绝了顾林,但顾林却直接提出来要带他去蹭课,课上自然就有美术模特,江百黎直接画模特不就成了,那还用去大街上那种嘈杂喧嚣的地方来画。
江百黎本是对画模特没什么兴趣,他小时候画模特的时候多了,也没见哪一刻真就出了灵感,但顾林坚持,说他如果不想画模特就画画课上的同学,大家都乐得给他当模特。
江百黎到底过来了。
三两笔。
模特的身体线条便在画板上浮现。
江百黎缓慢地描绘着,没多久,他便画完。
顾林坐在他身旁,停下笔,侧眸看着他的画,笑着说:“你的速度太快了,但是画得很好。”
旁边有人说他:“顾林,江老师是什么人,他画出来的能不好吗,看你这话说的。”
顾林笑笑,说:“对,江百黎很厉害。”
他这一句称呼,便在无形之中将他与其他同学和江百黎之间的关系亲近拉出距离来,这是最要命的直接对比。
那人瞧瞧江百黎的表情,凑到顾林身边八卦道:“你和江老师的关系好亲近啊,江老师的画展我也去了,我还看到你俩被那群记者围起来采访了呢,你上新闻了顾林,你比你的画还要先火。”他这话多少有两分莫名的意味,顾林不傻,自然听得出来其中暗藏的讽刺,但他佯装不懂,只笑着说:“江百黎对我很好。”
这句话像是戛然而止的炫耀。
好?
有多好?
好到什么程度?
他是怎么对你好的?
你说的好是真还是假?
假的?江百黎没反驳。
真的?具体的事呢,你能不能说出来,别吊着他们的胃口?
但顾林已经扭头去凑到江百黎耳边说悄悄话去了。
一时间,原本正琢磨着画面结构的也分出两分心神去暗地里打量这两人。
与其说八卦是人与生俱来的能力,不如说揣测才是。
顾林只漏了那半句什么都不算的话出去,他们便开始用视线探着顾林那与樊也南相似的眉眼,给他下了个替身的身份。
还有人揣测,或许就是顾林这眉眼才能和江百黎那般亲近,至于亲近到什么地步,他们更要大胆去猜。
新的缪斯?
或者是……..
新的男朋友?
遐想四起。
江百黎处在漩涡中央,却又在漩涡之外。
他撕下那张画纸,开始清洗画笔,看那架势,像是打算就此停笔。
“不画了?”顾林问。
江百黎摇头:“画完了。”
“画画别的同学呢?”顾林说:“你只是画了模特而已。”
江百黎仍是摇头,说:“我刚才看过了,我没有很想画的人。”
顾林沉默两秒,又伸手去抓住江百黎的手腕,缓声说:“你画画我呢,江百黎。”
“……..”
江百黎抬眼看他,视线停顿在他脸上数秒。
见他不说话,顾林便连忙添上一句:“我一直都是画别人,还从来没有人画过我,你能画我吗?”
他尾音降低,像是不明显的请求。
江百黎的喉结滑动了下。
沉默片刻。
“可以。”
顾林一瞬展露笑颜。
江百黎答应了。
但真正落笔的时候,他却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落。
他习惯先画眉眼,但是那眉眼被色彩留在画纸上,却让江百黎无端地没法再继续画下去,他只能那样无言地盯着那双眼眸看,再抬眼看看顾林,江百黎觉得,他真的是废掉了,他画人甚至都有些不像了,那眉眼是好看的,但是无故与顾林本人有了差别。
顾林见江百黎动作停顿,便站起身,凑过去看,这一看,他便觉得嘴唇有些干涩。
眨眨眼,顾林重新拾起嘴角的弧度,开口说:“不满意吗?”
江百黎摇头,又点头,他将画纸撕下来,随手放到一旁去,说:“重新画吧。”
这次,他再画的时候,是从下颚的弧度开始。
其次是嘴唇、鼻子、眉眼。
但画好鼻子,江百黎又停顿两秒,他缓了口气,才打算抬笔接着画时,下课铃响起。
教室里的同学大都站起来,在教室里踱步,手轻捶着腰,放松那酸僵的肌肉。
顾林也开口问:“江百黎,要不要歇一下?”
他自然看到了江百黎停顿那瞬间,以为他是累了。
江百黎的周遭围了一圈人,低声絮语稍显喧嚣。他抿抿唇,将画笔放下,“好,你也歇一下吧。”
话落,他便起身。
那群人盯着画板瞧,还有人拿出手机拍了照。
有人指着画板问江百黎一些细节的处理,江百黎也毫不吝啬地讲。至于顾林,他就站在人群外圈,不远不近地将视线笔直地投在画板上,他看着那半成品,喉结上下滑动了下,扁扁唇。
有好信的靠近顾林去打探消息,“顾林,你和江老师是不是……..”
剩下半句咽在肚子里,他想顾林会自动补充后半句的,但出人意料的是,顾林只是笑着,像没听懂一般,说着南辕北辙的话,与那群人像打探的毫不沾边:“对啊,他在给我画画。”
“……..”那人不死心,还想追问,却被身后的人一把扯住衣袖,说:“走吧,下课了去吃饭,我快要饿死了。”
那边的江百黎也朝这边走过来。
那人还想趁此继续追问,至少也要给饭桌上来些谈话的内容,“你等会儿,我还没问完。”
“没问完?他不是都回答你了吗?”
那人咀嚼着这话分秒,一拍手,说:“对啊,这不就是最好的答案了吗,江百黎都给他画画了,这俩人的关系再不济也是……..”
剩下的话还没说完,他便和同伴远走,将其余的揣测推断通通讲给同伴听。
“江百黎,这节课下课了,我们先去吃饭吧。”顾林说。
江百黎点头,却转身先去收拾自己的画笔画具。
“不回来接着画了吗?”看着他的动作,顾林问。
江百黎点头:“嗯,改天再接着画吧,我姐晚上要到我家里来,她没说具体时间,我先回去等着,不然她进不去门。”
这话只是推辞,他要是真想画,江念郁进不进得去门哪里是他会想的问题,他门口的一个小角落里就藏着他家的钥匙,江念郁找得到的。那藏钥匙的方法还是江念郁教给他的。
他只是觉得有些……..不想继续画了。
江百黎收起东西,背在背上。
“我替你背着吧。”顾林主动说,他伸手去拿,却被江百黎避让开。
“我自己来。”
顾林叹了口气,说:“你是不喜欢被别人碰到画具吗?不好意思,我不知道,我只是怕你累到而已。”
江百黎只是摇头,“不是。”
便没了多余的解释。
顾林也没再坚持,说:“那先把画具送回家,然后我们再一起去吃饭吧,可以吗?”
江百黎点头。
江百黎住处离这里不远。
打车也就十分钟。
坐在出租车上,江百黎沉默地看着窗外,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顾林曾想搭话,但他说了一句,江百黎像是出神严重,没听到,他便闭上了嘴,没再打扰他。
顾林也看着窗外,但陡然,他不知想到什么,从兜里掏出手机,直接打开微博,随便翻了一下。
看到了。
那个他想要的帖子。
顾林嘴角翘了翘,他点开那条微博看了看,又点开发布人的主页去看,果不其然,就是那节课上的人。
顾林收了手机,笑着看窗外。
送了画具。
二人便去吃饭,随便找了家小菜馆。
江百黎没什么胃口,他吃所有东西都是差不多的味道,吃了两口就停了筷子。
而顾林接着吃了几口,也停了筷子。
顾林主动要送江百黎回家。
江百黎没什么感觉,他本想拒绝,但顾林却坚持要送,江百黎干脆就由着他。反正也不过是路上多说几句话罢了。
上了电梯。
狭小的空间里只有两个人站在其中。
在即将到达目的楼层时,顾林自然地问:“江百黎,剩下的画什么时候画?明天?我明天的课不多,时间很多。”
“叮”
恰好电梯门开了。
“…..可以。”话落,江百黎抬眼,刚要抬脚往外走,却就此顿住。
有两个人正站在他的门口。
江念郁、樊也南。
江念郁手里拎着钥匙,念念有词道:“江百黎这备用钥匙是多久都没用过了,上面落的灰都快比我的大衣厚了。”
樊也南单手插兜,另一只一手拿着手机,屏幕上的光映在脸上,半张脸埋在阴影里,他嘴里叼着烟,却没点燃,听见电梯声,他冷漠地抬眼,与此同时,顾林的那句话也一字不落地进了他的耳朵……..还有江百黎的应答。
烟被他拿了下来,扔到垃圾桶里。他视线锋利直白地死盯着顾林。
“……..”
“下午好。”顾林笑笑,主动打招呼。
江念郁听见这声音,侧头看过去,似是觉得好笑,她嘴角抽搐了下,才压住弧度,嘴上却不饶人,她揶揄了句:“瞧,刚刚好。”她轻瞥樊也南一眼,“新老缪斯会面,精彩得很。”
“……..”
江百黎走出电梯,顾林下意识地也跟了出去。
但江百黎却回头看了他一眼,直言不讳:“你不走吗?”
顾林看着他,又退回到电梯里去。
电梯门关上那瞬间,江念郁彻底忍不住笑。
“太绝了,草。”江念郁说。
江百黎却没理她,而是问樊也南:“你来干什么?樊也南。”
“……..”
樊也南没吭声,而是直接把手机立在他面前。
江百黎看过去。
【kopl:顾林是凭着这张脸成了江百黎的新缪斯吧!!江百黎特意到学校来给顾林画画啊!!】
江百黎眨眨眼。
樊也南说:“你说过只有我一个缪斯的,你骗人,江百黎。”
“……..”
江念郁连连咂舌,自觉避让,整个人退到楼梯间去,却探着个耳朵毫无负担地偷听。
关心弟弟有什么错?!
没有!
“骗人是小狗。”樊也南又上前走了一步。
他这一凑近,江百黎才闻到他身上那层淡淡的酒精味。
他喝酒了,江百黎想。
江百黎理应否认。
顾林不是他的缪斯,他该直说。
但此刻,看着樊也南黑漆漆的眼眸,他只说:“因为那时候你答应要给我做一辈子的缪斯,所以我才那样说的,樊也南。”
“现在我不是你的缪斯了吗?”樊也南轻扯着江百黎衣袖的一小角,艰涩地问。
“你在问我吗?”江百黎不解,他现在甚至觉得,或许他根本不懂樊也南的所有话,“难道不是你先说的你不想要见到我了吗?”
“……..”樊也南阖了阖眼。
江百黎的话如同冰刃,插出来的伤口流着淋漓的血,留下的伤口还带着刺骨的温度,“你怎么又反悔了,樊也南,这样不对。”
樊也南不说话,他去牵江百黎的一只手,大拇指摩挲着江百黎手背上的疤痕,说了句毫无关联的话:“江百黎,还疼吗。”
“不疼了。“江百黎低头去看那道道疤痕,说:“早就不疼了。”
“你就是想问我这句话吗?”江百黎问。
樊也南说:“没有。”
“那你还想干什么呢?”江百黎问。
樊也南再次沉默。
两人无声地对视着。
“…..为什么突然想见我了呢,樊也南。”江百黎问:“为什么突然变了。”
“我……..”
我一直都想见你。
这话他往肚里咽。
“我想你了。”樊也南数着日子过,他声音压得特别低,就像低声下气地在求一个人一般,生恐惊动了什么:“我们五年没见了,五年。”
“我知道。”江百黎说。
“江百黎,我的人生太干瘪了,就像是个枯空的死树一样,我没有多少色彩,对于你来说,五年可能不算什么,眨眼就过去了,但——”
“为什么你觉得五年对我来说不算什么呢?”江百黎问。
樊也南怔怔,说:“江百黎,对你来说,五年转瞬即逝,你跟楚松砚讲的时候,我听见了。”
江百黎盯他两秒,迟缓地垂眼去看地面上两人无比贴近的脚尖,“因为我那时预计的五年,是有你的五年,樊也南,我发现,时间过得很慢,五年太长了,长到我每次想起你说的那些话,我都有点儿疼,我胃疼心疼脑袋疼,我想着你说你不想见我那些话,我都想不明白,樊也南,你为什么要说出那样的话。”
原本楼道里开着一扇小窗,有着细微的风。
但这话落地,风停了。
樊也南的耳边聚拢着江百黎咬字的每个细节,太过清晰了,就像是无数个日夜江百黎趴在他耳边呓语一般。
江百黎说:“后来我想,或许是太痛了,在我身边的你活得不够好,你可以有更好的生活的,或许你想要自由,樊也南。”
“我想要你自由。”
“……..”
樊也南的尾音在不自觉地颤。
他垂着头,他看江百黎眉间拧起的褶皱,他抬起手想去抚平,“江百黎,你没发现吗,那时候的我哪里都不好,而你才是那只该飞走的鸟。”他又开始摩挲江百黎手背上的疤痕。
江百黎去看樊也南的手背上,但视线落在那就像是人彻底踏入了难以逃脱的泥潭,就此深陷。
樊也南的手背上赫然有着一道狰狞可怖的疤痕,那疤痕横穿整个手背,增生得严重,像是长久难愈后导致的。
江百黎看着那疤痕,说:“我不是鸟,樊也南。”
“……..”
“鸟不爱你,我爱。”
江百黎又问:“这疤痕是哪来的。”
樊也南摇头,不回答这句,只说:“是我自以为是,是我擅作主张,是我的错。”
他想去抱江百黎,却被推开。
江百黎仍问:“伤从哪来的呢。”
江百黎在微博上刷到过太多,樊也南这道疤痕是在手上,他是个弹电吉他的,每场演出,他人有多辉煌,他的疤痕就有多备受瞩目,那疤痕像是难以消融的狼狈与不堪,网上有太多猜测,但没人知道这疤痕究竟是从哪来,包括江百黎,他也不知道。
他本应知道的。他本应知道樊也南的所有。
但分离将他们彻底劈开,连同他们之间牵扯的所有亲密。
“不小心伤到的。”樊也南像是刻意隐瞒。
江百黎抬眼瞧他,说:“你别骗我。”
江百黎那眼神像是有穿透性,直接穿过樊也南的所有伪装,直接深扎在他心头。
樊也南别开眼,不说话。
江百黎便伸手探到樊也南的衣摆下。
他的手很凉,樊也南条件反射地想躲,又克制着动作,他扭头去看江百黎,下一刻,便听见江百黎说——
“这里是因为我留下的,那手背上呢,是因为谁。”江百黎摸着樊也南腹部那道凸起的疤痕。
“……..”
“…..我和樊博科断了关系。”樊也南说。
“他伤的。”江百黎笃定地说。
樊也南没吭声,江百黎便当他是默认,沉默着摸那道伤疤。
事实上。
那疤痕是樊也南自己留下的。
没了江百黎后的生活就像是永无止境的空白,让他害怕。樊也南寻不到江百黎爱,他的感情无处安放,他只能念叨着江百黎的名字,喝着酒,坐在床头,直到天亮。
至于那伤口。
江百黎曾经说过想同他一起痛,他也想在自己手背上留下与江百黎同样的痛。
他有些疯了。
江百黎对痛更敏感。
他只能让自己的伤口再深一些,再痛一些。
就仿佛。
他们的灵魂缠在一起。
他们一起痛着,依偎着。
“还痛吗。”江百黎也问这问题。
樊也南摇头。
“……..”
“那腹部的伤口呢,还痛吗?”江百黎又问。
“不疼,都不疼了。”樊也南说。
江百黎“嗯”了一声,说:“不痛就好,不要再痛了,不要痛了。”
樊也南用下巴抵着江百黎的肩膀,嘴唇贴在江百黎耳旁,像是在诉说着什么秘密似的:“江百黎,我就像是个空白的笔记本,我等着你在我的人生里落满字,哪怕是痛的字,我也满足,或者,用你偏爱的色调,在我的生命里留下一幅幅画吧。”
“那你别再当小狗了,樊也南。”江百黎说。
樊也南无声地笑笑,说:“我宁愿我是小狗,我就能眼泪巴巴地看着你,祈求你爱我。”
“你不当小狗我也爱你。”
“可你说只有百分之一了。”
“嗯。”江百黎叹了口气,一字一顿道:“所以,我也是小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