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其小元的内心突然如撕裂一般剧痛,悲伤、内疚、痛苦、留恋……无数的情绪如潮水一般奔涌而出,随便哪一种都可以将她瞬间撕碎!这是什么?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会有这样的记忆?……她在心底里疯狂地呐喊着,但那些呐喊到最后却变成了:为什么我会想起来?我不愿意想起来!我不愿意想起来!……
这样的想法让她突然就是一愣,她终于睁开了婆娑的泪眼,一片茫茫的泪雾中,方孝栋像是又站在了她对面,依旧是那么温柔地笑着,对她说:“小元,你想起来了,我就该走了……”
“不,老方,你不要走,不要留下我一个人!……”其小元叫着,更多的眼泪已夺眶而出。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方孝栋的声音飘忽得如同一团云雾,“记不记得我说的?你要忘记过去,重新开始!而且你也不是一个人,还有很多在乎你,关心你的人……”
“我不!我不要忘记过去!我不要忘记你!……”其小元拼命地摇着头,并向方孝栋伸出手去,仿佛这样就可以挽留住他,哪怕再位住他的衣角一下也好!
但她的双手却抓了一个空,那里再也没有方孝栋,也没有任何东西,四周变得只剩下一片黑暗,她的身体也如断线的风筝一般向下跌落而去!失重的感觉是如此明显,眩晕感已经彻底将她摄住,好像连呼吸都停止了,最后仅剩的一丝意念是:这样也好,希望我们会在另一个世界重聚……
京州医院的一间特护病房外的走廊里,眼下站着几个人,周正一、林肴和江毓蝶。
“……你是说,其小元忘记了方师兄已经去世的事?”江毓蝶有些难以置信地说,“可是……可是这种事情是有可能的吗?”
“具体我也不太清楚,当时小元的精神很差,每天都要靠药物才能入睡,醒来的时候也是神志恍惚,会乱吃东西,还曾经跌下楼梯,医生说可能是因为她原来就有过严重的精神创伤,因为老方的死而雪上加霜……”说到这儿,周正一的语气突然顿了一下,垂下了眼睑,过了半晌才继续说,“我当时忙于查案子,对她的关注不够,后来我听说安迪欧阳给她找了一个心理医生,治好了她,还送她去了云州,后来才得知她只是把和老方有关的一些事情忘记了。”
“那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江毓蝶质问道。
“告诉你,你就不怨她了吗?”周正一却反问。
“……怪不得这次见到她,总觉得她有点怪怪的……”江毓蝶没有继续争辩,三年前的事情在心中重现,令她的目光中也现出了悲伤的神色。
“但是前辈现在的状况也仍然很不好!她能撑过去吗?万一她还是不能接受这个现实,我们该怎么办?”林肴此时正扒在玻璃窗边向病房内望着,焦急担忧的神色溢于言表。
这话一出,三人都沉默了。
“要不,我们再去找找安总,看有没有办法让她再忘一次?”过了一会儿林肴问。
“恐怕不行!”突然一个人的声音传来。林肴回头一看,有两个人正从走廊的转角处走过来,其中一个正是她刚刚提到的安迪欧阳,另一个是个女人,穿着一身素净的长裙,白皙的脸庞,浅浅的笑容,显得清逸优雅。刚才那句话正是她说的,声音听上去柔和悦耳,内容却令人沮丧。
“你是……”林肴觉得这人似曾相识,一时又没有记起是在哪里见过。
“我是心理咨询师苏雯。”
“她也是天合心理咨询中心的负责人。”站在她身后的安迪欧阳说,接着他又补充道,“三年前就是她帮小元做的治疗。”
几人于是恍然,但林肴还是没有想起到底是在哪里见过这个人。天合的心理疗愈中心她当然也知道,但督察官们有独立的心理咨询渠道,她倒是没有和集团的心理咨询师们打过什么交道。
“当年治疗她我用的是清醒催眠的方法。原本我的方案是让她忘记对方孝栋的感情,以摆脱强烈刺激造成的心理崩溃,但在治疗的过程中我发现她选择了记住他们的爱,并且制造出了一个幻象,就好像两个人仍然在一起。”苏雯透过玻璃窗望着熟睡中的其小元,又说,“但幻象毕竟是幻象,如果继续生活在京州,非常容易因为和现实的冲突导致这种虚幻的认知无法继续下去,所以我向安总提议,将她送去了遥远的云州,暂时和她熟悉的人分开。”
“既然这样,为什么不一直让她留在云州?为什么要让她回来?”林肴立刻问。
苏雯没有急于回答,眼光在周正一和江毓蝶身上一转而过,才解释说:“首先,虽然表面上她忘记了一些事实,甚至连我的身份和给她做过治疗的事都不记得了,但已经发生过的事情是不会真正从她脑海里永远消失的,她会在潜意识里对自己的伤痛进行疗愈,并最终接受它,只是时间问题。当时我就估计,这个过程大概会持续两到三年。她这次回来之后我们见过几次面,从她的一些行为细节来看,那些曾经被压抑下去的事实正在慢慢浮现,只是时机还不到,她还没有做好准备要去想起来,所以她一直在有意无意地回避。”
林肴听到这里,突然想起曾经其小元让她去她和方孝栋居住过的地方拿自己的笔记本那回事。其小元明明是记得有那么一个地方的,但她却不想去那里住,甚至都不愿意回去一趟,明显是在回避想起更多的细节,而这种回避甚至说不清是有意还是无意的。
接着她听到苏雯又说:“还有一个原因,就不属于医疗问题了,还是请安总来说明一下吧。”
一旁的安迪欧阳笑了笑,接过话头说道:“是的,是因为我发现当年事件的嫌疑人有了异动,很可能是打算金蝉脱壳,如果这时不让小元记起来,小江的案子很可能就会石沉大海,再也没有机会破案了。……”
“真的吗?叫她回来,难道不是为了保住你的位子吗?”站在安迪欧阳对面的周正一突然打断他说。
这直白的指责让其他几人都是一愣,但安迪欧阳马上调整了过来,笑道:“原来是你是这么看待这件事的。也许吧,但是事情能有这样的结果,也算是皆大欢喜了不是吗?”
周正一听到他这么说,立刻明白他所指的是什么。就在几个小时前,天合刚刚如开了盛大的记者招待会,宣布集团将进行重大资产重组,剥离部分外围业务,更加聚焦于主业。
宣布这一重大消息的时候,有一个旁人没太注意到的细节,就是天合的副总裁温镇旭取代了耿雷坐到了董事长安迪欧阳的身边,但却一改平时云淡风轻的儒雅模样,全程脸色都十分难看,仿佛生吞了苍蝇一般欲吐不出。周正一正觉得这件事有蹊跷,果然紧接着安迪欧阳便在回答记者提问的时候,有意无意地透露出所谓的外围业务剥离的买家,可能就是温镇旭所掌握的旷世集团!
这个计划可是令无数人惊掉了下巴!谁都知道近两年天合集团的业绩虽然纸面上好看,但由于深受体量的庞大和业务的繁杂所拖累,前途变得十分不明朗,今年正是陷入重重困境之中脱身乏力,而旷世集团则正相反,呈现出了极好的发展态势,堪称业界黑马,现在居然不惜自毁前途,主动来帮天合集团瘦身,实在令人有点看不懂!
只有周正一深知其中关窍,知道温镇旭已经被安迪欧阳拿住了死穴,恐怕不得不乖乖就犯,但这个牺牲实在太大了,恐怕达到了将他这几年从天合攫取的财富尽数奉还的程度!
但自己的手上明明也抓着对温镇旭不利的证据,为什么他会选择和安迪欧阳合作呢?安迪欧阳又怎么有这么大的自信保住他呢?
他没想到,居然这么快就发生了自家被闯空门的事!难道安迪欧阳预测到了温镇旭会故技重施,自己想办法拿回证据?问题是,安迪欧阳是怎么确知三年前温镇旭做了什么的呢?
想到这一层的时候,周正一便觉得脊背冒出冷汗。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看不透这个男人,虽然这些年自己在天合享有最高的信息权限,如同掌握了上帝视角,但自己对安迪欧阳的了解和预判,却似乎一点儿都没有超过数年前初次在清漪度假村遇到他的那个时刻!
不管还留下了多少令人困惑的谜团,这次记者会都无疑是成功的。尽管明确声明了具体细节还在洽谈中,但天合的股价却彻底打破了颓势,实现了大逆转!股市毕竟是情绪的集合,安迪欧阳回归带来的成果大大超乎预期,就会有人为它买单!
但周正一很快就将视线再度投向病房里沉睡的其小元,口中喃喃说道:“这能算皆大欢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