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风掠过树枝,远方天幕蓝的腻人,长春宫院内的红枫随风悠扬远去,铺落整座寂静的偌大宫院。
锦心和澄吟是内庭府从尚食局暂时拉来负责长春宫内大小事物的两位宫女,而冠宠六宫的魏妃,趁着虞帝百里奚出兵平叛靖安之际,有软禁册封但未举行大婚仪式的皇后高近黎之嫌,两人碍于不敢得罪地位稳固的魏妃,可又不能损及皇后,不得不谨慎起来,既不能忤逆魏妃之意,也不能让皇后处境儿难堪,相对而言,左右互稳是她们保命的手段。
黎姜枕着胳膊躺在一棵红枫树的横枝上,意味深长的俯视树下被她绑起来并封住嘴巴相对陌生的锦心和沉吟一眼,虽看透她们的所有行为只是为平衡魏遇遥与高近黎之间,继而保命罢了。
可是很抱歉此刻的高近黎同她们之间不过是短暂的邻居并不是敌人,便未有杀了她们或者了解她们的打算,继续晒着太阳等待天黑,继而好离开这大虞帝宫一段时间,比起寻找她的原身,目前她更需要去做的是回到靖安。
日落时的黄昏,锦心和沉吟挣脱不开身上的绳结,累的瘫倒在地上昏昏欲睡。
黎姜此时从树上跳了下来,看着眼前打不起精神已睡实的两位宫女,将人搬进殿内安置在床上并为其盖上了被子,又无奈摸了摸对方娇嫩的脸,年级不过十六七岁,她叹气道:“委屈二位。”
夕阳涂涂,斑驳陆离的光晕打在青色的地砖上,忽闪忽闪的明亮,而射在后殿一处窗户房门大开的殿内,泛起璀璨的光芒。
半晌过后。
日头逐渐填进虞宫高墙外那连绵的山头,烧红了天的边沿,像是一团无限蔓延燃烧的焰火熄灭前最后的辉煌。
黎姜轻快攀上长春宫厚重高耸的宫墙,已然幕色四合。
虽然此时她依然施展不出前世那二百年的修为和今生练就十九年的武功,但也不是绝对。
不知是不是因为这颗心本身就汇聚了前世修为,所以她在短时间内能够调动这一世苦修的轻功,虽恢复三成却足以让她悄无声息的翻出这座大虞帝宫。
但是现在她需要去找魏遇遥一趟,不是为了杀她,而是必须保持高近黎先住在这长春宫内。
至于什么时候杀了魏遇遥这个人呢?
可思及她报复高政和高近黎的目的,客观来说和自己并没有什么冲突,所以没有必要操之过急。
可是单拎出高近黎于黎姜和貊庠的话,终究只是不知情的受用者,才不过半岁的婴孩,知晓什么善恶呢。
黎姜浅浅抚摸心脏的位置,那微疼像是属于强烈的求生欲,到底忍不住去伤害,她喃喃道:“我知道你还在,所以我做完我想要做的一切,便会还尸于你。”
“前心旧魂借用你的身体,对此我并不是那么需要,那幽冥诡途,才是我寻到我原来的尸体后终究要走的路,我所在乎的人都在那里。”
“我改变不了他们已经必死的结局,但是我想看到他们重新开始。”
“对于你我也不会赶尽杀绝,至于你是否知善恶,便是你的因果。”
随着黎姜的话落,那颗心也不在微疼,开始基于平谈,像是沉石后暂时归于平静的溪面。
宣华宫,原先帝百里弘宠爱一生的继后蔺氏曾住过的宫殿,此刻是魏遇遥的住所,虽未封及可显然已有此意。
可见百里奚是在意魏遇遥的。
对于揣度这一点,黎姜是有把握的,毕竟她清楚魏遇遥靖安细作的身份,也清楚百里奚那样杀人如麻又绝情狠辣的上位者却在知道其身份的同时竟然能做到这般让步,所以一旦有了情那便是弱点。
而魏遇遥是否有情,不全是为了复仇高政与高近黎,那就要试一试了。
毕竟弱点嘛。
越多越好。
黎姜轻松的落下长春宫的宫墙,尽可能避开在外巡逻的虞宫禁军,静悄悄的摸进最西的宣华宫。
可却在十几间几乎同样的宫殿内迷了路,不得不抓了一宫女问路,奈何撞上魏遇遥身边武功最好的宫女南萧。
这让黎姜不得不到吸一口气,这个魏遇遥真是学以致用,和她一样身边都栽着能够保护自己的人,但是忠诚是个选择题,不知她的有没有高出她一筹来。
但此刻黎姜只有三成轻功傍身,于是灵活避开后就奸诈的使用阴招,袭胸又抓发且踹下盘,果真让对方急急避开时生起气来的无脑直攻下漏了破绽。
黎姜顺利将南萧压在身下,控制住她的双手,对方抬眼时借这路边微弱的灯光,却是惊呼了一句:“皇后娘娘!”
黎姜愣了下,“熟人?”
可下一瞬就将手捂在了南萧嘴上,想起来她的这张脸谁人不识,不由想要给自己一巴掌,竟这么大意,给人叫来闹大了可怎么收场。
在恢复过来情绪,她呐呐问道前来的目的:“魏遇遥在哪里?”
南萧显然没有料到堂堂皇后会用这样的下三滥手段对付自己,只是为了问道她们的魏妃娘娘住在哪里。
其实可能更让她震惊到的是皇后娘娘竟然会武功,与之前那样娇弱可欺的被单方面软禁比起来可能不是真人。
所以忠诚高过于魏遇遥的南萧使了心眼儿先是指错而后就想喊人。
可黎姜却是早就看穿,在南萧张口时就掐住了她喉咙,其实对于这种人她并未想让其吃苦头,只是将她压进路边枯萎的花丛里,同她互换了衣服,又用多余的衣带将人绑了起来,用的是死结,安全起见又堵住了她的嘴巴。
在整理好衣服,黎姜不用再询问南萧,也知道魏遇遥住在哪里。
方才南萧指错方向可眼神却是瞥了眼对的地方,但一般来说,错了也没有什么。
不过再抓一宫女问问路罢了。
芳菲殿,顺着南萧的视线,黎姜穿着宫女的皮囊张扬的一路就晃到了殿门处儿。
宫女职守在殿门至殿门口的那一道儿造出假景的繁华院园内一路宫灯架上点灯,不过简单的工序却匆匆一眼竟由十二位负责,奢侈且奢靡又荒唐。
黎姜披肩的长发未行打理有些稍显凌乱,又着宫女衣衫路过,对比起来会显得很没有规矩,所以很快就招引来多双侧目的眼光,犀利又带着防备的拦下她来,而重要的是换过衣服,这张皇后的脸也会自动被忽视。
这让黎姜很合心意,而从芳菲殿内被起这里某位通报请出来,赶来她面前说话的宫女像是负责的掌事大宫女,稳重而具有威压。
“你是哪宫的瞎眼宫女,如此仪容不整,这里可是魏妃娘娘的芳菲殿,岂容你放肆乱闯。”
“还不快走。”
黎姜本就是不懂规矩之人,也不愿意懂这个规矩,在她看来结果最重要。
她随手拨开眼前宫女,趁其不备直接闯进芳华殿内,那殿中屏拦后听见动静的魏遇遥手中正拿着一把短剑,几乎是瞬间从屏拦后出来。
彼时她解了发髻,墨色的长发及腰,卸了妆容可面容依旧妖艳耀眼,活像是个小妖女,而跟在其身后出来的四位宫女,冷着脸防备的充满警惕可在认出黎姜现在顶着的属于高近黎的脸时据是一惊。
可能是一个被软禁的人,突然逃了出来所致。
魏遇遥在认出来后射过来玩味儿的视线,似笑未笑的扯了扯唇,惦着手中那一把精致的短剑,看似随意可不规矩的动作显然却是已经心情不爽。
黎姜扫过魏遇遥时直接忽视,可对于身后追进来并已经惴惴不安跪下来求罪的宫女们觉得有些棘手,因为她的本意并不是想让她们这般无辜受罪,即使她们现在是魏遇遥的仆从而对她存在威胁,但是真正威胁未至,所以并不想连累。
因为她们的反应足以说明魏遇遥的不善,似乎她更狠毒了些。
她看向魏遇遥已经晃悠悠的走了过来,手中的短剑被握在一侧手中拔出了剑刃,眼中不再伪装,闪过一抹疑惑的气馁,显然是对黎姜的出逃有意见。
可黎姜却主动替那些宫女们开脱道:“我只是来找你。”
魏遇遥拿着短剑的手朝着那些跪下来的宫女儿们挥了挥,那些宫女们松了一口气像是得了生路,复杂着神色迅速离开,至于那四位看起来算作心腹的宫女们也被强硬的遣了出去。
“好了,姐姐。”
魏遇遥温柔说话,环顾四周空寂的殿中,视线落在那紧闭的殿门,可音色细究之下隐隐藏着颤动的浅浅怒意,“对了,姐姐你怎么出来的?”
黎姜随意找了一处儿地儿坐了下来,低眸玩着手指坦诚布公道,“十三,你站起来的样子比起跪着的样子,的确让人足够耳目一新。”
魏遇遥手中的短剑一松,落至地面前她像是反应过来,那刻在骨子里的动作又下意识的接了回去,紧紧握在手中,视线终于移到黎姜面前,不可置信的退了一步又一步,贴到殿中柱时才终于找出属于她的声音,震愕且惊诧又害怕,她语无伦次的问出口。
“黎姜,你是黎姜……你……你怎么会没死?”
下一瞬,她闭上眼睛仿佛像是想到什么,坚定安慰自己:“不,你死了,他亲自杀了你。”
“他说他亲自杀了你。”
“他说他杀了你。”
“高近黎,你吓不到我,装神弄鬼也吓不到我。”
“我会让你和高政都付出代价。”
魏遇遥睁开眼睛时像是镇静下来,握在手中的短剑反射出冰冷的刃光,像是她足够冷漠的眼神,冰冷又嗜血,她慢慢逼近黎姜。
黎姜抬起眼睛,视线接上魏遇遥透着虚伪的坚定但足够冰冷的眼睛,并不想同一个装睡的人讲笑话,根本不再一个频率,直述目的。
“你不是告诉我,你羡慕高近黎吗?”
“现在,我给你机会。”
“好了,你现在也可以是高近黎,我信你会做到,这是一个对你来说不难的任务。”
魏遇遥手中的刀一下落到黎姜的脖颈,在距离一寸时停了下来,她眼里有种极端无力的坚持,像极了黎姜拼死也挽回不来的靖安城和那回不来的三万将士,她一遍又一遍疯了般强调:“黎姜,你死了!”
“黎姜,你死了。”
“黎姜,你死了……”
“曾经带你回靖安时我给过你选择,可你选择成为了我手中的刀,而做刀的代价,你也明知,人啊,最不能的是既要又要。”
黎姜扬唇,一句就击穿了魏遇遥以沙粒铸造的铜墙壁垒,根本没有任何抵抗之力便在顷刻间坍塌成废墟。
魏遇遥手中的短剑落到地面,在平整的墨色石板面碰撞划出一道短暂的火花,她像是受到刺激接受不住的抱着脑袋,同第一次执行任务杀人时一样,蜷缩在黎姜脚边,可怜的像是只受委屈的小兽,眼泪控制不住湿了那精致如妖的脸颊。
她低低啜泣,带着控诉的解释但确在埋怨:“郡主,不是,我不是想要你死,我只是恨你,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恨你,可就是恨你。”
“为什么,为什么,我那么想靠近你却要以杀人为代价,我不想双手沾染鲜血,我只想靠近你。”
“靠近那唯一的温暖,你伸出的手很暖,你的棉衣很暖也很柔。”
黎姜无动于衷看着魏遇遥演戏,而她口中的那些真真假假听的足够多便如是听见西风吹过乱葬岗时的声响,听一听就足以知晓是白骨骷髅。
她冷冷吩咐,也不管她是不是接受她已经活过来的事实。
“魏遇遥,你哭够了,记得我说过的话。”
“不然,我现在就会考虑杀了你。”
虽然这一句黎姜纯粹是威胁,但是绝对不虚假,只是时间关系。
魏遇遥蜷缩的身体开始绷直,她一只胳膊撑着身后地面,身姿妖娆的抬起脸仰视黎姜,那绝色的容颜上梨花带雨,可扯起嘴角扬笑时却妖艳如妖,但眼里打转着不甘和浓浓不忿。
“黎姜,你竟真的回来了!”
“竟然以这种方式回来了。”
“这好像并不公平,可唯一公平的是高近黎她终于不在了。”
“黎姜,你的命真好。”
黎姜很认真反驳,“命运这个问题从未有好有坏,而重要的是该怎么选择。”
“还有你看到的不一定是你认为的。”
话落,黎姜起身,高挺的身影跳跃在殿内那竖立的铜树灯下,泛起不稳定的明暗,她俯视魏遇遥,冷漠划出眼尾。
魏遇遥已然清醒的意识到自己已经接受黎姜重新活过来的讯息,眼底深处是渐渐裸露的害怕,那是全无伪装的恐怖,她发抖但又逼着自己狠起来。
“黎姜,是人是鬼我都不会怕你!”
黎姜无所谓笑了笑,“这才像你。”
顿了顿,又补充,“其实,我从来都不会信任任何细作的绝对忠诚,有的只是选择,而做出选择我已经准备承受被背叛的代价,而你亦是一样。”
“当然,若是你不说靖安叛军那四个字时,我会考虑放过你。”
“真的,我说过坏就要坏到底,而好也要好到底,好坏都不够彻底,那将会是令我无法接受的存在。”
“辛好,我还算能够接受你,即使坏也好。”
“想来只不过是立场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