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平遥,十里长街,城民以着锦缎金玉,香车宝马,鲜衣罗裳,麻衣旧律,划以阶级分明,而城中商贩往来络绎,开设在路边的商铺楼层林立,直击经济领域茂盛,而显而易见的建筑繁华足以确定国力强弱。
而对比边城靖安的贫瘠不管是阶级对立还是经济与国力都甩了十倍万倍,如今更是受到以平叛为名的无妄之灾,当是举城垂危不知命途艰绝。
街道往南的衡阳街,黎姜混入一家成衣店,虽换上了一身男装示人,但过分艳俗的脸和娇小的身量无疑是绝对破绽。
黎姜晃过衡阳辅街,望着形形色色的人流中穿插着零星的蓬头垢面者,有了主意。
出城时已然成了拄着竹的破落乞丐一员,而于出城的路引也是得来简单,不过顺手摸来富裕人家钱袋中的一锭银子卖过乞丐手中的那张又临摹出一张罢了,她画画的手艺,总是极为有天赋。
可至于写字就差了许多,所以那路引上面的字迹让她费了很多张纸很大功夫才得以有模有样的复刻出来,保证在出城接受巡检司下辖门侍官核查时真假难辨。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大虞帝国的户籍制度和路引制度可以说是非常严苛,对于国民的出行范围限制在户籍特定的地域之内,等级分明,世袭不移。
那层层设卡的身份证明也是繁复而详细,需在所在生地官衙开具,填有执引人的籍贯,年龄,职司,行李及目的地,以备关津要路查核。
而之所以这样严苛本质上不过只是统治者稳定政治、经济、人口的绝对策略之一。
黎姜倒不这样认为,用以她的理解这样的手段左右不用说的那般漂亮不过只是统治者的绝对控制,她唏嘘的将路引揣进怀中,顺着出城的人流通往平遥帝城外,入目所及那宽阔大路在隆冬的天色下,泛着黄色的一层光芒,尽头却是遥遥。
距离平遥帝城五十里为近郊,百里为远郊,而距离远郊十里外的梅花村,亦然同远郊之中的百姓们一样,供给帝城内生活所需继而换取生存所需银两。
而赋税却能因为不是远郊之中而又能供给帝城内稍微轻松一些,一年到头能有的赚,让村落整体都显得不那么贫瘠。
黎姜按照路引上的地址来到目的地,已然深夜。
她一路问询过生活在梅花村的几户人家,终于找到一处破旧勉强能遮风避雨的茅草屋落脚休息。
点燃足够支撑到明日的篝火,黎姜烤着火,从怀里抽出那张路引,对于这短暂的偷来的目的地,不过只是掩人耳目她最后要去的地点和返回时需要用到的证明。
她继续将路引揣回怀中,烤着火靠在断裂的半截墙边,她浅浅闭上眼睛休息。
而一只黑色的小猫却寻着篝火的温暖依偎了过来,黎姜察觉到微小的响动时眯开眼缝,见到是只猫咪,她并未驱赶默认其烤火保温。
夜半至三更时,黎姜被突降的风雪吵醒,而篝火旁依旧温暖,那只小猫也胆大的挪到她的怀里蜷缩,瘦骨嶙峋的没有一丝重量。
黎姜的发被风吹的凌乱,她透过跳跃的温暖火色望向风雪一层又层降下,叹气呢喃,“不知靖安怎么样了。”
而回应她的只有雪色下的北风呼嚎。
清晨,黎姜扫过熄灭的火堆,而怀中的猫咪也不见醒来,依旧沉沉的睡着,但那小小的爪子却是紧紧的抓着她的袖子,深入纺织层内勾着。
黎姜皱眉,长途艰辛本不愿携带,可在破败残垣断壁的屋中巡了一圈却只有一只母猫冻的僵硬的尸体
而尸体旁都是冻的僵硬的发霉食物,足以想见是这小猫带给母亲的食物,可是幼小的它并未明白生死,所以只是误以为母亲只是在睡觉。
黎姜垂眸咽下那一抹无由的苦涩,抱着怀中的小猫,掩埋掉母猫。
其实她在看见如此同捡到魏遇遥相似的情景时有过一愣,可依旧在保持本心最初的怜悯。
带走小猫时,黎姜为它取了名字十五,单纯只因遇见的日期就是十五。
近半月时,黎姜与渐渐饱起肚子而与她相熟的十五才快马加鞭到达边城靖安。
曾经记忆里已经是那么贫瘠的边城,在经历一场战事的摧残只余一片死寂的废墟,而城中百姓们大部分未逃出或者全被一一抓回,不管身份阶级都严控在城内,在自己脚下生活多年的家园里行如难民又同罪犯何异。
俨然看的出来带兵驻扎此地已余半月,并未有班师回朝打算的百里奚,对此地的管控有多么恐怖和严苛,或者是在考量对于前主旧民的最终处理方案。
而这正是黎姜不管生前还是死后的现在所担忧的,可如今种种迹象表明却都超过了黎姜的预想。
当时她真的有低估了他的狠毒。
百里奚他竟并不想放过一个。
所以,足以想见他现在宁可错杀也不肯做赌,那前主旧民对他的是否忠诚,是否承认他的统治。
黎姜想事情不能简单的就这样处理,这局以成终,再多牺牲便是不能了。
而此番只进不出的靖安城门处,设立男女两处检查身份的门侍官,看似正常运转但实则危险的像是自投罗网的引诱。
而能够证明黎姜猜想的是由军队负责押解回城的那些城民们不需要受检,直接被粗暴对待的压进城内,在面对男女老幼的控诉和叫屈的冤枉,他们表情只是漠视又无动于衷,仿佛刀剑下驱赶的百姓不是他们的同胞。
黎姜目睹,在那明知是自投罗网却不得不进城的队伍中摔先愤怒的握紧拳头,柔软的掌心是锋利指甲划过的血迹,她以自伤才强行忍住冲动,冷静告诉自己要先进城,杀了百里奚才能解决更多人的安全。
而这样不仁义的统治者,会是一场灾难。
可很快那些城民就被陆续暴力抓进城内,愤怒与不甘的声音响起又跌落,那都是至此用个人的控诉和冤枉来侧面隐射靖安军并未反叛的事实,可结果是得不到任何回应的冷漠和**,最后再也听不见。
彼时也论到黎姜检查户籍文书。
她下意识松开紧握的拳头,指尖微染的血迹,在摸进宽袖中放着的户籍文书的那一片纸险些跌落时,这才想起她在提防被门侍男官搜身时揭露身份,引起变故,所以在伪造户籍文书时不得已换回了女性身份,那很是寻常的边城女子的那种青布麻衫的宽袖衣裳,倒确实有些不易藏东西。
而长发在她手上依旧容易打结,显得凌乱不堪,但在不施粉黛的容颜一贯漂亮的加持下这些凌乱到并未有影响,竟分为别致和赏目。
黎姜觉察到门侍官们和守城军们有意无意侧目过来的视线,她莫名抱紧藏在怀中的十五,面色却镇静如常。
十五从黎姜怀中抬起圆圆脑袋,它眼睛警惕的大睁,似乎也有所感应到不安的气息,或许是并未见到这么多人而不适,同时几乎漏出了并不锋利的爪子防备危险。
门侍女官一眼就知是来自平遥帝城,她抬起眼睛时有种无形的轻蔑,视线深深不可侧其意的落在黎姜脸上打转两圈,眼神惊艳中依旧带着蔑视,询问黎姜:“靖安城中人。”
黎姜点头,递出户籍文书,规矩回道:“是。”
门侍女官将户籍文书接过,垂下眼睛查验后递还,并未抬起眼睛,说话道:“进吧。”
黎姜握紧户籍文书,又抱紧了一点怀中十五,松了一口气,抬脚随着前一位顺利进城。
她的目光打量主城大街的战场,发现那些尸体已经被收拾干净,但是血迹以及战火损毁的建筑并未清理完和修整,城中更甚空旷和狼籍,只有军人守在此地负责押解进入靖安城中的城民,至于目的地,谁也不曾得知。
黎姜也不知道,只能随着被押解的人流中行进,却时不时目睹被甲胄之人拳脚相加那试图维护靖安军未反的几名靖安百姓。
而她也从那只言片语中听清那些人正是靖安军的家人们,他们身上全是被殴打的伤口,流着同那日靖安三万军人们一样的鲜血。
黎姜再也冷静不下来,她拨开停下来不敢直视的人群冲过去时却被负责押解此行靖安约六十位城民的一名年轻的校尉军官林重致拦下。
黎姜清晰大虞帝国的军事构成,最高军事调动与部署和绝对统治权直属于帝王,大将军拥有最高指挥权,负责战略决策和大局指挥,将军次于大将军,是高级将领,负责重要的军事任务和指挥较大的军队执行作战,都尉是中级军官,负责指挥营级三千军队单独作战,接下来是校尉高于司马,而司马是基层军官,负责管理排级一千名士兵随时出动,伍长是最基础的军事职务,负责领导五名士兵,这种层级结构是大虞帝**事力量的组织和管理方式,每个级别都有明确的职责和权限。
此间若是由校尉负责押解,便是有指挥千名士兵的处理作战的权限,黎姜不由冷静下来,她不能让这六十多人这样被她的冲动连累送死。
林重致的眼神顺着扣住黎姜的手腕扫过她怀中的小黑猫至那张愤懑却依旧美艳不减的脸时,眸色明显惊艳但又渐行疑惑,但随即想到什么,警惕的警告道,“姑娘,我军有权处置叛军余孽的叛乱,你也要插手!”
“怎么,你不会也是叛军余孽吧?”
黎姜的视线依旧落在那几位被殴打却已经连惨叫都发不出的靖安百姓,明显是要快死了,她握紧的拳头根本控制不住理智将要挣开扣住她手腕的林重致。
而像是觉察的林重致又加紧了力道紧握,视线已经落至黎姜握紧的拳缝中溢出的血迹,脸色晦暗,但在看过那奄奄一息的几位靖安百姓时,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但又瞬间像是清醒自己的身份,他回归冷漠,勾唇威胁但又像是暗示。
“姑娘若在近一步,是不是还像现在这般安好,那就不确定了,毕竟刀剑无眼,伤了姑娘也不好。”
黎姜的视线终于看向面前的林重致,满是克制不住的发狠。
可林重致已经松开了黎姜的手腕,轻视她的怨恨,冷冷嘱咐:“不要自寻死路。”
是自寻死路吗?
可明明就是为了稳固地位的无差别屠杀啊!
他们不是冷冰冰被赋予那叛军余孽的代号,而是活生生的人命。
黎姜即使知道现在的自己无法反抗也无能力反抗,也会连累在场的靖安百姓们,可也无法再行漠视生命在她眼前就这样委屈的逝去而龟缩。
可越过林重致一步就被人群中不再漠视的一位大娘拉扯至退离开并被拉入她的怀中,充满岁月痕迹与劳作的那一双手将她死死按在怀中,连同她紧紧抱在怀中的十五一样,给予最大的温暖和安全。
“不要去,要活下来。”
大娘不是懦弱的劝解,而是陈述一个可怕的事实,“活下来,才能有机会。”
黎姜咬牙才能遏制要崩溃的情绪,在心中一遍又一遍默念司烟的名字,她想要师傅帮帮她。
至少将那修为还给她,可事与愿违,直到被划地圈禁在城中那曾也是浅浅繁华过而如今却是废墟一片的街市里,也未有任何回应与她。
黎姜缩在由简单木材圈成偌大一圈就能被称为露天监牢的一角,望着隆冬的天光没有温暖可言的笼罩着同样冰冷的靖安土地。
而那告诉她要活下去,才能有机会的大娘已经在一刻前发病死去,不知道是什么病,但尸体已经被抬了出去,视线也再追踪不到。
可黎姜还未问及大娘的名字,了解她的善良,可结果最后她却只能记得一句,要活下去才能有机会。
可大娘已经没有活下去的机会,同时除了她也没有人会记得大娘是谁,同那被殴打致奄奄一息后下落不明的靖安军家属们一样,像是轻飘飘的雨气风一吹就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