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打我?”
魏遇遥轻轻将手敷上脸颊,一个眼神便将欲要上前护她周全的四位宫女拦下并屏退至殿外,她环视周遭蓬荜辉煌的殿内,眉尾一转颇为不可置信的瞧向黎姜却并未动怒的笑了笑。
“近黎姐姐,怎么说来我都是你的妹妹。”
黎姜对于养在深闺中的贵女高近黎只是听过名字罢了,谈不上认识,所以更不能了解她和魏遇遥之间的关系。
那么魏遇遥也是高政女儿的话,那么就此推算,似乎她倒戈百里奚也更能解释的通,但看现在她这对于这位姐姐的反应好像关系并不友好,是因曾被丢至靖安这又重新爬了回去吗?
是了,作为细作她很出色,但是作为被选拨的细作她很艰难,只有一条命可用。
黎姜依稀记得,那时平遥帝城中廊坊深巷,大雪霜冻,她小小的身躯藏于巷中一角女尸的怀中蜷缩,眼里是缱绻的哀,她的发丝是缠绕的苦,偏她的嘴,倔强地闭着,生生抿出一股子倔。
所以,黎姜浅浅猜测魏遇遥是要靠着百里奚报复高政还是高近黎?
黎姜也曾清晰的记得她随着那一批细作离开靖安时藏在眼底深处蓄势待发的恨意,她很确信不是源于任务的本身。
她顾虑过但并未阻拦,不是信任而是出于一种选择,若如是背叛也将会是魏遇遥的选择。
“你很讨厌我?”
黎姜是在替高近黎询问,或许只是理清猜测。
魏遇遥轻轻歪头,没有什么情绪的否决道:“我很羡慕你……高近黎。”
不知怎的听到这句话,黎姜的胸腔会莫名一疼,周身血管仿佛被棉絮塞堵,涨闷的窒息,她忽的用指尖轻轻触上眼睛,却摸到一片灼手的滚烫,根本不受控制。
怎么会落泪?
难道是高近黎还在。
得到这个肯定,黎姜似要晴天霹雳,既然高近黎的魂魄还在,那么为什么现在拥有这具身体意识的会是她的魂魄。
一体双魂,这不单单让人惊悚更让人无法接受,究竟是神明还是鬼怪所为。
黎姜无法接受自己占据一个同她没有交集而无辜的身体,这不公平。
她宁肯随着她的靖安,随着她的将士们一起魂归幽冥,也断然做不到继续占据。
而她也不应该回来。
“怎么突然就哭了呢?”
魏遇遥走近,距离一步之遥,施施然停下,隔着殿外涂涂璀璨的日光,一方碧空如洗的天穹,她伸手揩去黎姜脸庞滚落的泪滴,疑惑的皱起眉,平静的询问:“高近黎,你为什么会哭呢?”
话落,魏遇遥又近了黎姜一步,那青绿色衣裙撩带起来的纱遥遥轻摆,像是透着阳光色的琥珀眼眸里细微的溢满认真。
“你为什么要在我面前哭呢?”
“高近黎,你该笑啊!”
黎姜抬起漆黑色如同夜色的双眸,紧紧的盯着近在咫尺间的魏遇遥,她的周身气息无形中带着无法仰视的压迫,像是一个高高在上俯视众生的王,一瞬捉住她蓦然滑落过她脸庞的那只手,压在砰砰直跳的胸膛前。
“因为听到你唤我高近黎而觉得这里会疼。”
魏遇遥蹙起眉,神色里泛起丝丝迟疑,在觉察到黎姜漏出的压迫气息时回以并不怯懦的冷冽一笑,再次重复像是确认答案。
“高近黎?”
黎姜的胸膛随着高近黎的名字响起,那里就像是生生被一双手掏空了一切,空洞的像是被卸空了一切物件的容器,最后如是掉进不见底的深渊,她一双星眸淬着冰雪一般,含着浓郁的雾,即是不受控的开口,一字一顿,“这个名字的主人是谁?”
分明黎姜的意识里这具身体本就是高近黎,但还是问了,似乎这是作为这具身体本应该的主人而问。
可是为什么会这样?
或许黎姜可以猜测是因为她占据了高近黎的身体而本来正主的她夺不回来,所以在听见自己的名字被人唤起而难过。
魏遇遥惊骇,凑近黎姜,对上她的眼睛仔细瞧,那神情似乎有在分辨她话里的真假,并抽出了被紧扣在她胸前的手,搭在精致薄肖的下巴处琢磨了会儿,故作惊讶的疑问,“是因为你的心脏源自于那位脑子不好的神棍所以才会这般惊奇吗?”
“三天两头的犯傻?”
“不过,你可真要感激那位神棍,虽然脑子不好使,但……竟真的让高政救活了你,据说是活刨出来的心。”
黎姜霎那间愣住,反应过来即惊恐但又震愕,晾她再不学无术,可也涉猎天下兵书奇术医学三千多册,这刨换心脏之术也未曾听说。
何况是将脑子不好的神棍,活刨出的心?
若不是神明鬼怪所为,这高近黎用了心也绝不可成活。
黎姜显然并不信神明会施这取心之恶术但鬼怪在大虞百年也未有痕迹显露。
所以眼前之人一定是在撒谎,可下一瞬黎姜却猛然想起她本该魂归幽冥,可却一睁眼就占据了她人之身而活。
她不得不仔细斟酌这其中是有什么秘密或者古怪。
魏遇遥见黎姜认真,不由堆出几分唏嘘,目光不偏不倚的投了过来,不紧不慢的语气带了几分阴恻恻的打趣儿,“看起来用了别人的心就会被其灵魂所侵蚀!”
“你说这会是报应吗?”
“可我最不信的就是报应,亦然不信那神棍会侵占你的灵魂。”
黎姜的心咯噔了下,因为不能承认这有可能是真的,所以沉默不语。
但黎姜的沉默,像是某种默认,魏遇遥将手悠悠缩回袖子,似笑非笑的建议,“高近黎,我会看着属于高政的报应由我开始,包括你!”
虽然猜对了魏遇遥的目的,但是黎姜摸上那听见高近黎会生出反应的心脏,在确定不是属于这具身体本身而失措而困惑它还有主人。
魏遇遥摇曳的身姿踏出殿外,由守在殿外的宫女簇拥离开,随之那重新闭合上的殿门,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光芒不在的昏暗殿内,落针可闻。
黎姜的脸色渐渐失了颜色落成青白,她抬起温热的手掌隔着薄薄的衣衫感受到心脏正常的跳动,冥冥之中像是某种感应,她闭上眼睛感受那心跳的律动,却犹如晴天霹雳感受到了疼,却一再坚持的一遍又一遍叩问,“你究竟是谁,为什么要将我拉到这具身体里?”
可是除了心脏浅浅的疼痛外,她感受不到一丝除了她之外的声音,睁开眼睛,黎姜对上的却是一侧梳妆台上那面铜镜,影射出不属于她的容貌。
她坚定的步步靠近,近到隔着几寸距离的空隙,她恳切的摸到镜面之人的脸庞像是逼问。
“你是谁?”
“为什么要将我带到这具身体里?”
“是这颗心的主人还是高近黎?”
镜中那相同的相貌像是凭空落进一滴水泛起涟漪,在镜面不断一圈一圈远去,逐渐倒影成黎姜那张死前满脸血迹的相貌最后落成一位很陌生但又熟悉的乞丐的那陈年肮脏的丑脸。
与此同时,黎姜碰触到坚硬镜面的手猛然间探进了镜中,握住了同她一样做出动作的那只手,而镜面那两张脸竟不断的在重合,最终汇聚成高近黎的脸。
黎姜紧握住那只手将她从镜中拽了出来,几乎同她此刻一样复制的人就赫然出现在她面前,她惊悚的屏住呼吸,用颤动的声音发出质问:“你是谁。”
“你回来了。”
黎姜不懂的摇了摇头,只想知道面前的人是谁,为什么她又会回来。
“你是高近黎还是那个神棍与我这死去的鬼有什么关系?”
“为什么我要在这具身体里重活?”
本该是镜中成像不语的那人回答,“旧魂归于前心,你是我而我亦是你。”
黎姜像是被一道惊雷劈中,空洞的焦躁中不懂似董,怎么旧魂归于前心就是一个人了,她复又问,“那高近黎呢!”
“死劫、生路。”
黎姜惊诧欲再细问,那镜中之人逐渐消散,像是遗留的记忆碎片,镜面之中只余一片寂静,不再有任何异像。
“死劫?”
“生路?”
黎姜反复呢喃,依然懂的不多,或许是对方说的太过于深奥,她凝眉望向闭合的殿门缝隙处投射进昏暗的殿内那一柱一柱洁白的光线,手心浅浅的紧握那某一柱光线,拧眉沉思,像是有了想法,坚定道:“我要先回靖安。”
“至于这事儿先放一放。”
突然那镜中之人像是听到后不满,复又跳了出来,这一回是位着青衣的女子,眉眼若天仙般清冷不染一尘,手中拄着一根翠竹,朝着黎姜脑袋就抡了一翠竹。
黎姜没有来的及反应就被砸到,顿时眼冒金星,随后她爬了起来,拉开安全距离,一手捂住发疼的脑壳,震惊又警惕的瞧向那镜中跳出的女子,“你是谁,干嘛砸我。”
顿了顿,想起什么,继续问:“方才那镜中之人也是你扮演的吗?”
“什么旧魂前心是一个人?”
“司烟,我的名字,你的师傅。”
自行介绍的司烟烂泥扶不上墙的挑起眉打量黎姜,不由“啧啧”两声儿,像是想到什么,她歪头问道:“现在记起来了吗?”
黎姜愕然惊异记起什么,可随即脑子一空陆续的记忆像是雪花般闪过,好像是前世但却只是过去了十九年那般长。
十九年前,她是行骗一生唯爱黄金的神棍貊庠,却被技高一筹的同行高政骗走了一颗玲珑心并封尸南疆。
十九年后,作为貊庠灵魂转世的黎姜是兵败靖安被百里奚斩杀的武平郡主。
而这一回比起她来那更爱骗人的师傅司烟终于发现了她又命失黄泉,却竟然不靠谱的将她战死的灵魂送回了装着前世那颗旧心的身体。
然这身体还是高政的女儿高近黎。
到底处心积虑的高政最后却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至于百里奚那简直更离谱,竟能结成夫妻。
这下前世今生的仇人该是聚堆晃在眼前了,简直得来全不费功夫。
而心慈手软,那可不行,黄金也要,性命也要,尸体也要找。
黎姜这样决定,而一旁司烟已经等的不耐烦,“笨徒,都记起来了没有?”
黎姜可以说只记得最关键,但细节还是欠缺,但是她只需要关键信息就成。
回答道:“记起来了。”
顿了顿,复又责问 :“师傅,你怎么不等我再死一次?”
司烟愣了下,尴尬的手指戳了戳高挺的鼻尖,心虚的解释:“这是失误。”
大骗子还挺能装,这什么破理由,明明就是刚知道,一定是去哪里潇洒够了才想起她来。
黎姜并未拆穿,只因还有要事需要获悉,询问道:“那这身体里的高近黎怎么办,我还能感觉到她的存在,那名字就像是刻在我心脏之中,总有反应!”
“她这样是挺无辜的不是?”
司烟“呃”了一声儿,看起来有些棘手,她又戳了戳鼻尖,“这个的话,有些摸不准。”
黎姜直觉司烟又在卖关子或者又不知道,但苦于没有证据,她耐着性子,“这怎么摸不准?”
司烟道:“可能她并不愿意出来。”
黎姜不悦:“这算是什么回答?”
司烟戳在鼻尖的手指移到下颚,换做拄着下巴似要陷入某一种纠结。
可最后并没有得出什么好结论,烦躁道:“反正你现在能用就好。”
“不必管她对你的心做了什么?”
黎姜冷着脸,“你这个没有用处的大骗子,算什么师傅。”
“我跟着你这么多年是一点好处也没有得到。”
“司烟,你摸着你的良心告诉我,我真是你徒弟吗?”
司烟也生气,拄着下巴的手指向黎姜,回击道:“你不也是小骗子。”
“这么多年你摸着你的良心,你真是我的徒弟吗?
“我也没有占你油水啊!”
“对了,现在可不是我救的你吗?”
“小没良心,早知道你这样,我就走了。”
黎姜望着司烟一惯如此不讲理,也不和她继续吵下去,也是吵不出所以然。
她扶额冷静下来问,“我那近二百年的修为什么时候回来。”
司烟一瞬怔住,似乎还没有想到这个问题,她沉默思忖,但看没什么靠谱的表情,一定是没有什么好消息,而结果果真是那样,她模棱两可的说了句,要她找到原身再说,就跳进镜子跑了没影儿。
黎姜蹲在地上,抓了一把僵硬的脸颊,暗骂一句,“真不靠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