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将至,长安城到处和乐融融,除了寻常百姓家,各个官员也十分忙碌。
尤其是谢府,谢昭是当今圣上面前的红人,自然有的是权贵想要来巴结讨好,虽惧怕他的罗刹恶名,但也想要得其庇护一二。
“大人,东西都已送还。这是礼单,请您过目。”老管家将厚厚一本册子递交,谢昭只是看了一眼,便将册子归还给老管家。
“刘叔,这些事情你安排就好。对了,给周叔和孟师公准备的节礼送去了么?”
“孟先生的那份已经派人送去,周官人的那份,方同也已经去送了。”刘安向外看了看天色,继续回道:“算时间,差不多该回来了。”
话音刚落,二人便听到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
“大人!”
“慌什么?”谢昭略有嫌弃地瞥了一眼方同,“出什么事了?”
“周官人他……死了。”
“什么?!”
长安县,山脚边。
“记,椎骨、尾骨断裂,脑后破裂有血污,是为摔伤,此为致命伤。面部、脖颈、双手,有不同程度的划痕,推测为坠落时树枝所伤……”
顾知梦一字一句记着,刚要将验尸记录交给老仵作,忽听一阵急促猛烈的马蹄声自远及近。
“吁——”
不等马儿站好,骑马而来的人便急急下马。
紧接着又有一人骑马而来,亦是焦急。
顾知梦看着这二人眼熟,不由多瞧了几眼。
“大人。”尾后而来的那人向前人喊道。
大人……
这一声让顾知梦记起了这二人是谁,原是刑部侍郎谢昭和卫士方同。
她向两人行礼问好,方同疑惑看向她,歪头想了想,惊疑道:“顾掌固?你怎么在这?”
听到方同这样说,谢昭也转头看向顾知梦,“顾掌固?”
自一个多月前见过两面,几人便再无交际,谢昭本就不是轻易将人放在心上的人,而顾知梦这月余时间,不是待在孟佑身边就是待在这长安县跟随仵作学习。
所以当再次见面,几人竟一时间没认出对方。
“丫头,你认识这两个人?”仵作典迁收着器具,头也不回地问道。
“嗯,这位是刑部侍郎谢昭,这位是卫士方同。”
仵作缠着袋子看着两人,点点头,“大官啊。”
说罢他也未曾行礼,而是转头向亭子里喊着,“老于,老钱,王淞,来人了!”
“谁啊?”
“验尸结果出来了?”
“喊什么?”
三人自亭中匆匆赶来,看见站在一旁的两个人。
一人虽身着便服,却一眼便能够瞧出此人华贵不凡,相貌出众,衣裳精简极致,定是哪家的富贵公子。
另一人身着劲装,也有一副不错的皮囊。只是瞧这愣头愣脑了些,大抵是一名武夫。
长安县令于索燃上前和蔼笑问:“二位是?”
“一个刑部侍郎,一个府兵卫士。”典迁说了一通,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
方同眉毛一扬,“我可不是府兵,我是正了八经的龙武卫卫士。”
龙武卫?顾知梦看向方同。
他竟是龙武卫的人?
若是寻常府兵,跟在谢昭身边不算什么,多的是官员身旁有府兵卫士保护。
可他却是龙武卫的人,圣上准许他跟在谢昭身边,要么,是圣上极为看重谢昭,连亲兵都可派遣给他做护卫。
要么,就是在提防谢昭,监视着谢昭。
看两人关系,似乎前者的可能性更大。
不过既是龙武卫卫士,怎么和府兵一样,只是一个八品?
顾知梦看着谢昭和方同,心道这圣上宠臣,或许另有隐情。
于索燃听完介绍恭敬道:“不知二位大人莅临此处,有失远迎。”
“无妨。”谢昭无心此事,目光哀切看着躺着的尸体。
这目光委实不寻常,顾知梦试探问道:“大人……认识此人?”
谢昭眸光微颤,不动声色掩去情绪,漠然看向顾知梦。
目光中,竟有威胁和杀意。
这一眼骇人,顾知梦心头颤动 ,想着莫不是无意揭露了什么秘辛?
不过好在于索燃等人因对谢昭敬畏,并没有仔细观察他,也就没有注意到谢昭的变化,更是把顾知梦的问话当做随口一言。
见几人未放在心上,谢昭这才敛起眼帘,藏起情绪。
他淡声问道:“他是怎么死的?”
仵作典迁已然离开,其他三人又是刚刚出来,这话无疑问的是顾知梦。
她答道:“自悬崖坠落,是为摔死。”
“意外死亡?”
“是。”
“可有其他嫌疑?”
“其他嫌疑?”顾知梦一怔,这就是不幸的意外死亡,哪还有什么其他嫌疑,可谢昭既是这么问了,她还真得好好想想再答。
她又检查了一遍尸身,回道:“回大人,死者财物未失,亦无与人打斗痕迹,除非有人在他毫无防备下推他入悬崖,否则,他便只是意外跌落。”
谢昭听着顾知梦的话不作声,他看着周允城的尸体,默然良久。
“好好安葬他。”最后,谢昭向于索燃嘱咐一句,便转身欲走。
只是他刚走出几步,忽的回头看向顾知梦。
“顾掌固。”
“下官在。”
“你还不走吗?”
顾知梦眉头微蹙,知晓谢昭这并不仅是询问,她道:“下官这就回去。”
说完,她抬脚走去。
“那正好,本官送顾掌固一程。”谢昭翻身上马,向顾知梦伸出手。
这实在于理不合,方同说道:“大人,顾掌固与属下一同……”
话还没说完,方同便被谢昭一记眼神封了嘴。
见状如此,顾知梦也将什么“下官位卑”的话吞到了肚子里,尽管忐忑,却也只能借力上马。
刚一上马,尚未坐稳,谢昭就策马疾驰而去。
跑了好一会儿,二人已将方同远远甩开,在顾知梦的五脏六腑都要被折腾出来时,谢昭在一片荒芜之地御马停步。
两人贴的极近,近到能听到对方的心跳。
不,只是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顾知梦这样想着,心更是跳的厉害,她不知道谢昭会不会将她灭口,若是就这么死在这,实在窝囊。
身前人的慌乱谢昭一清二楚,他侧望着顾知梦的脸庞,看着她强行镇定的模样,不禁冷笑。
“顾掌固身为刑部掌固,怎么会出现在长安县做仵作?”
“大人,今日休沐。”
“所以呢?”
“所以下官出现在何处,都是合理的。”
“那你说,身首异处,是否也合情合理呢?”
谢昭的语气冷然,不似玩笑,顾知梦用力捏着缰绳,谦声道:“大人,下官对大人并无威胁。”
事实如此,谢昭也并不把一个小小掌固放在心上,只是有些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难道你以为你会对本官有什么威胁?”
“我知道大人雷霆手段,”顾知梦心一横,侧身看向谢昭,“大人若是不放心,可将下官放在身边看着。”
谢昭闻言眼睛一眯,“你说什么?”
“下官想追随大人,此后定当尽心尽力,奉命唯谨。”
大抵是身边人都巴不得远离自己的缘故,像顾知梦这般上赶着追随的,屈指可数。
这让谢昭一时看不透顾知梦的心思,只能不作声看着她。
“大人,下官句句真心。”顾知梦又说道。
谢昭想了想,欲要再说些什么,却听到马蹄声响,两人齐齐回头望去,是方同骑马跟了上来。
“大人。”
谢昭到底没有将刚才想话说出口,他看了一眼方同,再看向顾知梦时,垂眸抬眼间已换了说辞。
“这里离刑部不远,你自己回去吧。”
顾知梦汗颜,本就不需要你载这一程的,但她腹诽归腹诽,面上恭敬还是要装一装,她应了一声,便要下马。
只是她这些年虽刻苦上进,将大家闺秀所长和古今书籍都学了个遍,但也没学过这马术。
毕竟顾楝枫是个教书的文官,自己又不受喜爱,哪能学过这个?
于是她笨拙着下马,难得生出了羞涩心思。
这样吃力地下马,谢昭也是头一次见,他无奈叹了一声,虽有些嫌弃,却还是先下马一步,伸手半扶半抱的将顾知梦弄了下来。
重归大地,脚下踏实的感觉让顾知梦肺腑都安定舒缓许多,她感激道:“多谢大人。”
这一句,当真是心中所想,肺腑之言。
谢昭没有回应,而是回到马上,高高在上。
他垂眼睥睨着顾知梦,“顾掌固最好不要忘记自己所说,若是本官听到些本不该听到的,顾家恐怕要办一场丧事。”
“大人放心。”顾知梦垂首,满是恭敬。
马蹄声渐远,顾知梦抬起头来,望着那两人被尘烟模糊的背影。
刑部存证库院落,孟佑躺在摇椅上,闭目养神晒着太阳,听到有脚步声靠近,他睁开眼,望着那人。
“今天怎么来这了?”
“今日有人故去,验尸后典师父回家去了。”
“哦,”这段时日相处下来,孟佑也摸清了顾知梦的性子,知道她不愿待在家里,便也不管是不是当值的时候,由着她闲来无事待在此处。
“这些东西……”顾知梦瞧着桌上的茶点,个个精美,款式也是不常见的巧制模样,她问道:“您出去采买过?”
孟佑眉眼弯弯,摆摆手,“没有。”
顾知梦一松,笑道:“我说呢,您若是有什么想要的东西,交代我去做就是,还不至于让我一无是处。”
她又看向那些茶点,“不过,这点心确然不错,是哪里的?”
孟佑没有说话,而是添了杯茶水给顾知梦,“尝尝?”
“好香。”顾知梦接过,轻尝一口,不禁嘴角勾起,喜上眉梢。
“醇香甘甜,回味无穷,这是……佛动心?”
“不错,看来你对品茗也颇多研究。”
顾知梦受赞一句,低头浅笑,接着又想起什么,问道:“可这佛动心不是皇家贡茶么?除却新春除夕,圣上赏赐能得以品尝,寻常可谓千金难得,孟老这是从何处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