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而为人,我很抱歉,也许决定生下你的那一刻,你的母亲是好好爱过你的。”
一条十分温和的短信回信,只有短短一句话。
没有对他昨晚无礼的行为表示厌恶,也没有对他破口大骂,更没有把他拉黑。
靠坐在床头的青年眉眼锐利,高耸的鼻梁笔挺,薄唇殷红,下颚线条凌厉,又因为他时常不耐烦地皱眉,所以看起来总是显得格外冷峻,不好靠近。
清风从大开的窗户积极涌进来,灰白的薄纱随风飘舞,像是电影里拍摄出来的男主角一样,长长的睫毛在他的面颊上拉下几条光影。
裴义静静看着这条陌生人发来的回信,久久不能回神。
像春潮褪去,留下了一地的平和与轻柔,所有的故事,或激荡难平,或爱恨嗔痴,都接近了尾声,万物归于平静,无形的大掌抚上他如积石拥堵的胸口,安抚下他的燥郁。
陆宇周和裴义打了一会游戏,肚子饿了下楼的时候,就见到已经做好饭菜候在桌边的黎晓希。
年岁不大的女孩双手规规矩矩放在身前,一副安分守己装哑巴的样子,低垂着眼也不看任何人,一头光泽又柔韧的乌发被盘在脑后,因主人低着脑袋,从裴义的角度看过去,看得到一截白皙的脖颈。
陆宇周金丝眼镜下的眸子对她弯起笑了笑,看上去像一条吐着蛇信子的毒蛇。
这两个男人向来狼狈为奸蛇鼠一窝,黎晓希只当没看到。
被驳了面子,陆宇周也不发火,依旧笑眯眯地和裴义道别,裴义没理他,自顾自朝黎晓希的方向走来。
裴义看了她一眼,自然地移开了眸子,像个大爷一样依旧臭着一张脸到了餐桌前落座。
心里想着事,不知为何今日心情没那么差,所以隔了半个月再见面,裴义现在都暂时没心情再找她麻烦。
一直杵在旁边当摆设的黎晓希在心里暗自松了一口气,只要他不主动找她麻烦,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她都管不着。
此前说的钱实在给的多的活就是到裴家来当家政阿姨。
这栋处于半山腰的独栋别墅并不是裴家的本家,是裴义自己的房子,平日里也只有他一个人住。
裴义和她在一个大学,不同的是人家不需要住校,平日里也不喜欢自己的房子里有人来来往往的,所以只在每个星期固定请家政阿姨。
两人的梁子结下的不明不白,上个学期她需要钱,是一个同学院的学姐给她介绍了这份工作,带她入行。
一开始黎晓希真挺喜欢这份工作的,他这个人虽然冷淡,但是那个时候还不会无事找事,总是找她麻烦。
最重要的是,他给的实在多。
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裴义开始看她不顺眼,平常的冷嘲热讽,用那张淬了毒的嘴攻击她的外貌、身材以及其他她所拥有的一切。
这也就罢了,在上个学期期末的时候,有一门全校的选修课他们都选了,在一个班,那门选修水课的期末考核就是写一篇结课论文。
结课交论文的那周,当着那门课班上所有认识的、不认识的人的面,裴义突然发疯把她好不容易写好的结课论文给撕了。
是黎晓希好不容易连续在办公室门口蹲老师蹲了好多天,才打动老师,允许她重新写,补交作业,不然她这门课可就挂科了。
只要挂科,她的奖学金就会泡汤,她需要这笔钱,从大一入学开始,她就一直在筹谋这个计划。
黎晓希不想在阴沟里翻船。
她也是真正见识到了,裴义的喜怒无常。
所以她宁愿他冷着脸不理睬她,最好也别问什么乱七八糟的问题,都总比他上一秒阴着一张脸,下一秒就能掀桌发疯强。
黎晓希在内心祈祷,裴义能少发点疯,最好能这样相安无事下去,然后多给她支付点薪水最好。
当然,这一切黎晓希也只能想想了。
因为上一秒还冷着脸对她视若无睹的男人下一秒就把盘子摔了,她果然还是异想天开了。
也不知道这十来分钟他的脑子里在想什么东西,突然间又躁郁症发作了一样,把盘子摔了个粉碎。
“这是人吃的东西?黎晓希你到底会不会做饭?不会做饭把手砍了还可以当花肥,别出来浪费食物,OK?”
也不知道长着这么精致的脸蛋的男人,怎么能说出这么欠揍的话。
到底是谁在浪费食物?
黎晓希蹲下身收拾狼藉的地面,裴义行事风风火火,起身就上了楼。
*
裴义觉得自己中毒了,而且中毒不浅。
从那天收到陌生人的安慰回信之后,他犹豫踌躇了一个下午,然后居然莫名其妙地给那个错误的电话号码发了消息。
“谢谢。”
而电话那边的人,居然继续回复了他。
在收到第二次回信的时候,裴义自己都没有认识到,他一向略显浅淡的褐色瞳仁一瞬间紧缩了,在那一瞬间,有一种......心脏被一尾羽毛轻轻拂过的感觉。
心跳重新悦动,是一种全新新奇的体验。
尽管只是简简单单的“不客气”三个字,都足以占据他的脑海,他的心神。
就如同他看过的所有的冒险电影,主角在困境低谷的时候,总是会遇到那个心驰神往的人,给予他冲破禁锢的勇气,拉他出泥潭。
总是有一种神奇的力量在牵引着他,每当和这个号码的主人聊天的时候,他的内心都会诡异地平静下来,不再想酗酒抽烟,不去想那些烦心的事。
鬼使神差地,或许是压抑了太久没个倾诉的人,他乐于向这个陌生的倾听者吐露心声。
而“她”总能安慰到他。
后来的几天,裴义和这个人又聊了许多,他也慢慢了解到,手机对面,号码的主人也在B城上大学,他直觉猜想对面的人一定是异性,她说话给人一种很缓慢很柔和的感觉,言语之间,总能包容他各种各样的情绪。
旁的,就不知道了。
他在手机里十分懂礼克制,他们之间还没那么熟,他总是问东问西,怕惹对面的人烦,问多了,很不礼貌。
只是他的这位网友,似乎很惜字如金,对他很冷淡,他发三条她回一条。
裴义这个时候突然有点想主动暴露身份了,期望他暴露家财万贯之后,她能像旁的人那样对他热情点。
但转念一想这种可能性,裴义否决了,他总觉得,“她”不是这样的人。
在火锅店打了一天工的黎晓希小腿肚子酸痛得直抽筋,忍受不了身上那股腌入味的油烟味,一回宿舍她赶紧去洗澡。
头上顶着毛巾从浴室出来,手机提示音又在响,她嘴里咬着牙刷,翻开手机盖子看,原来是那个小屁孩又给她发消息了。
或许不应该叫他小屁孩?毕竟他的年龄与她差不多大。
黎晓希感叹,同是上大学的人,为什么心智差距或者确切地说是性格差异如此之大。
一开始她以为他是从小被家里宠到大的孩子,可通过后来这几天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发现他的幼稚行为只是想引起父母的注意而已。
缘分来的奇妙,她通过手机结识了全新不同的人,更巧合的是,对面的人,和她有着相同的心境。
同样是被父母抛弃,被亲缘关系捆绑,在家庭中失意的孩子。
通过这几天的了解,她知道他的父母都不在国内,独留下他一个人在国内上大学,连他凭自己的实力考上大学了,父母都没抽出时间为他庆祝一下。
这一点黎晓希深有体会,当初她的高考分数出来,陈文芳是高兴的,但是知道她填报的志愿后,陈文芳气得每天每夜都在抱着她的脑袋数落她。
更别说什么庆祝请升学宴了。
至于黎国忠,按照陈文芳的说法是,不知道死在哪个温柔乡了,面都没露一次。
黎晓希把嘴里的泡沫吐了,洗漱完毕之后才给他回消息:
“至少你的父母支持你的决定,而我的爸爸我平均一年我才见他一面,我的妈妈也并不支持我所作出的选择。”
她将将发出去没一会,对面的人似乎也刚好拿着手机,很快就回了消息过来:
“我的父母也并不支持我做的选择,我的妈妈希望我能出国。”
“而且我的爸妈离婚了,我的爸爸是为了追回我的妈妈才去了国外。”
“我爸并不喜欢我,准确地说,是不喜欢除了我妈之外的所有人,我违背了我妈的意愿,没本事逗我妈开心,不能留住我妈,他就更不喜欢我了。”
“别说一年一面,我都记不清我上次见他是什么时候了。”
黎晓希看着这些文字,心想这真是个可怜的孩子,与自己简直太有缘分了——同病相怜的缘分。
两个人你来我回地吐槽了一会,控诉着自己的不幸,越聊越有话题,越聊越投缘。
小腿又抽筋了一下,黎晓希被疼得直抽气,坐在椅子上缓了好一会。
手机的提示音还在响,是那个小屁孩又源源不断地发了消息过来。
刚才聊得太投入太上头了,现在她猛然间冷静下来,人家至少衣食无忧,能自由畅通出国。
她还是先可怜可怜自己吧,她还在温饱线挣扎呢。
虽然之前黎国忠和她联系的时候说过,会替她交话费,但是黎晓希还是很心疼钱。
所以现在她也不管对面是怎么想的,她没再翻开手机,赶紧爬上床睡觉,毕竟明天还得早起打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