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景安不愿为人作画这事儿,纪怀圣也是知道的,最初他只当这少年郎,年少无知嘛,有这般好的才学,却不知加以利用。
如今见他连八皇子的请求,也是一口拒绝,那回绝的话从苏景安口中一说出来,纪怀圣便转头看向八皇子的脸色。
虽脸色如常,却不知是否只是表面的平静。
好一会儿的安静过去了,纪怀圣才觉得八皇子似乎并未往心里去。
宋允将拿在手中的苏景安的文章放了下来。
“既苏公子不愿,我也不好勉强,让纪院长在书院里随便拿一幅也未尝不可,只是,你文章写得如此好,没有想过,入朝为官?你若有此意,便入我门下,我府上的老师比麓月书院的,自然是更好,对苏公子这样本就聪明的人,有更好的老师来教授学问,岂不是更好?”
站在一旁的纪怀圣未曾想,八皇子竟如此直接的就将此事说了出来,明面上,麓月学院的学子若想入朝,自然是与普通人一样参加科考,有学问之人,自然是能得偿所愿。
只是…八皇子这话一说不是明摆着告诉苏景安,背靠着大树好乘凉吧。
他还真拿不准,苏景安会不会愿意呢。
他方这样想毕,便听得苏景安的声音应道:“多谢殿下,但我从未有入朝为官的想法,院长也知此事,从前没有,日后更是没有。”
哎哟,纪怀圣这本就悬着的心又一咯噔,他是知苏景安此人脾性的,只是没想到,连皇子的面子也不卖,这就难为他了。
“不愿入朝为官,那你在麓月书院苦读许多年,确实只为才学?虽你才学好,又有何用?不做官,便永远家境清寒,无权无势,或许会遭人欺凌,不想改变自己的命?”
宋允的话说得直接,也极为符合他这般上位者高高在上,永远只是俯瞰众生的人。
苏景安却并不因为听了他的话心中有何波动,反而是,想起了有一年,团圆夜,饮酒时,谈笑间,那月夜星空之下一张沧桑的脸,对自己吐露心境,如若能再给他一次选择的机会,只愿在深山幽谷之中了却自己的一生,过一辈子无忧无虑的日子。
“你要慎重的对待需要做的每一个选择,不要像爹一样,一步错,步步错,要知道,选错一步,便永远无法回头。”
那一张脸,是他爹,那一夜,在后来苏景安的记忆中,永远都无法抹去。
清贫一生,无权无势,其实在苏景安看来,便是能够像他爹说的一样能够过上无忧无虑日子的办法。
而尽管他在心中早已无数次坚定自己的这般想法,却在听到宋允的下一句话后,心中还是泛起波澜。
“苏景安,你与段纭纭是什么关系?莫不是对她有意?如若是,我劝你还是断了这般心思,因你,配不上她。段家祖上几代行商,从前是垄断了晋城米面油大半,后来生意越做越大,便是与外商通商,盐业,造,茶叶,丝绸香料。你又可知晋城有多少钱庄当铺都姓段?这祖上积累了几代的财富,到了段夷城这代便是最为鼎盛,他行事却低调,对着外人虽有首富的名声,却也叫人看不透到底有多富有,只是,总也是瞒不了皇家的。”
即便他人可瞒,这皇帝想知道,还能不让知道?因此宋允并未夸张,这段纭纭家是晋城首富,却又不仅仅是晋城首富,说一句富可敌国想毕也毫不夸张。
苏景安认为宋允的一句话确实是说得对,段家到底有多富有,旁人确实是难看透,也只知一个名声,而他也不例外,如果不听宋允这番话,他确实不知道段纭纭家中,比他想的,还要更为富有。
对宋允说的旁的话,他是真不在意,但他说到了段纭纭,他便无法故作不在意了。
“我与段小姐只是好友,殿下慎言。”
宋允轻笑一声,也不甚在意苏景安说了什么:“是好友便是好友,横竖本王也并不会介怀这些。既然你这也不愿,那也不愿,我不逼你,只是若你以后还有此意,本王说过的话随时都算数。”
他说完又转身望向纪怀圣,脸上又多了几分肃穆:“纪院长,这麓月书院的学子当真是一届不如一届了,若有些学子不能像苏景安这般拿着银子,才学又过得去,便不必再养了,不要让外面的人觉得麓月书院是会写两句诗就可以待的地方,你可不要耽误了我们的大计才是。”
宋允说完这话就带着身边的人离开了书房,房中只剩了纪怀圣与苏景安。
纪怀圣也不知苏景安有没有将宋允最后的那番话听到心里去,心中会不会有什么想法。
若他听了,对他倒也不是什么好事。
“这…这八皇子,也是为了书院能够好好的经营下去,给了不少银子,才说了方才那些话,你听听就行了,不必叫旁人知道,再来你说你,能得八皇子赏识,怎的如此不懂事?”
苏景安心中还在想着宋允说的与段纭纭有关那番话,还并未去细想宋允对纪院长说的话。
纪怀圣的解释倒是显得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杜良文比苏景安先结束了走出来,便在小花园遇上了段纭纭。
他笑着走上去:“你们来了?怎么不去里面看?”
段纭纭站起身,望了望后面,确实只有杜良文一人。
“我们进去了,只是今日这诗画大赛似乎有些不同,便又出来了,苏景安呢?没同你一起吗?”
果然是时刻不忘苏景安,杜良文心中默默说了一句。
“他被…院长留下了,许是,要去见八皇子。”
苏景安,要去见八皇子?
“我还想问你们,为何八皇子会出现在这里呢。”
杜良文挠挠头:“这我也不知道啊,不过今年诗画大赛变成了写文章,倒是叫人意外,除了八皇子还来了一堆不认识的人,看着像是朝中的大臣,院长也没说,我们也不好乱猜了。”
他刚说完这话,便见红豆指向自己身后:“苏公子过来了!”
三人同时望向迈着有些急匆匆的步伐走过来的苏景安,段纭纭脸上带了些清浅的笑意。
纪怀圣原本还想留下苏景安再好好说道说道八皇子说的那事,却被苏景安一口回绝了。
“也许人人都以为,苏景安作画好,写诗好,却不知当年你仅有几两碎银子交上你与你妹妹两人的学费,我也允你入了书院,是因为看了你那边江南水患治理细思的文章,我实在不敢想你一个十几岁下小儿能有那般思考,如今有这样好机会,你若入朝为官,必成大器。”
苏景安方才对八皇子的回绝,并非是没有细想便说出的话,因此对着纪怀圣的劝说,也还是一样的话:“您知我一直都没有入朝为官的想法,若八皇子府中需门客,可将这等好事让给他人。”
纪怀圣心想,这八皇子看上你了,如何还能换他人,只能但愿殿下并非是那般认真的吧。
他脸上露出些恨铁不成钢的神色:“你倒是,连八皇子都不怕。”
“八皇子还真要收你做门客?!我还以为,院长只是随便说说呢。再说了,咱们书院那么多人,他就只看上了你一人?是不是压根儿没仔细看别人的文章?”杜良文对此事很是惊讶。
苏景安瞧他这反应,有些怪,倒像是,有些希望自己被八皇子看上。
只是,他觉得此事蹊跷,若不然,他自己回绝了,必定也会帮杜良文说句好话,只因他知他有那样的心思。
苏景安眼神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段纭纭,点了点头,又转向杜良文:“我竟从不知,八皇子与书院有关系,这事,你知道?”
杜良文一拍手:“方才与段小姐还在说这事,能在这儿见到八皇子,我也没想到啊,还有那一堆不认识的人。”
原来苏景安并非没有猜想,方才八皇子与纪院长的对话他也听了个清楚,方才走过来的路上一细想,心中便有了无数想法。
“八皇子那般人,想要什么样的有才之人得不到?自然有大把的人给他送上,为何还来书院做一番无谓的举动,我想,只有一个原因,兴许现在书院背后之人,应该就是八皇子吧。”
杜良文震惊,惊讶之余又想他是如何面不改色的说出这番话的?
“八皇子,是书院背后之人?”
“很多人都在猜想,当年院长那般年轻是如何能够当上麓月书院的院长,如今见了院长对八皇子的态度,我也知道是为何了。”
苏景安又将在里面的事儿简单的说了几句,却掠过了和段纭纭有关的那些话。
“你是真的厉害,既你已知八皇子是书院背后之人,你还如此干脆回绝,就不怕他心生不满,将你赶出书院?”
虽然他认为,八皇子应该不会冲动到把苏景安这样的人物赶出去,只是,万一呢。
而苏景安想,倒也不是没可能,只是若要赶走他,想必不会是因为他拒绝做他门客这事,反而是有可能因为别的事。
他目光望向段纭纭,见她也看着自己。
“我好像听了什么不该听的,这样好吗?”段纭纭笑着问他。
苏景安卸了浑身的防备,神色轻松了下来:“你听了倒无妨,连守门的小书僮也知你不是外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