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小时后,我被门卫拦在医院门口。
尚国贤几分钟后赶到,面色焦急地询问:“晏记者,你去哪?”
“没想好,不过这里待不下去。”十分钟前没费太多口舌,杨宗成将他在山上临时住所的钥匙交给我,他知道我在刚刚这场认亲活动中扮演的角色命运岌岌可危。
“这样,能不能听我们说几句话,听完再决定去哪?”于是我又被带回病房。
回到病房,没有别人,只有我和他。
“伯母怎么样?”我率先打破沉默。
“还好比预想中平静。”
“尚山,他知道吗?”这是我最关心的。
“我倒希望他知道。”
“……”我别过脸去绝望地想,他当然不站在我的立场,我只是他的工具人。可他似乎也不站尚山的立场,叔叔到底不是父亲。
“晏记者,你是个善良的人,我们都非常感激你,所以也不想耽误你,有些话必须开诚布公讲。尚山是不婚主义,以后也许不是,无论如何他不会选媒体记者作伴侣,原因你知道。看出来你对他有感情,相信他也给你不错的感受。我尊重你们年轻人的生活,但是丑话要说在头里,你还这样年轻,势必有婚姻打算,尚山不是长久之计。”
“叔叔,您多虑了。我刚离婚,短期内不考虑这种事,即使考虑,尚山也不在选择范畴。”
“……”他点点头,显然信服我的说法。明摆着的地位悬殊,哪个理智的女人不视为障碍。
“所以,您放心了?”我欲起身再次离开。
“不要误会。”他示意我坐下。“话还没说完,做事凭良心,我们感激你,同时也亏欠你,我和惠利商量一下,打算给你50万,创业也好,成家也行,助你一臂之力。”
顿时明白,这是传说中的封口费。
被戏剧性的转折戳中笑点,嘴角挂着一抹自嘲的浮笑,毅然起身说:“您说完了?我可以走了吗?”
尚国贤出乎意料。“等一下,50万,如果嫌少……”语气留白好似一张口头支票任我往里填数字。
“如果把知道的故事写出来,出书发行拿版税确实50万太少了,可是尚山帮过我,这次算我还他,扯平了……”
“帮你什么?”他想要确认尚山帮我的事情值不值50万将来会不会因为更大的利益放弃今天的承诺。
“对不起,无可奉告……”
转身,再要往前一步,两腿酸麻胀痛,一个趔趄险些栽倒,惊出一身冷汗,扶着床坐回原位,眼前发黑硬撑着不让自己倒下去。短暂几秒,尚国贤按床铃喊来杨宗成,血压值低到不符合出院标准确认再次留观。
难受却睡不着。很久没这种体验了。
妈妈去世后的两年我患有间歇性失眠。不敢让我姐知道怕她说我心思重,她总说我不像同龄小孩阳光灿烂。直到初中幸运地考进市重点,认识了体育特长生杨宗成,共同的经历让我们无话不谈,渐渐找回走失的睡眠。但我格外谨慎,我姐总说我和我妈一样,隐约觉得指的是男女之间那种事。匿名情书事件着实吓破了胆,我姐被叫到学校训话,她在老师面前极力应承和附和,投向我的目光是失望和鄙夷。放置伤痛的避风港成了招致祸害的风口,我对杨宗成的情感依赖迅速归零。想来那时的情感,懵懂不坚定,没有安全感,也就没有了全部。
曾经许多年,不敢招惹复杂,明哲保身却无法独善其身,树欲静而风不止。
这晚,躺在宝龙医院,失眠但不焦虑。隔壁的男人,富贵、光鲜、荣耀,背后有着比我更狗血的人生。被动、主动,各种因素推动,无意到有意介入他的生活,不安全、不确定,某种意义上都是自找的。
这样想着,竟睡着了。醒来睁开眼,面前是杨宗成和小蔡两张脸。
“主任。”小蔡柔声唤我。
杨宗成酷酷的不说话,见我醒来,立刻一顿操作,量血压、测心电图,最后松了口气说:“上来了。”
“你来了?”我回应着小蔡。
“杨医生亲自接我上来的……”她偷瞄了他一眼,“怎么伤这么重,现在好些没?脚还疼不疼?”小蔡面色桃红,表情羞涩温柔,不似平时调皮逗比,话也精简了许多。
“你们主任平时工作也这么不要命吗?”杨宗成手插衣兜笑吟吟地看着我问小蔡。
“绝对的!若不是天资过人、智商超群、精力旺盛,业绩突出,怎么可能在人尖云集的报社脱颖而出?”
“学生时期一直学霸。”杨宗成补充说明。
“原来,你们是同学?难怪啊……”小蔡忽闪着大眼故意拖长声,“主任这样优秀肯定不少人追……”
“……”杨宗成笑而不语。
“下班了,不用守着我。”我对杨宗成说,“你带小蔡去山里转转,路上这么远,不容易来一次。”
又跟小蔡说:“稿子留下来,我得看一会儿。完事给你打电话,赶在下午两点前下山,送回报社不耽误。”
杨宗成领了我的好意,嘱咐说帮我在医院找了护工,早饭待会儿送到房间里来,午饭想吃什么提前跟她说。
小蔡走到门口,还依依不舍地回头看我,但我感觉她已然压抑不住雀跃的脚步。“别磨蹭了,赶快去吧,分秒必争……”我冲她比划一个加油的手势。
送早饭来的不是护工而是尚国贤,我连忙从躺着的姿势变成坐姿,还未洗漱用手理理头发。昨晚我们的谈话没有结果,他明显不放心再来确认我的态度。
在他的注视下,我喝了小半碗粥,吃了一个鸡蛋、半个素包子。见我停下来他才说话:“想好了吗?”
“想好了,这钱我不能要。”
他搓着手,默然点头,应该也想好了对策。沉吟半晌目光期待看着我说:“听杨护士说今天上午你有工作需要处理,不知道下午能不能跟我去个地方?”
“哪里?”
“宝龙山民宿。”
我答应了。这个地方我听尚山提起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