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市井生活 第6章 打工第六日

店里老徐掌柜去世了，徐幽娘先前忙于处理家事，倒是少来店里。为着新换了个掌柜，大家也都小心做事，明里暗里都怕触了新掌柜的霉头。

“小徐掌柜看起来比老徐掌柜好多了。”

柳玉凑在白芷耳边，嘀嘀咕咕。

白芷瞟她一眼，好奇她是如何有这个结论的。这柳娘子以前来店里倒是个温柔和气模样。可是管了店里后倒是面色严肃得紧。

这倒不是说她不该这般，管了事自然不能太宽和，不然怕是大家都不服管教。

只是柳玉这丫头是个看表面的，觉得谁好说话谁就好，谁恶声恶气刁蛮挑刺她便觉得人家不好。怎么看现在的徐掌柜都不符合她的评价标准啊。老徐掌柜倒是像她之前以为的那般温和好说话。

柳玉是个憋不住的，正准备同她好好说道。

“珠儿，你怎么做事的，客人要的菜式，你送去别桌了？谁教你这般做事的？”

徐掌柜顾忌着店里头还有客人，也是扯着珠儿到一边说的，她也不是个泼辣性子，这嗓音其实不大，但就是让厨房的几个人人都听得清清楚楚的。

院子里原本说话交流，方娘子呼和声都停了，一下子吵闹的厨房也安静得只余灶火劈拉的声音，正忙活着的方娘子脸一下子耷拉下来。

刚刚还说徐掌柜好说话的柳玉哪怕知道说的不是自己，也一激灵。赶紧低头，加快了手里的动作，做勤劳状。

等看周围没人注意她。嘴里却幸灾乐祸地同旁边的人咬耳朵：“……这下吃挂落了吧！活该！”

这珠儿是跟在方大娘后头的，虽然方大娘为人气性小，但对于主动奉承她的人，她也乐意给几分好脸色。

也为了做给那些院子里某些“不听”她话的人打个样，平时一些厨房剩下的边角料有些时候也愿意给珠儿。

为着这份好脸色，她自以为比白芷这个后来的，还遭排挤的要强。

竟也想学着别的娘子使唤她。

她同白芷同样是杂工，别的厨房娘子使唤杂工是合该的，她又没资格使唤她。

白芷自然是不听的。

若是她好好说话，让她帮帮忙，她也不是不能帮一把。

可是把她当软柿子？！那还是算了。

没想到白芷不听她的。

这下可戳了她的眼了，更是时不时在方大娘面前上眼药了。

难说方大娘这般看不过白芷，有没有几分她的原因。

正说着，珠儿一把掀开帘子，抹着脸进来了，路也不看，横冲直撞地。惹得白芷端着一摞碗赶紧往边上避开。

“……没”没长眼睛啊！

这话开了个头，就被白芷用手肘给怼没声儿了。

柳玉还是忿忿不平，那珠儿摆明就是故意冲着白芷来的，不然怎么跑着跑着还歪斜一下往井边来了。

要方向感这么差，怎么没直接栽井里去了？

白芷冲她摇摇头，又瞅了眼面色不善的方娘子。

徐掌柜现在正在气头上，惹了她的眼，小心待会也吃个挂落。

柳玉只是大大咧咧，又不是傻。到底没说什么，只用眼睛在珠儿背影上刮了一眼。

外头徐幽娘表情也难看得很，她说了什么了？

她自认为自己不是多刻薄的人，怎么做错事了，她说一句还说不得了？

“方娘子，你是这般管事的不成？她怎么跑到前头来传菜来了？”

徐幽娘在院门口丢下这么句话，也不管大家的反应，扭头就回了前面。白芷暗中打量方大娘，发现她面色果真难看得紧。

回来的徐幽娘把着算盘，对这店里的状况愈发的不满。她以前来得少，倒不知道爹从哪里找的这么个不安分的丫头。

把女客桌上的菜式居然端在年轻男客的桌上去了？

男女都分不清了？！

徐幽娘暗自嗤笑一声，难免觉得这珠儿蠢。对于方大娘也更是消磨了些耐性——这珠儿便是方大娘带进来的。

心里烦乱，手一挥，一不小心把台面上的茶水给打番了。看了一眼柜台上的账本，里头歪七扭八地记录着些条目数字。别说有条理清晰好查看了，连工整叫人能看清都是抬举了它。眼下被茶水给泅湿更是难看得很。

这便是之前方大娘交给她的账本！先前徐父在时，把方大娘当做半个女儿，店子里的事情多也不瞒着她，但徐幽娘也没想到，爹会把账本也给她。

等他猝然去世，徐幽娘又忙于处理丧事，没来得及管理店子这期间，也都是只好托给了她。

方大娘一直管着店里后厨的事儿，但她的心却不止厨房这么些地。她想管的还得是这店里所有的事，连采买，跑腿，洒扫……都管完了才甘心。

眼下珠儿是被她指去传菜，现在天冷水凉，洗菜洗碗可是辛苦活，跑腿传菜倒还松快些。

为着她，自己反倒被徐幽娘问到脸上了，方娘子面色不善。

旁边帮厨的余大娘以为她是怕被掌柜责罚，忙连声宽慰她：“方娘子，掌柜也就这么一说，都是珠儿这丫头年纪小不懂事儿。你好好教训教训她，掌柜最是和气，也不会说什么的。”

这宽慰话一出，白芷就嘴角一抽。

果然，方娘子嘴角也耷拉下来，把旁边杵着不动的珠儿搡了一把，让她险些一盒趔趄，摔倒在地。

方大娘膀大腰圆，气力不小，珠儿在顾不得抹脸，双手在空中乱挥才勉强稳住平衡，没在众目睽睽之下丢个大丑。

方娘子才不管珠儿以前对她的奉承，她是个好面的，尤其好在徐幽娘面前的面。眼下珠儿没丢丑，她倒觉得自己丢了大丑，心里恨得不行。扯着珠儿的耳朵便开始破口大骂。

“你个娼妇，小娘养的，老娘叫你去顶下前头的缺，你就是这般干事的，眼睛是瞎了不成……这般蠢笨不小心，你以为还是以前的老掌柜那般好说话不成，徐娘子把你撵了去也是活该，别到时候连累了我……”

方娘子还在骂，骂着骂着话题就偏了，骂着骂着嗓门就越大。余氏在旁边听着，也觉出味了，自己方才不该提徐掌柜的。

她面上悻悻，她以为方娘子同老徐掌柜关系好，便也同徐幽娘关系不错呢。看了下珠儿的惨样，嘴唇动了动到底没说什么。

珠儿之前抹面假哭，是觉得被徐掌柜看穿，面上难堪。自己毕竟是个小娘子，也要脸皮。眼下她却是真的委屈，耳朵被揪得像要被撕下来，又痛又麻。这下是真的涕泗横流了。

眼里含了泪，珠儿这下是觉得自己真看不清路了，她不敢躲，只能顺着方娘子的力道。嘴里可怜兮兮地求饶：“娘子，再也不敢了，以后再也不犯这样的错了。”

“还亏得珠儿平时孝敬她呢。”

本来很看不惯她的柳玉见了也有些不忍，嘴里滴咕了一句。哪怕珠儿犯了错，方娘子这样做也怪叫人心寒的。

平时珠儿可是经常孝敬她，时不时买块点心果子的。虽然不贵重，但是心意不差。

柳玉又想到自己之前也买了包熟肉给方娘子吃，心里就痛得不行，给自己吃进肚子多好，给方娘子就是白瞎，还是她去杨婆子熟肉店那排了好久队买的。

方娘子骂人没打算瞒着，简直声如洪钟，徐娘子坐在最前头的柜台里，那是听得一清二楚。

徐幽娘依旧挂着迎客的笑脸，但是唇角却是莫名地僵了僵。店里正在吃饭的客人，筷子夹着菜，但却迟迟没有喂进嘴里，脸上一脸兴味。

她先耐住气，对着其他几位客人空笑了下。便也肃着一张脸扭身到了院子里。

“……方娘子，你要教训人，至少小声些，别打扰了客人。难道叫别人看笑话你就满意了？”

徐幽娘声音依旧是不疾不徐，眼里含了几分笑意，但嘴唇却抿得紧紧的，流露出几分不耐烦。

白芷原本准备站起来的动作顿住了，又若无其事地回到原地清洗用过的碗碟。

她同徐幽娘初次见面时，她是温柔妇人，收留救助她。之后几次见面，她也是着淡色素裙，说话温声细语，是很温柔和气的娘子。她还从没见过她这般严肃模样。

“掌柜这说的什么话，我若不用点力气，她怎么能长得住记性。”

说罢，方娘子又在珠儿腰上拧了一把。气氛有点严肃，珠儿哪怕痛得很也不敢再叫喊出声，只垂着头抽抽噎噎地躲在角落。

“徐掌柜以前没管过店里，当然不知道这贱蹄子就不能给她好说话，你瞧，这不就好了，你放心，以后再不敢让她这般做事了。”

白芷默默缩小自己的身型，顺便把准备看热闹的柳玉拉到角落。

被暗里挑衅了的徐幽娘没看珠儿，只冲这方大娘笑了：“……行吧！以后大家小心些，别总是犯错，我不像我爹那样宽容，若再干出这样不安分的事，就自己回家吧。”

她说得认真，显然是真这么想的。现在女子能在外头赚钱不容易，大家都格外珍惜。不然也去不至于几个人就争来争去的。要是被掌柜赶出去，以后恐怕不会有其他地方雇佣她们做事了。

院里的几个人连着珠儿，忙不迭的点头。只方大娘抬起眼皮，撇了撇嘴。

徐幽娘全当自己没看到，又转身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