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细雨朦胧,清晨雾气如烟,白芷没想到自己一睡便是一整晚,虽有一场难言的梦境,但也算是难得的好觉了。
饱睡一整晚,白芷精神满满,再开始上工都感觉没那般疲倦了。
“芷娘!快?这边来!”
柳玉躲在门后鬼鬼祟祟做贼般朝她招手,在她后头的柳月看着她简直一言难尽。
眼下时辰还早,但大家都已经来齐了,锅灶都已经是热起来,旁边的铜锅里已经热着满满一锅热水,旁边已经备好数个灌满洗面水的壶子。
告假回家照顾老爹的刘全第一个到厨房提水,出去的时候碰见正在从库房里抬米的白芷还主动伸手帮了一把。
“小娘子当心,莫要闪了腰,这抬米搬缸找旁人帮忙也是使得的。”
白芷尤得他在底下托了一把,待将米袋里的米尽数倒进厨房米缸里后才同他小声道谢。
没来得及搭把手的柳玉赶过来,看着刘全离开的背影,带了几分感慨:“没想到他人还挺好。”
白芷:“……”
柳玉:“方娘子今日怎么格外卖力?”
最中间开间的厨房里,方娘子居然难得的没有迟到,正在案上举着菜刀卖力剁肉,她靠近灶火,眼下额上已经沁出密密麻麻的汗水,在早晨熹微的日光下反着津津的光。
自然是有危机感了呗!
白芷在心里默默回答。
她同余娘子说徐掌柜正在外头想法子寻摸新的厨娘可不是凭空唬她,逞一时的口舌之快。而是真的有此消息。
就是不知道徐掌柜是只是需要换厨娘还是想着连这院子里的一波人全换掉了?
思绪回转,白芷几不可查叹了口气,回过神来:“对了,阿玉,我前些日子想着在外赁间屋子,本来时间还算宽裕,还无需麻烦你,只是你也看见了,我现在住着的屋子到底不是正经给我住的,眼下堆放进去的东西是越发多了,实在不是很方便。”
虽然方娘子今日格外使劲,没功夫注意别人,但白芷同柳玉说话仍旧放低了音调,“想着你家是在这上京城里,对这里肯定比我熟多了,不知你可否能帮我留意留意这附近有哪些人家愿意赁我一间屋子。”
店宅务那边是一个渠道,她已经多给了茶水钱,让小哥帮着留意合适的,但现在还未曾有消息来,白芷也不敢将希望全压在那一处。
只是最近空闲时间也出去在附近看过,实在是没有好消息。
她本是广撒网,也没想着柳玉能真帮上忙。
没成想,柳玉一听这话,便像是想起来什么一般,懊悔地一拍大腿。
“唉,我早想告诉你来着!”
既然已经决定要帮忙了,柳玉便把自家阿姊的叮嘱给忘在脑后了。
“我家隔壁巷子靠着街口的一户人家得了急症,前些日子已经去世…………总之家里没了银钱,正打算把自家屋子赁出一半去,补贴家用呢!”
柳玉她还记得这户人家,以前从那条街路过时,还曾看见他们门户上垂垂而落得白色帛片,和从墙里头传来的吹打哀乐,还有年轻娘子的哀哀哭泣。
在她的形容下,白芷也依稀记起,她刚落脚在徐家脚店里的时候似乎也曾听旁人说过这户人家的可怜。
说是眼下已经是只有两个孩子了。
只是她并未得到消息说她们有想要往外赁房的想法。
说起来这户人家的人口倒是颇为简单,她如今本钱不足,单独赁屋恐怕不太可能,剩下的便只有与人合租了。
与她人同住,若是一大家子人口颇多她还不太敢呢。
眼下这户人家,反而还很和她心意了。
心思回转几回,刚想回复柳玉,又听她说:“对了,芷娘,你上回做的姜撞奶还能再做一回吗!”
在自家阿姊的不善眼刀下,柳玉总算记起她来找白芷的“正事”了。
柳玉进来时,柳月特意让她虚掩了下门,大家一时竟也没留意,门外头还有个人守着。白芷她们说话自然不会大声武气,正大光明的用大嗓音,哪怕柳月极力竖起耳朵也没太听清她们说了什么。
只一点!
她明白了柳玉这死丫头先把这房子的事说了。柳月在外头不争气地叹了口气,十指搅着一方帕子,直把这嘴快的丫头气得牙痒痒。
底牌先出,后头怎好说价?!
在心里她是想了又想,但最终还是放下了。
罢了,也不过一小食,只是小郎君贪图个新鲜而已,等他后头身体缓过来,什么吃不得的。
说到底,自己能否在李府站稳脚跟,也不靠这些小东西的。
柳月向来是个有主意的,眼下一想通,也不再纠结了。
瞟了眼里头还在嘀嘀咕咕的两个小娘子,她索性晃晃悠悠踱步到前面来,光明正大地进来了店,还要了一碗鲜菜鱼肉羹吃。
柳玉头埋得更低,视线盯着手上,身体也是板板正正,完全没有看旁边的人一眼,但嘴唇蠕动,跟说故事一样。
原来是那日自己和方娘子机锋后,为着是柳玉自己买来了牛乳,白芷不过用些鲜姜帮忙处理一下而已。
白芷留下一碗后,余下的全留给柳玉,让她带回家。
之后又被回家休息的柳玉阿姊带回李府,被李府小郎君瞧上了。
说是李小郎君之前受了好大一场惊吓,几乎是死里逃生。后面一直胃口不佳,郎中说可以喝些牛乳,可对身体有裨益。奈何李小郎君不喜牛乳膻味,并不遵从。
眼下好不容易找着他能吃下的,这可不就上心了!
白芷了然地点点头,表示懂了。
柳玉一直帮她颇多,这不过是一些小事,白芷自然没有推辞的道理。
正想要答复了她,却听前面有人唤她,说是徐掌柜寻她。
“快些快些!掌柜正在前头候着呢!”
都这样说了,白芷只好先应声站起来,让柳玉放心。而后自己赶紧舀水净了手,马上去了前面。
看着独她一个被唤走,又不像是做了错事挨罚,方娘子微眯了眯眼,神色莫名。
徐幽娘在柜台里把着算盘,拨弄串在珠隔上的算珠玩,已被盘玩得油润泛光的乌木算珠相互碰撞,毫无规律嘀嗒啪嗒地响了一片。
正出着神,侧边的光影被挡了一半,视野里落了个绰约地人影。
“掌柜,”白芷来到徐幽娘面前,束手而立。
徐幽娘的确不是个刻薄的人,准确来说她父亲其实也是一个很和气的掌柜。
哪怕面对只是院子里的一个小工,她脸上也没有任何瞧不上的神色,也许是现在自己已经成了掌柜,表情比之过往添了些肃然。
“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想着问问你最近有些什么打算?”
这话有几分领导约谈下属的味道———
不是好的那种!
白芷神色莫名,揣摩了下领导的意图,“其实别的倒没什么,只是最近打算搬出去住了,一直借助在店里倒是不好意思。”
这算是摆明了的,没有什么隐瞒的必要。
“那倒也好。”方娘子对白芷有些为难,徐幽娘是知道的,但在哪里干活都是差不多的样子罢了,终归得自己去适应,只要没闹到自己跟前来,她也便当做不知道罢了。
虽然徐幽娘收留了她,但其实白芷同徐幽娘相处也不过廖廖,现在徐幽娘寻她又没说什么事儿,白芷是越发糊涂了。
“掌柜是有何事要遣我去办吗?”
徐幽娘:“你算是我带进来的,我也不好瞒你,想必你也看出来了,其实店里生意算不得多好,是用不了这么多人的。而且我已经另寻了一位厨娘,她自己手下便有两个小徒,那更是无需这般多人了。”
“你看你是想走还是想留,若是依旧无处可去,我便做主让你留下,继续在店里干活。”
徐幽娘也是观察过,后头厨房的人已经是糊弄她爹糊弄习惯了,眼下她爹去世,就来糊弄她。干活都是偷奸耍滑的,又对她这个掌柜不很服气,既然如此留他们做什么?
原本就是他爹心软才留下这样多人的。
倒是白芷这丫头办事还比较规矩。
白芷垂着头,静静思考。徐幽娘略微扬眉,并未打扰她。
“掌柜是已经寻好了新厨娘?”
白芷不无惊讶,这动作忒快了些。她前日才听帮忙给各个店铺寻人牵线地老行首说起徐家新掌柜正欲求一新厨娘,今天就已经确定人选了?
“没错,你也是见识过了,方娘子仗着同我父亲关系亲近,在店里霸道惯了的,是不会服我的。我只好换了新的来。”
徐幽娘说得那叫一个无可奈何。
方娘子还以为自己要和别人打擂台,虽然不知晓徐家同方家有怎样的渊源,让她这样自信。
不过徐掌柜本人同她似乎情谊有限,并不想老徐掌柜一般纵容她,已经是预备釜底抽薪了,不管是直接将其赶走,还是让新厨娘打压,可见她都不会好过了。
白芷揪了下袖口,沉默半响才试探着开口:“掌柜,能否让我考虑一下?”
虽然早有预料,但突如其来这一出,白芷还是感觉出乎预料,自己之前的好些打算都得从头再来啊。
徐幽娘自然无可无不可。
最后白芷是带着沉重面色回去的,大家瞧了便晓得不是什么好事,这个时候才是松了口气,倒是庆幸自己没被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