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级医生为何那样 第15章 第 15 章

次日闹钟还没响，池平安先被手机来电铃声喊醒，一接通是昨天值班的同事万研，在电话里跟他道：“小池，你昨天让你那床病人回家了吗？！”

池平安几乎是立刻清醒的：“我说的是非必要不能回去，如果真要回去记得找你签字。”

“妈的，真是服了。”对方在电话里骂了一句，“刚才那病人家属给急诊打电话说病人凌晨发心梗了！”

“她昨天没找你签外出同意就走了吗？！”

“签个屁，我昨天晚上一直在办公室，就没见有人来过。你现在先赶快过来吧，120去接人了，希望别在半路上出点什么岔子。”

池平安只可能比对方更急，穿好衣服匆匆洗漱后拿了手机就往医院赶。幸好早高峰还没到，出租车师傅一路风驰电掣，还说小伙子你这班上的够要命的，大早上说去就得去。

上电梯的时候死盯着楼层的数字，等数字终于跳到11，一开门就看到万研在办公室外的走廊上来回转圈踱步，池平安走上去问：“怎么样了？”

“人在救护车上心脏停跳了。”

池平安觉得自己下一秒可能都要心脏停跳：“你说什么？”

“我真是服了。”万研脾气从来不好，遇到蛮不讲理的糟心事儿永远第一个开骂，插着腰说，“就怕家属待会儿上来找麻烦，这外出同意没签，不管你怎么辩解都没用。”

“那病人现在在哪？”

“还在急诊抢救，那边说基本上没可能救回来了。”

万研话还没说完，乌泱泱一群人自打开的电梯涌了出来，为首的就是昨天那个家属，一过来就冲池平安走来：“池医生，昨天是你给我说可以回去的，是你吧？”

好脾气的池平安罕见地生气了：“我说的是他是危重病人，非必要不外出，在外面出了什么事我们医院及时管不了，因为他还没脱离危重！”

“可你最后还是说可以回去，所以我们才敢带着我爸爸回去，是不是池医生？”

池平安看着面前的女人，和昨天一样的衣服，蜡黄的脸色，看起来昨天也没有睡个好觉。他想看透这个人在想什么，究竟是有心还是真的无意，他真的有点儿看不懂。

“那你们想怎么样？”他问。

跟着的一群人大概都是老人的家属，此刻七嘴八舌地说道起来，什么人是在住院期间出事的，你们医院得负责吧？我们都报了120了但还没给救回来，得是你们医院治疗不利吧？都住院这么多天了还不让出院，才回家一晚上就出事，怎么回事哦？

最后听见那个为首的女人说：“池医生，昨天你可没给我签那个外出的同意书。现在人在外面出事了，你们医院和医生是不是得赔偿？”

所有吵闹声突然间归于平静。

周围陆陆续续围上来不少人，有自病房出来走动的病人，有清晨提着早饭来看望病人的家属，全部都望着他们。

池平安忽然感到一阵窒息，胸口像被塞子塞住的焖壶，呼吸渐渐变得困难。万研见状伸出一只手扶住了他，低声道：“没事吧？我给主任发了消息，他马上就过来。”

话音刚落，就看到严主任自办公室的方向匆匆走过来，从人群中分出一条道，走进来问：“到底怎么回事？”

那家属想必也认识这位是科室的主任，便抓住严主任的袖子，说我们家老人在家里出事了，是不是你们医院要负责？

严主任看向池平安，以严肃的眼神询问。池平安镇定了片刻，跟严主任把昨天发生的来龙去脉解释了一番。

“我和她讲过最好不要出去，如果非要走，走前要找值班医生。”他看着家属，“不是吗？”

“可我们最后没签字啊，池医生。”她说。

严主任已经大约明白了其中内情，从医几十年，他遇到的诸如此类情况比年轻医生只多不少。这个职业最能见到各式各样的人，发生什么都不算奇怪。可现实又摆在这里，那页外出同意书没签就是没签，这一道医生用来自保的法律文件没有盖章生效，所有一切都只能百口莫辩。

如果遇到病人家属非要闹，是没有任何办法的。

严主任冲池平安说：“小池跟我来办公室一下，我打电话给上面。”又转头安慰那一群家属，我们医院有医院的规定和处理方式，你们先不要着急，等等医院的说法。

池平安要走的时候却又被病人家属拦着不让离开，说万一你们医生跑了怎么办，就在这里打不行吗？

万研憋着的一句不客气的话都到嘴边了，被严主任以眼神示意压了下去，这节骨眼上无论如何不能再把事闹大，能做的就是忍一时风平浪静。

“我不可能跑的。”池平安已经恢复了平静，静静看着那双抓住他胳膊的手，“医院就在这里，你觉得我能跑到哪去？”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池平安在其中还看到了自己的其他床病人，他们用惊讶又担忧的眼神看他，大概是以为他出了什么医疗事故吧。那层担忧不是对医生的，而是对他们自己。

——出了医疗事故的医生，还能让他当自己的主管医生么？

池平安从那些黑色瞳孔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呆板的，没什么表情的，这让他想起了几年之前的自己。当时的他似乎也是这个表情，可能还要加上一些惊慌失措。

那是他第一次遇上这样的事。那时候的他第一次清楚地认识到，作为一个已经拿到医师资格证的独立个体，他必须独立承担任何发生在他身上的、任何有理或无理的医疗事故。很多人一辈子可能未必碰到一次，但他才工作不到三年，就碰到了第二回。

是该说自己倒霉呢，还是说不小心。可所有事件难道都是靠小心来避免的吗？那么最小心翼翼的人，就一定不会遇到这样的事吗？

那小心的后果是什么呢，是他们不再敢放开手脚去第一时间施治，是在任何一个危急关头都得先掏出一份签字书递给家属，不然就不能先确保自己的安全。

可这还是他和他们选择这个职业的初衷么。

“怎么回事？”一道清亮的声音自远处传来，拉回池平安逐渐下沉的思绪。又来人了，这回是齐昱。

齐昱皱着眉拨开人群，径直走到池平安旁边，看到那条被拉住的胳膊，问，发生什么了？

其实他也猜到了大概，这样的场面通常来说不会是什么好事。况且一旁的严主任还在面色冷峻地拨着电话。

他转头朝万研：“小万，怎么回事？”

万研简略地跟他又重复了一遍来龙去脉，齐昱的目光便落到安静垂手站着的池平安身上，一会儿，又移向刚打完电话的严主任。

“上边说要怎么处理？”他问主任。

“让小池先去医务科一趟。”严主任叹了口气，说，“先鉴定吧。”

一只手搭在了池平安的肩膀上，身旁站着的人说，“我带他去。我是他的上级，出了什么问题也是因为我没和他说到位。”齐昱又侧头看了一眼池平安，而后说，“有事儿我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