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级医生为何那样 第10章 第 10 章

池平安几乎撂下饭就一刻不停地赶回了科室，正撞上赵祈从器械室推出来一台除颤仪：“赶紧抢救吧。”扔过来给病人做完的心电图。

往病区赶的同时，赵祈转头问他：“你下午几点过去？”

“本来是要中午一点之前就去准备的。”池平安气喘吁吁地看了看手机，已经十二点过半了，一点半嘉宾就基本都到位了。抢救病人自然是头一等的大事，赵祈一个人肯定也忙不过来，而且要花费的时间不定。

他到时候到了那边还要换衣服，整理整理PPT和讲稿，总之两点之前怕是上不了台了。能不能满头大汗地赶到会场都不一定。

“我给齐师兄打电话，问问他能不能协调一下。”

赵祈说：“要不你就过去，我喊楼上泌尿外的来支援一下。”

池平安哭笑不得，怎么说也是他的病人，他最了解病情，怎么能全丢给赵祈自己做甩手掌柜。他还是先打给了齐昱，连线音响了两声，第三下时就被接通，传来齐昱的声音：“喂？”

“齐师兄，我有个病人大出血和室颤，得先抢救，开会那边……怕按时赶不过去。”

齐昱在那头很快道：“先抢救病人。”声音平稳，仿佛一针镇定剂，使池平安紊乱的思绪缓缓镇定了下来。

“你把我调到最后一个上吧，可以吗？”

“好。”齐昱回答说，“尽力而为，不用管这边。”

电话挂上后，池平安虽不知道如果他来不及齐昱会用什么办法填补，但内心总算暂时安定，对方说不用管那边的情况，好像就真的能让人放下心来。

病房里却竟然意外地安静，除了正守在一旁备药的护士小苏，不见病人的家属。

“家属呢？”池平安走进去问，他记得这个老人有儿子和儿媳，送老人入院的时候来过。

“已经打过电话了。”小苏说，“说待会儿来。”

池平安皱起眉：“不是跟他们说了下了危重最好要时刻有家人守着吗？”

赵祈比他淡定很多，冷淡地笑了一声：“你还见得少？”意思是，这种情况你还见得少？

病人抢救的很多步骤要家属签字，危急时刻要不要继续，要不要进ICU，要不要用最贵的药品和仪器。当然，所有人都理所当然地认为当然要继续抢救，要进ICU，要用最贵的药和设备。然而，实在有太多现实与人们想的恰恰相反。

有时候病人都在抢救室命悬一线了，家人或监护人才姗姗来迟，医生急得满头大汗给病人找血输，家属晃晃悠悠地转在病房门外，甚至不知道主动去配个血型。

所谓人情冷暖，在医院看得最为透彻。

池平安从赵祈手里接过除颤仪，赵祈朝他看过来一眼，没多问，迅速帮他拉开了病人的上衣。一下，两下，三下，小苏拿来抢救的药静推，赵祈盯着监护器的屏幕看，说：“打电话喊会诊吧，我去叫心内的过来。”

池平安始终没有抬头，除颤还是有效果的，心率变得慢了下来，可还有大出血的问题，得输血。赵祈已经去打电话了，等待推药和备血的间隙，池平安放下除颤仪，发觉汗早已湿了整个后背。

“小池师兄，你擦擦汗。”小苏用手指指他的额头，示意那里有汗。

池平安带着手套没法擦汗，只用白大褂的袖子轻轻抹掉额角快要滴下来的那滴，对她笑笑说：“我是冷汗体质。”确实是冷汗，此刻身后的凉意仿佛已经浸润到了大脑，一点热度都没有。

心内科过来会诊的女医生之前没见过，大概是新来的，人很漂亮，医用口罩都遮掩不住的美貌，来医院上班竟然踩着那么高的高跟，噔噔噔地走进来，但毫不影响速度。

赵祈本还想礼貌地问问对方的姓氏，之后大家难免还有互相麻烦和来往的时候，对方却没看他们两个，径直走到病人面前，开口就问情况和要看心电图单子，拿着听诊器在病人的心肺部仔细地听了一遍，而后摘下挂在耳朵上的听筒，站直了说：“心脏没问题了。那喊我来干什么？”

赵祈被问得有点哑口无言：“不是，刚才很危重，这是除了颤之后。喊你们科过来当然是为了帮忙看看，除了颤万一后续还有什么突发状况。”

“能有什么突发状况，关于心脏的急救一共就那些方面，你们没学过么？”

问得咄咄逼人，赵祈第一回遇上这么强势的新同事，张大了嘴，半天说不出一句对答。池平安和小苏终于等来了血库送的血源，匆匆给病人输上，这才有功夫参与进他们的对峙中来。

“师姐，不好意思，我们习惯这种情况都要请你们那边过来，主要是怕我们处理得不到位，出了什么岔子。”

话是这么说没错的，所谓术业有专攻，学校时候虽然大家学的东西都是一样的，但进了医院、选择了专业之后，科室细分，对别的科目渐渐就生疏和忘记了。久而久之，大家都习惯于只专自己的科，至于其他科的病，只好请会诊。

但其实这样是不对的，就好比外科医生不精通内科用药，开药如果粗枝大叶，有时就会耽误病人病情。医生实在是个该全能发展的差事。

但人毕竟精力有限，日常科室里的工作和手术就已经耗尽全部精力，脱下白大褂，大家都是有家庭有柴米油盐生活的普通人，又谁能做到把所有时间毫无保留地奉献。

对方没继续说什么，拿着听诊器站到了一边，没真的走，抱起胳膊继续看着他们。

“师姐去那边休息会儿吧。”池平安又说，他再度稍微仔细地瞥了眼对方，总觉得有点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不用。”美女师姐的态度显然缓和下来了，还跟他们聊起了天，“你们科室几天一个班？”

“通常是六天。”池平安说。

“哦。”美女点点头，又看了一眼心电监护，病人的心率彻底平稳下来了，最危险的时候差不多过去了，她又问，“齐昱什么时候值班？”

池平安下意识抬起头看她，没引起对方的注意，但他彻底想起了是在哪见过她——那天不小心撞见的分手现场的女主角。

齐昱的女朋友……或者说前任女友，竟然也是他们医院心内科新来的医生。

等抢救彻底结束已经快要四点钟，还有收尾的部分拜托了赵祈帮忙，池平安在盥洗室洗了把脸，就朝会场跑过去。他在等电梯的中途给齐昱发消息，师兄我马上就过去。

手机里很快收到回复，齐昱说：好。

来到会场，转入后台，齐昱自电脑屏幕前站起来，递给他一张独立包装的湿巾纸，以及他放在值班室里装着西装外套的手提袋：“还差三分钟轮到你。”

池平安深呼吸平稳着气息，外套掩盖起湿透的后背，整理仪容的功夫，前一位演讲者结束了自己的发言，正自台上走下来。

齐昱上前跟对方寒暄，侧过身来给池平安让出上台的通道，以神色指引他可以上去了。池平安没时间再回顾讲稿的内容，他觉得此刻的大脑有点空白。

“不要紧张。”齐昱面朝着台下坐着的那些嘉宾，而后转头莞尔一下，对他说，“他们没有我挑剔。”

这句玩笑话却像有神奇的力量，池平安站到台上时忽然不再觉得顾虑，导师齐言平就坐在正下方，正自抬头微笑着看他，旁边是严主任一丝不苟的脸。

“刚才正好抢救完病人，来得有点匆忙。”池平安开口，抱歉地微笑一下，道，“尊敬的各位老师，众位同道，下午好。今天我要演讲的题目是……”

其实池平安并不怎么怯其他的场，除了手术台上偶尔的意外和略微迟钝的反应，在其他场合他总体上而言都不会发挥失常。这回是因为第一次，但过去了就有经验了，以后想必不会再紧张。

整个会议的主持人是齐昱，其实外院不少同行也都知道这个年轻的副主任，本来期待着听一回他的报告，但没想到他竟然没有上台。会后不少人过来找齐昱搭话，将人拉走了。

池平安眼神漫不经心地搜寻着会场，没有看到顶头上级的身影。不知为何，心中对自台上下来的第一句评价，隐隐抱有些期待。这时候有人喊他名字，池平安转头，齐言平招招手喊他过去，旁边站着严主任，也难得眯着眼睛在笑。

池平安急忙走过去打招呼：“老师！”

齐言平夸奖他道：“这篇报告做得不错，全是自己写的么？”

“没有没有，齐昱师兄帮我改过很多，一半是他的功劳。”

齐言平对此没做评价，只是道：“应该的。”接着又跟严主任说了几句，然后说还有个会要回办公室那边开，就先走了。临走前，他想起什么似的又拍拍池平安的肩膀，“这周末和赵祈来家里吃个便饭吧。”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吃饭，而且是只有他和赵祈。池平安猜想是因为齐小姐和赵祈的缘故，他正好是个凑数的，多带着也不碍事，他答应道好，我到时候和师兄说。齐言平和严主任便一齐走了。

池平安回到后台收拾东西，这时一个声音自身后传来：“表现得不错。”可惜第一句评价早被人捷足先登了。

池平安回过身：“谢谢师兄。”

“不客气。”齐昱道，“问题也不是没有，要听吗？”

“啊？”刚结束就要复盘？

齐昱也不至于真这么离谱，俯下身收电脑：“以后吧，病人抢救过来了么。”

池平安说抢救过来了，要回去看病人家属到了没有，交代点后续注意事项。齐昱点点头，说去吧，又想起什么似的顿了一下，喊住他说：“对了，李耀师兄晚上请客，让我留你一下。”

大概就是为谢上次他二人帮忙上手术那回事，回忆起那天池平安都觉得没颜面蹭这顿饭，他不自在地答应下来，便当先溜回科室了。

李耀竟然是要请两个人吃火锅，医院外不远的一家重庆火锅店，开了不少年了，无论什么时候来都生意爆棚，火浪冲天的。李耀兴奋地点了九宫格，刷刷地在菜单上划上他们川渝最特色的那些火锅涮菜，一边说家里老婆和孩子都不能吃辣，他难得来一回家乡的店，你们这边口味太清淡了，来这么多年了也习惯不了。

说罢他把菜单转过来：“你们看看有什么想吃的。”

说是想吃什么再点，但他已经快把那页纸画满了，池平安看了眼靠着座背玩手机的齐昱，料想这个随便的人估计也和他一样等别人随便点什么吃什么，他把菜单又给李耀：“够多了师兄。”

等菜的间隙，火锅店里走进来一个老年人，拄着拐杖，手里攥着几张一元的纸钱，挨个桌子地讨零钱。

池平安说：“这个老婆婆我好像在哪见过。”

这年头人出门都不带现金，李耀从钱包里好不容易翻出两张十元，齐昱也掏出身上仅带着的一点现金，递给走过来的老人，说：“医院对面那个公交站牌旁边，有一对白血病求助的母子。”

池平安也翻了翻身上，是真的一分现金都没翻出来，尴尬地问李耀借了一张十元，微信转账还给他。同时他也想起来了，他在附一对面是经常看到一个得了白血病的年轻人，面前的木板上写着半年前于J大附一确诊了白血病，家里贫困无法医治，她的母亲也在，就是面前这个老人家。

池平安几次经过都扫码转过钱。可这些个别人善意的捐助毕竟太少，不能拯救一个家庭于水火。医院外这样的人更是只多不少，即便你给碰到的每一个都捐钱，又能帮助到他们多少？太少了。气氛瞬时低沉了下来，几人对坐着玩手机，一时都无言。

这时，忽然听到店门口传来喧哗声，一个人影飞速地撞开店门跑了出去。刚才那个还没走出店门的老人家哑着声音喊：“他抢我的钱！他抢我的救命钱！”

他们几个离门口坐得最近，李耀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池平安站起来就要追出去，却被比他动作更快一步的高大身影按住了手臂，齐昱追出去之前侧头跟他说了句：“报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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