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河的春天 第4章 Chapter 4

“爸爸，春天姐姐是病了吗？”吴春湖坐在院子里，语气天真。

吴刚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听黄奶奶说了，罗春天并未和她的父母一同回A城，而是留在了上河镇。

她这次居然留下了，他有点惊讶。

只不过，她从那天起，就没出过门。

他也不好打听。

“春天啊，你有空出门走走？现在的上河镇天气很舒服的。”奶奶黄秀丽苦口婆心，她实在不愿意看到孙女终日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那日孙女和儿子儿媳的争执她听见了，黄秀丽每每想到，都叹气：春天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很正常，裁缝有什么不好呢？儿子何必执着着让孙女一定要考公考编呢。

其实在孙女还在上大学的时候，她就一直听儿子念叨了：要是春天能考公就好了，和自己一样，这样未来就会有保障了。

她就默默听着，大学四年，他们每年回来过春节，儿子就找机会唠叨一回，孙女有没有厌烦她不知道，反正她的耳朵是起茧了。

只是她没想到，孙女都快30了，他还在说，真是锲而不舍，和自己的脾气简直一模一样，只不过呀，从结果来看，是用错地方了。

黄秀丽叹气：自己儿子，就是掌控欲太强了，原本以为儿媳能改改他，看来还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呀。

“奶奶。”晚饭时，婆孙一片和谐，罗春天夹起一片肉，说：“我想学裁缝。”

黄秀丽一愣，她没想到孙女会主动跟自己说这个想法，她惊喜的笑着答应：“好、好。想学就去学，奶奶支持你。”

“不过，”随即黄秀丽就犯难了：“镇上只有开裁缝店的，不知道收不收徒，奶奶改日帮你去问问。”

“不行呀，咱们就在网上学，奶奶家里有缝纫机。”

看着奶奶兴高采烈地样子，罗春天也浅浅的笑了：太好了，奶奶支持她。

其实想要学裁缝这件事，是在她大学时期的一个想法，当时她看了很多关于秀场相关的视频，当时只是觉得美丽的衣服加上模特美丽的律动很让人向往，于是她主动去搜索了关于衣服制作的过程，惊叹于其中繁复的工艺。

原来漂亮的衣服都是这么做出来的啊，她满眼的新奇。

后来一次偶然的机会，她从学服装设计的朋友萧枫那里得来一块布，那块布很素却漂亮，很适合做裙子。

她死乞白赖的求那位朋友教她做裙子，软磨硬泡才等到人家一个空闲，她就屁颠屁颠的跑去做裙子了。

没想到，在朋友的帮助下，裙子做的还挺成功，是一件收腰长裙，款式是最简单的那种，但她很喜欢。

她更喜欢针脚落下的声音。或许，我可以试试做一个裁缝，她当时就产生了这样的想法，她并不讨厌和布料共处一室，相反的，布料散发的气味，她觉得让她安心。

她当即和萧枫分享，好友也十分支持，还说：那我以后开了工作室，你就给我打工。

好啊，她依旧记得那天下午的阳光，暖洋洋的。

后来她很开心的把自己的想法分享给了家人，还把自己做好的裙子展示出来，没想到只换来了一句嗤笑，和否定：你现在还小，想一出是一出，先把书念好吧。

而且，裁缝这种活儿，不是谁都能干吗？

妈妈则是一脸轻蔑：你觉得你能做一件裙子就是大师了？这么大了还爱做梦。

从那时起，罗春天就知道了，家人不是好的分享去处，于是习惯性的把自己内心真正的想法压下来了，她决定只跟自己说，因为她不想让自己的想法，甚至是梦想被轻易践踏。

算了，都过去了，现在可以重新开始，罗春天扯出一抹笑容。

奶奶看到春天笑了，乘胜追击：“春天呀，今晚出去帮奶奶买点牛奶怎么样？便利店太远咯，奶奶走得累。”

“好。”罗春天答应了。

她家吃饭吃得早，六点钟就吃完了。她回到房间，决定等天色晚一点再出门。

罗春天坐在沙发上，拿出手机，换上旧的手机卡。

她在辞职之后，谁也没告诉，顺便换了一张新的电话卡，旧的也没注销，只是拔下来了。

她想暂时远离一切。

她的网络社交也是断了一阵子。

不过她的朋友少，所以不会有什么人找她，除了萧枫，就是她学服装设计的朋友。

也是和自己关系最好的朋友，两人小学的时候就认识了，一直以来保持着朋友的关系，久而久之，两人就变成了无话不谈的关系。

插入旧电话卡，登录微信，果然收到了萧枫999 的消息：

【你辞职了？】

【还换电话号码了？？？】

【回消息。】

【人活着吧？】

【春天？？？？】

...

罗春天看着萧枫发过来的消息，笑了，她果然惦记自己。

萧枫毕业后按照心愿选择做了设计师，虽然一路走来很艰难，但现在也是小有名气了，还成立了自己的品牌。

鉴于罗春天之前的工作也很忙，所以两人基本上发消息的频率就是：罗春天一周前发一句问候，萧枫一周后才回复。

但这并没有冲淡两人的关系，反而是彼此的链接更加亲近。

萧枫还因为罗春天这一层关系，利用ACCESS给自己设计了宣传广告，引流效果很好。

除了萧枫，还有一个人也给自己发消息了，不过频率没有萧枫这么高。

罗春天看着武邱发过来的消息：【姐姐，你怎么不来了？是辞职了吗？】

武邱是她前公司附近便利店的一个兼职生，因为她经常要加班到深夜，图方便，就会去便利店随便吃一点，而她每次去的点，武邱都正好当值，这样一来二去，两人就熟识了。

后来熟悉到武邱会先热好便当或者饭团等自己过去，而她一到就可以吃到温热的饭。

是个细心的男孩，罗春天跟他聊过，他是A大的学生，今年大四。

罗春天看着他时不时发过来的消息，决定晚一点回复，而且他应该也从同事口中知道自己辞职的事情了，毕竟那家便利店，ACCESS的人也常去。

【嗯，换电话号码了。】罗春天编辑好，发送给萧枫。

那头就打微信电话过来了：“你这个死丫头，你还知道联系我啊？”

“你怎么都不告诉我一声，不声不响的消失了，是要干嘛？你知道我这些天除了担心工作，就是担心你！”

“工作上受委屈了？”

罗春天听到她的声音，莫名的感动，深深的呼吸，调整好后才说：“嗯，太累了，辞职了。”

萧枫一听春天这个声音就知道不对劲，小心翼翼的问：“你爸妈没说什么吧？”

罗春天沉默，也是答案。

萧枫无语：“害，别管你爸妈了，他们懂什么，不就仗着比我们多吃了几年的米饭嘛，没事没事。”

“你现在在哪儿啊？我去过你家，没人。”

萧枫是唯一一个知道罗春天买了房的人，而且大夸特夸她的新家装修品味好。

“在奶奶家，上河镇。”

萧枫匆匆看了一眼自己的工作日志，最近两个月还是忙的头疼，“你把地址发我一个，我有空了就去找你玩。”

“正好，上河镇我从来没去过。”

晚上八点多，窗外吹来徐徐的晚风，楼下传来奶奶看电视的声音。

出门吧，这个时间出去走走应该很舒服，顺便买牛奶。

“奶奶，我出去了，除了牛奶还要买什么吗？”罗春天拿着手机和钥匙。

“就要牛奶，注意安全啊，早点回来。”

“知道了。”

在去便利店之前，她漫无目的沿着河边走着，中途还停下来盯着河水里的倒影发呆。

这样的日子，她之前想都不敢想。

因为她之前的生活环境，信奉着悠闲有罪论，只要你敢闲下来，就说明你没事干，而没事干的人，是最可耻的。

大家都像上了发条的机器人，不眠不休的工作，为公司创造价值，为自己赚取金钱。

而通过你的吃穿用度，大家就能一眼看出你是个什么样的人，在什么岗位工作，领着多少薪资。

罗春天也曾经深受其害，她也信奉着悠闲有罪论，她不理解为什么有人会花大把大把的时间去购物逛街旅游，因为这样的投入产出根本不成正比。如果把这些时间投入在工作上，好歹还能挣钱。

而钱能带来的东西非常多，比如人们高看或是羡慕的眼光，比如那些没钱时吃不到的美食，比如那些奢侈品。

直到一年前她刷到一个视频，里面的一句话惊艳了她——社会把我们贬低成消费者，让人们认为通过消费就能实现一切。

看到这句话的当下，她的内心一震，醍醐灌顶。

她开始反思，她回到自己60平的小房子里，凝视着房子里的一切。

这间房，是她辛苦打工五年买下来的，贷款甚至前两个月才换完，因为她建坚信，人总要有自己的房子，而不是一辈子租房。

再说了，租房这两个字眼，老了还在发生，那多不体面。

罗春天回想起自己在拿到房子的那一刻，她原以为自己会是欢欣鼓舞、雀跃自然，但并不是这样的，她确实很快乐，但那是一时的，随之而来的就是担忧：装修的预算、每个月预留的贷款。

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活在恐惧之中，花钱也不想之前那样大手大脚、随心所欲了，但她是这么安慰自己的：好歹自己有房子了，买房都是这样的。

然而，买房以及装修并没有给自己的内心深处带来深深的满足感，反而让她觉得心里某一处空荡荡的，尽管知道自己需要还房贷，但她还是控制不住的逛淘宝，买自己以为喜欢的东西，发疯一样的把房子填满。

结果就是房子没填满，但是她快被账单填满了。

想到这里，罗春天嘲笑自己：我从前花钱真是太鲁莽了。

不过，自己为什么会想要买房呢？死乞白赖的和爸妈一起住也不是不行，毕竟爸妈家留有自己的房间。

是因为他们总是在否定自己，罗春天盯着波光粼粼的河面，很快就得出答案，不论自己想做什么，或者已经在做的事情得到了很好的发展，他们总能看到不好的一面，拿出来挖苦讽刺。

还堂而皇之的把这个叫做未雨绸缪，她没来就没得到过期望中的支持。

就算是表面违心的一句支持也没有。

所以她不想和这样的父母住在一起。而是赶紧买房，对于买房这件事情，她就更没打算告诉他们了，因为她能想象他们是什么嘴脸。

明明身为父母，为什么要对自己的女儿这么刻薄？她也曾歇斯底里的问过这么问题，爸爸暴怒：“你是我女儿，长这么大了吃我的用我的，我对你有点要求怎么了？！这很过分？”

这句话让罗春天非常恐惧，将这句话翻译一下，就是你是我的女儿，你花了我的钱，你就得听我的。

所以她决定逃离家，租房也要搬走。

也正是爸爸的这句话，让罗春天坚信，自己的兜里得有钱才行，不仅要有钱，还得让别人知道你消费得起。

而那句话却认为这是社会对我们的贬低。

钱和消费...罗春天至今都还在想这个问题，她虽然还搞不清楚，但她知道自己的内心对这句话是认同的，因为自己家里，就有一堆没有拆过吊牌的衣服，没穿过的鞋，甚至还有没戴过的首饰。

她买这些，都是因为一时的**，在自己的幻想里，这么穿出去，一定会引得大家羡慕不止。

而且她当时认为，自己这么努力的工作，这些都是应得的，总得买点什么犒劳自己，不然白干了。

但她从来没有在这些东西上面得到过满足，一时的满足是有的，但过后是无尽的空虚。

当她穿上那些被商家营销的漂亮或是质感上乘的衣服，但并没有从中体验到太多别人高看的眼光，大多数时间路人都是从她身边匆匆经过。

于是她产生怀疑，自己消费这么高，地位真的会变高吗？

还是说，自己花出去的那些钱，在商家眼里只是冤大头。

突然有一天，罗春天就知道了，大家都不会太在乎别人，他们只会在乎自己，就像她现在这样，在乎自己穿了这么好的衣服，为什么没有收获意向中的目光。

回过头去看，那时候的自己，心甘情愿被金钱控制。

只有自己在真正工作的时候，她才会忘记这些身外之物。因为在工作的时候，看的是真本事，所幸，她的本事过硬，收获了不少赞美和肯定。

有时候她下班了居然还有习惯性的打车到自己曾租过的小区楼下，直到走到了门前，才想起，自己有房子了。

罗春天想到这里，轻蔑一笑，看来，消费也不能强行改变自己的潜意识。

上河镇这个地方，商场和物资远不比A市，但她并没有什么感觉，甚至觉得，这两个地方没什么不同。

大概是因为现在的我是无业游民吧，罗春天耸肩，算了，别想了，还是抓紧去一趟便利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