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乐市是一座平原城市,无山无水无矿产,被当地人自嘲为“三无城市”,因此经济上一直不大好看。但福祸相依,适宜的物价和十年如一日的慢节奏生活竟也让其赢得“宜居城市”的称号。
每当清晨傍晚,各个公园里总能看见散步锻炼的老人,手里或是拎着从超市抢购的新鲜蔬果,或是牵着孙子孙子肉乎乎的小手,在树荫下漫步,不紧不慢地消磨退休时光。
然而就是这样一座小城市也没能抵挡住人口老龄化的攻势。产房床位逐年缩减,火葬场的火化炉昼夜不歇,周围的停车位总是挤得满满当当,奔赴而来的人们在这里瞻仰亲人的最后一面,亡人的生命也在这里画上句点。
三个无人问津的鬼兵分三路,分别向本市的三所殡仪馆进发,显然,他们又没找到魂。王昭的不知去向,新城家园那个没去报道的方木英的魂也同样没踪迹。
殡仪馆告别大厅不止一间,每间都迎来前来吊唁的人。找到第二间的的时候,入口是两排整齐的花圈,上面挂着白底黑字的挽联,王昭一看,正是悼念方木英的,还真来对了地方。
宾客三三两两走进告别厅,告别仪式即将开始。王昭也凑进去,她走得很慢,时时注意着周遭是不是有鬼魂出现。
她想去灵柩旁边仔细找找,但还没走几步余光里忽然瞄见一个道士模样的人正在往这间告别厅走来。
王昭飞快躲到一旁的花圈后边,缩肩低头,十分努力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完事她又觉得不对——我躲什么?
她觉得可能是从小听了太多的神怪传说导致的,别管是道士是和尚,她这个小鬼一见就下意识想躲。
景化迈进来的右脚有了极微弱的停滞,目光陡然一凛,然而下一秒又若无其事,步调正常地进入告别大厅。
王昭见他已经要路过自己还无所察觉,松了一口气,结果就见这道士速度忽然慢下来,一道无形的凌厉气流直逼王昭面门。她双眼猛地瞪大,赶紧往左一闪,才堪堪避开这道攻击。
王昭惹不起他,对着面前的墙就是冲,企图穿墙而过。没想到这墙也被道士施过法,根本穿不过去,还撞得她差点骨折。
“啊!”王昭痛叫一声,见厅门敞开的,就扶着额头快步从门口跑出去。
结果又被弹了回来,门也被道士施了法。
她暗道不好,整间大厅都被这道士封住出路,自己插翅难飞。那边景化已经瞻仰完遗体,借口道观里有事物急需处理和家属道完别,一扭头,正一步一步朝王昭的方向逼近。
王昭也顾不上疼,蹭一下站起身溜着墙根往旁边躲。景化手中暗暗掐诀,接二连三飞向王昭,王昭虽然不像黑白无常一样有法力加持,但好在四肢灵活,蹦跳俯卧间像个跳脱的猴一样惊险避开。
她贴在一位女宾身旁,把这位大活人当屏障,料想这臭道士不敢当着一屋子人的面轻举妄动。诚如她所料,景化果然停了攻势,就是身形变得有些僵硬,估计是心情不佳。
王昭死里逃生,瞄一眼快要走出门的道士,长舒一口气。没想到景化又把迈出门的那只脚收了回来,一转身来了个半道折返。
他回到灵柩前,和守在灵前的家属请求为方木英做个简易的道场超度魂灵。家属虽然有些诧异,但知道这道长和逝去的母亲交情匪浅,也就点头同意了。
王昭听完两眼一黑。
这道士有所顾忌放不开手脚才让她才能全须全尾的躲在这里,一旦他做起道场,就算把整个大厅贴满黄符也不会有人怀疑动机,那自己区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鬼,还不当场完蛋啊!
景化得到应允,往正中间退步,周围人自动散开给他腾地方,王昭挤进人群中,挑了个人最多、离他最远的角落藏身。
景化摆好架势,这下没了拘束,手起指弹,干脆利落地捉起鬼来。王昭几乎招架不着来自四面八方的袭击,逃窜的身形无比狼狈。
满厅的人也没几个亲眼见过做道场的情形,就见这道士动作老练,气势逼人,旋身甩臂和不断变换的手势上都透着一股神秘的力量感。他以指作笔,行云流水地在虚空中画符,而后推掌一拍,像是真的凭空生出一股劲风似的。
不少宾客眼中露出赞叹,要不是场合不适宜,早就打开相机大拍特拍了。
这情形,跟捉鬼片似的。不同的是捉鬼片的后期会安排上各种颜色的特效来指示法术的运行轨迹,现实生活中的王昭就惨了,什么也看不到,全凭避险的本能在躲。
她满屋子窜,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滚到了座椅下面。这个角度对景化来说有点刁钻,他脚尖一转,扭身连打几个旋移过去,同时袖中放出道道无形符文,全向着王昭冲来。
见状,王昭猝然爬起向右飞扑,顺势又是一滚就滚到了人群里。那一道道符文全落了空,打在座椅上,总算是有惊无险。
这还没完,这道士像个永动机似的,半秒钟能甩出十招来,搞得王昭都想给他配个biubiubiu的音效了。折腾到现在对她这个一年跑不了两公里的人来说实在是个很大的挑战,她的灵活度逐渐下降,动作变得缓慢,再纠缠下去指定得被这道士一掌拍上脑门。
她试图和这道士解释:“我是好鬼,这都是误会。”
景化追上前来,当然不信她的话,抬手挥袖射出一阵威压,用只有他们两个能听见的秘法说,“好鬼都在地府等着投胎呢,你这样属于危险分子,必定包藏祸心。”
虽然只是挨着脸边擦过,却把王昭掼得一个趔趄,好险没摔个狗吃屎。她扶着差点折断的腰,从来没这么感谢过自己小时候脑子一抽学的几个月舞蹈。
王昭气急:“你这是诽谤!根本没证据的事嘛!”
景化却不愿意跟她多啰嗦,攻势愈发激烈。
眼看着避无可避,王昭狠狠心,索性放手一搏,在景化接连不断的攻击中用脚猛蹬墙壁猝然借力弹起,用她能达到的最快速度闪到灵柩旁边,紧接着往下一趴,整个身子瞬间覆盖在方木英的遗体上。
景化没料到这个鬼来这种损招,他大展的双臂豁然顿住,法术卡在指间,欲发不好发,足足有好几秒没再动作。
空气安静得诡异。一屋子人互相交换眼神,都是疑惑不已。家属们不了解他进行到了哪一步,唯恐扰乱了道场惊扰母亲亡灵,便没有出声打断,都守在灵柩旁,欲言又止地望着他。
在齐刷刷的注目礼中,景化收回手势,面无表情地对家属说,“结束了。”
家属如释重负,连忙道谢。王昭慢慢勾头偷瞄一眼,目光触碰到他铁青的脸色吓了一跳,连忙把头埋下去装鹌鹑。
告别仪式结束后,遗体被工作人员推走等待运往火葬场,王昭趁着众人忙乱之际,瞄准时机蹦上了面向室外的窗户,她有点恐高,腿肚子打着颤闭眼往下跳,终于逃离出这个危险地。
万幸那道士是个人,不能跟她一样当着众人的面放着正门不走非要翻窗,因此他还得下楼梯,等出来起码需要半分钟。匆忙间王昭也来不及多想,当即就地取材钻进手边的灌木丛里躲起来。
有个小男孩站在门口,正歪着头,好奇地左看看右看看,最后目光停在这丛灌木上。
叶隙后的王昭目光略过他,紧盯着男孩身后,心里默默祈祷等会道士出来了可千万不要发现她才好。
她目光灼灼,被她忽略的小男孩不知何时来到灌木丛前大约三米处,他眨眨眼,问道,“姐姐,你在玩捉迷藏吗?”
阳光下,小男孩雪白的脸蛋上的大眼睛明亮漆黑,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潭,此刻正乌沉沉,黑幽幽地注视着自己。
王昭蓦地僵住,对上他天真稚气的面孔,一层莫名的森寒缓缓爬上脊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