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岸了，但在地府 第4章 见鬼

他看见我了。

悚然间，王昭完全失去思考的能力，脑海里只剩下这个念头。

辰辰的问题没有得到回答。他想可能是自己声音太小了，这个姐姐没听见，应该再离她近一点。突然，后头传来响动，景化嘚嘚嘚冲出殡仪馆大门。

王昭双眼猛地瞪大，赶紧低下头，整个鬼缩得小小的，祈祷面前的灌木保佑，把自己遮个严实。

“道士叔叔！”辰辰跑起两条小短腿。

景化猛地刹住脚，看到来人的瞬间脸上的严苛一扫而空，面容温和地蹲下来揉了揉辰辰的头发，“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了？你爸爸妈妈看不见你等会儿该担心了，快进去吧。”

王昭眼睛掀开一条缝，僵着脑袋鬼鬼祟祟地扒着叶隙往外看，暗暗庆幸这道士没发现她。

辰辰眼睛很亮，语音乖巧地问：“叔叔你是来找我玩的吗？”

景化温声哄他：“辰辰乖，叔叔在找人，下回再和你玩好吗？你先回去找爸爸妈妈，不能乱跑哦。”

“找人？”辰辰的眼睛更亮了，他指着灌木丛：“你在和这个姐姐玩捉迷藏吗？我也想玩！”

完蛋！

自以为逃过一劫的王昭冷不防被杀了个回马枪，心都冲到了嗓子眼。四目相撞，她率先起跑。

景化大喊： “站住！”

那指定是不能站住。王昭咬牙闭眼，路也不看，发挥出连体侧都没触及过的速度死命跑。

事实证明这种跑方法不太好，冲力太大不安全，虽然他撞不到车撞不到墙，但她能撞到鬼啊。

“嘭”一声，撞到的和被撞的都弹开好几米，王昭倒退着跌倒在地，从紧拧的眼缝里扫到正对面龇牙咧嘴的黑无常。

“事就是这么个事，而且我一天之内使出三次引魂法，却丝毫响应不到方老太的魂，”告别大厅里，白无常一摊手， “我现在高度怀疑她也是个残魂。”

景化只是这大千世界里的一个小小道士，每日不过修行学习诵经打坐，顶多管一管除邪气游魂这样的小事，地府的鬼差也是各司其职，和他压根打不着交道，更不要说把突然出现的黑白无常的脸和陈年古籍上潦草的简笔画对上号了。

而且这俩鬼看上去更像冒牌货，尤其是看见黑小子差点摔倒后发出无情嘲笑的那个非主流。

他持怀疑态度，冷脸审视，直到对方展示出闪瞎眼的地府工作证，景化的面色才有所缓和。

一人三鬼临时走进间没人的告别大厅，听他们讲明白前因后果，景化不自觉皱起眉头，“也就是说方善信魂魄下落不明？”

白无常肯定道：“完全正确，跟这个倒霉蛋一样。”

被他指到的倒霉蛋王昭生怕景化不信，连连点头，眼神坚定又真诚，满满写着“没骗你我真是好鬼”。

搞得景化有点不好意思：“抱歉啊，是我唐突，哦，你也抱歉。”

他对黑无常和王昭友善笑笑，说起方木英的事。

他和方木英认识的时间不算很长，那是三年前的事。

红林观离市区二十公里公里，路程远公交少，名气和观主的底线完美契合——几乎没有，所以平时很少有人来。托附近那片葡萄园的福，每年葡萄成熟时会有几个来都来了的游客摘完葡萄顺便一脚油门给这个大门掉漆的道观增加点人气，逛一圈，拍张照，然后再一脚油门扬长而去。

像方木英那样专门来上香的情况堪比师父中午烧了六道大菜——少之又少。她第一次来的时候景化在值殿，面前摊开的经书上趴着只水牛虫，方木英迈过门槛的声音惊飞了它。

景化原本是百无聊赖拎它来解闷的，飞都飞了就任其自寻生路去了。然后他一打眼，发现这家伙在方木英后背上爬着呢。

他略带犹豫，不知道这老太太怕不怕水牛虫，保险起见最终决定趁人不备赶走它。

佛道两家，拜礼并不相同。可是真心敬供的毕竟是少数，大多人不在意眼前的是寺庙还是道观，只要供奉神像就能求个心理安慰。

景化见惯了在道观面对祖师爷双手合十念阿弥陀佛佛祖保佑的，因此突然发现这老太太拜的是“朝上三礼”还意外了一下，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这老太太看上去忧心忡忡的，有些魂不守舍，景化随手拿起一枚折成三角的黄符送给她，说是镇宅驱邪的，实则是趁机捏走水牛虫。

景化没把这个小插曲放在心上，直到三天后再见到方木英。这次她满脸挂着难以掩抑的欢喜，手里牵着辰辰。

碰巧那天又轮到他值殿，他还当这老太太挺喜欢吃葡萄，这才几天又来了，没想到这回人家是来感谢他的。

方木英自述上个月辰辰在游乐园玩的时候不小心碰到头，明明是很轻的一下，平时磕到地板也不影响他活蹦乱跳，但这次很离奇，医院的各项检查报告显示正常，可人却昏迷不醒，呼吸脉搏平稳地躺在病床上足足七天，既不好转也不恶化，像是陷进无边睡梦里。

这时候同病房的孩子家属说可能是被脏东西缠上了，这样的小孩子没反抗能力，最容易遭到脏东西的袭击。

方木英死马当活马医，特地查好注意事项当天赶往红林观，在每一尊神像脚底虔诚叩拜，回到医院把求到的三角符放在辰辰手里。

也不知道是黄符发挥的效用还是别的原因，总之第二天早上，辰辰真的醒了。方木英大喜过望，并把功劳划到景化账上，两人因此结缘，之后的三年时有往来。

再往后方木英检查出胃癌晚期，不久后撒手人寰，人死世事断，景化原以为这就是方木英的结尾，属实是没料到死后波折再起。

他颇为感慨，叹息说：“方善信生前仁善宽厚，积福累德，最后却恶病缠身，唉。”

王昭思绪跟随他的叙述来到辰辰那双黑幽幽的眼睛上：“辰辰是不是能看见鬼魂？”

景化点点头。

白无常讶异：“哦吼，还是个阴阳眼。”

王昭不敢肯定，开口迟疑：“那辰辰会不会也看到过方木英的鬼魂呢?不如我们去问问他?”

黑无常面无表情地表扬：“嗯，说得好。”

白无常拍上王昭肩膀揶揄：“很棒哦，小美女。”

王昭被他俩说得莫名其妙，左右看看，从表情里察觉出端倪。

她感觉自己被套路了，这俩是故意等她把话点出来呢，因为这里面还包含另一个问题。

鉴于辰辰现在待在父母身边，凡人看不见王昭，她当然不能凑上去直接问，不然他父母估计以为辰辰中了邪。黑白无常能化出人身也不行，人家又没见过他，要领辰辰单独出去玩容易被当成人贩子或精神病轰出去。

三个选项全排除掉，剩下谁适合去答案就很明显了。

“啊!”王昭后腰一疼，不知道受到谁的肘击。

白无常殷勤关切：“腰疼？”

黑无常也凑热闹：“我看像，受伤了？”

王昭横他俩一眼，顺着往下说：“……对，和道长交手的时候不小心受的伤。”

景化看着他们三个鬼一台戏：“演得太刻意，我又没说不去。”

“哎呀，”白无常笑嘻嘻地说，“那就谢谢帅哥了，回头到地府我请你吃饭。”

景化：“……你还是别感谢了。”

方木英的告别仪式已经结束，下一步是入炉火化，按时间来推测这个点家属应该正在火化等候厅排队。事情商量妥当，景化从椅子上站起来，打算开始行动。

事情在这个时候发生意外，这间大厅是殡仪馆工作人员检查过的，中途帮同事搬了件东西就没来得及上锁。

回来看见大厅的门仍是临走时紧闭的样子，理所当然以为里面没人，就直接钥匙一拧，把门锁得严严实实，哼着小曲功成身退。

多绝情的声音。

景化一回头，对上三脸奸笑。

白无常无辜：“爱莫能助。”

黑无常坚定：“会有办法的。”

王昭窃喜：“加油哦！”

景化忽然有点后悔：“我上的是贼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