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岸 第5章 Chapter 5

上了三节课阮茶才想起来，她一直没有加陆教练的微信，连他的联系方式都没有，她记着明天见到教练得问他要一下。

当天晚上阮茶就失眠了，想到教练不会再扶着她，整个人就陷入了焦虑中，以至于第二天刚换上泳衣她就开始发抖，看到陆教练后，也没了笑容，表情都是僵硬的。

如陆勋所说，第四天的课程他不再给阮茶双手，而是让她独立漂浮。没有教练可以依赖，心理障碍便成了阮茶无法跨越的荆棘。

下水后，陆勋让她先扶着池边练习了几次，然后便让她转过身，对她强调道：“憋气下去，感觉不行的时候膝盖找胸口，人自然而然就能站起来。”

水流在阮茶的胸口不停荡漾着，让她有种呼吸困难的紧张感，她大口喘着气对陆勋说：“教练，你站在我边上。”

陆勋没有动，神情松散：“自己来。”

阮茶双手平举，人杵在水里半天，冷得浑身打颤，心跳不停加快。她在水下悄无声息地往陆勋面前挪，直到慢吞吞地挪到他身旁，朝他靠了靠才感觉到些许安全。

陆勋无奈地看着她起伏的呼吸，用语气敲打着她：“第四节课了，还没漂起来。”

阮茶感受到一种紧迫感，而这种强压来自面前的男人，他甚至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只是抱胸站在一边盯着她，阮茶的每个细胞都受到了鞭挞。

她弱弱地说：“我怕起不来。”

“你又不是踩不到底，顶多喝口水，没什么好怕的。”

呛水在阮茶看来十分恐怖的事情被陆勋说得微乎其微，有几秒她似乎信了教练的话，深吸一口气整个人埋了下去。

阮茶浮了起来，陆勋的声音从水面传来：“身体放松，肩膀拉直，往下看。”

起初的一秒钟她的脑袋是空的，她听见了陆勋的声音，却无法读取这些信息，身体中的每个感官在水下都被无限放大了，失重感让她觉得不真实，她知道自己漂起来了，但也仅仅就那么一秒钟的时间。下一秒随着水波的晃荡她瞬间失去了安全感，双手下意识在水中乱抓，水流从指缝中溜走，她却什么都握不到，恐惧以最快的速度冲破她的防线，她奋力挣扎起来。混乱中，阮茶疯狂在水下摸索教练，直到一双有力的手将她扶了起来。阮茶惊恐地瞪着双眼，那双浑圆的眼里，瞳孔近乎涣散而脆弱。

陆勋松开她问道：“喝到水了？”

阮茶的胸口还在不停起伏，机械地摇了摇头。虽然她刚才完全乱了，但气倒是一直憋着，没敢松掉。

陆勋不易察觉地轻勾了嘴角：“没喝到水慌什么？”

陆勋可靠的神情和轻松的语调很有效地感染着阮茶的情绪，让她快要冒出嗓子眼的心跳稍稍平复了一些。

随后陆勋开口道：“休息两分钟。”

这是在之前三节课中没有过的，教练破天荒地给了她调整的时间。

阮茶松了口气，她真怕陆勋让她接着来，经过刚才那一下，她现在心态有点崩。

陆勋走到泳道边，阮茶也向他走去，询问他：“教练，你喝过水吗？”

陆勋双手搭在护栏上，眼神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当然。”

阮茶侧了个身，正对着他，皱起眉：“那你喝了水怎么办？”

陆勋低眸说：“吐掉要么咽下去。”

“……”

阮茶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整张脸纠结在一起，仿佛在思考什么世纪大难题。

陆勋轻抿了下唇际：“漂浮不难，对你来说最难的应该是换气，后面喝到水是正常的事。”

阮茶最担心的就是喝到水，可在和陆勋的聊天中，她的想法似乎也随着教练的引导发生了细微的变化。如果大家都觉得这是稀松平常的事，那么她接受起来也不那么困难了，思想观念的改变往往就是一念之间。

她抓住护栏感受着水中的浮力，双腿一会飘起来一会落下去，比起刚上课那会她胆子稍微大了些，偏头问道：“教练，你刚学游泳的时候也怕水吗？”

陆勋沉思了一瞬，不知道是不是在回忆，而后告诉她：“忘了。”

阮茶有些诧异：“忘了啊？你多大会游泳的？”

陆勋语气随意：“两三岁吧。”

“……”当我没问。

聊天的确是缓解紧张很好的途径，几分钟闲扯过后，陆勋再次走到泳道中央，演示了一遍如何在平漂时站立。

阮茶看得很认真，所有动作也都输入到大脑中，明明在教练身上很简单的动作，但落在阮茶身上却十分困难。

没下水前，所有注意事项她记得都非常清晰，但只要一下去，大脑瞬间空白，身体由本能支配，恐慌会在顷刻之间主导着她的意识。

人在失重状态中会有自保的本能，这种本能让阮茶只敢收回一只脚，而另一只腿还在寻找平衡点，这就导致她的身体重心始终无法调整过来，再加上慌乱怎么都站不起来。

这次陆勋并没有立即将她捞出来，而是守在她的旁边，让她试图自己去调整，卡准她快没气的时候才把她扶正。

阮茶是狼狈的，挫败的，表情在每次出水时都是懵的，就好像水下是另一个世界，一个可以让她短暂失忆的世界，所有思绪在下水的那一刻便全部蒸发掉了。

陆勋再次提醒她：“两条腿要同时收，当你膝盖弯曲到胸前时，脚掌就会向下，你只需要抬起头踩在池底人就起来了，没什么难的，我们再试一次。”

此时阮茶的情绪开始有些不对劲了，但她心里很清楚，必须尝试，她已经知道方法，只有不断通过尝试才能跨过这个障碍。她双手平举，眼神微垂，看着悠荡的水面，轻声嘀咕着：“同时收，同时收……”

她深吸一口气，再次没入水中，她听见陆勋的声音，在离她很近的地方告诉她：“不要着急站起来，让自己飘一会，放松后再收腿，听我指令。”

“1,2,3……好，收腿抬头。”

可就在这时，二道一个年轻男人从阮茶身边游了过去，他鞭腿幅度过大，带起整片水域都在摇晃。霎时间，阮茶的身体在水下发生倾斜，失去平衡的瞬间她开始拼命挣扎，大量的水从鼻腔灌了进去，挣扎中一只手臂快速横了过来，她几乎本能地抱住面前的人。

一切发生得太快，快到甚至只有0.1秒，可就在那0.1秒之间她的身体和陆勋完全贴在了一起，在把阮茶捞出水面的同时，陆勋收回了手臂。情况太混乱，阮茶的指甲顺着陆勋的胸膛划出了一道印子，在她慌忙调整姿势时，胸部磕到了陆勋收回的手，陆勋的神情僵了一下，但也只是一闪而过。

站稳后的阮茶起初脸色煞白，呛水的难受让她不停揉着嗓子，等她从恐惧中缓过劲来时，才发现淡淡的尴尬弥漫在她和陆勋之间，或者说只弥漫在她周身，因为她抬眼看去，陆勋依然神色平常，没有任何波动，可是想到刚才两人的距离和尴尬的触碰，她就恨不得把自己当场淹死算了。

阮茶低着头，肩膀的微颤清晰可见，察觉到他的视线，阮茶匆忙抬了下眸，眼里的光被刚才的意外惊得支离破碎，鼻尖通红，不知道是呛水的原因还是真的快要哭了，虽然陆勋不能确定，但他起码能看出面前姑娘的承受能力今天已经到达了上线。

他若有所思地注视了她几秒钟，表情是阮茶从未见过的严肃，削薄的眼皮在眼尾处微微上挑，敛着眸看人的时候仿若天生带着股凌厉感，那气场压过来的时候，阮茶呼吸微滞。

然后陆勋从她身边走了过去，离下课还有二十分钟，陆勋没有再让她下水，而是直接跳上岸拿了个垫子过来对阮茶说：“你上来吧，教你蛙泳腿。”

如果刚才阮茶是呛到水所以表情才像是要哭的样子，而这一刻她是真的眼睛发酸了，她感激教练及时调整了她的课程内容，没有继续让她面对身后的池水。

但她心头萦绕的尴尬依然没有褪去，从水下上来后，泳衣贴在身上，裙子又短，趴在垫子上引得周围的男人不时侧目。

陆勋边说边演示了一遍，而后他站起身让阮茶练习。她收翻的时候腿要以一种十分怪异的姿势张开，这在水下可以很好地帮助她走水，可是在岸边，在陆勋居高临下的注视下，阮茶尴尬癌都要犯了，不自然地拽住裙摆。

陆勋看着她拘谨的状态，伸手拿起她放在椅子上的浴巾平铺开来盖在了她的身上，宽大的浴巾让刚上岸的阮茶暖和了一些，也阻挡了池边那些男人打量的目光。

只要不下水，阮茶动作学得都很快，陆勋坐在她面前的椅子上，看着她练习，不时提醒道：“脚掌尽可能外翻，幅度越大走水越大。”

除了偶尔的纠正，其余时间陆勋只是沉寂地注视着她，阮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感觉他的目光带了点审视，和之前略微不同。

在岸上，阮茶完全掌握了蛙泳腿“收、翻、蹬、夹”四个动作。

练习的空档，她会偷偷观察教练的眼神，后来发现陆勋的视线侧向一边的浅水区，阮茶也转头看了过去。同样是第四节课，她还没有完全漂浮起来，丁教练已经拉着小雨婷的手开始练习换气了，阮茶咬了下唇。

陆勋收回目光对她说：“下课。”

阮茶裹着浴巾从垫子上站起身，在陆勋离开前追上他：“教练，一般情况下多少节课能学会蛙泳？”

陆勋停住脚步，回答她：“我见过最快的两节课，成人通常在6-10节课左右。”

陆勋倒也说得客观，成人领悟能力要强于小孩，如果本身就不怕水能游的，只要指导一下动作要领，调整一下换气节奏，两节课也就够了。

就算完完全全的小白，从蛙泳腿换气到蛙泳手6节课差不多也能学会，剩下的就是练习修正动作，顶多再加两节课拉拉体能基本就出师了。但像阮茶这样四节课还不能独立漂浮的也算少见，在小孩中都不多。

陆勋不禁轻拧了下眉，欲言又止的样子，似乎想对她说什么。他眉毛浓密，眉骨压下阴影显得表情格外冷峻，那摄人的气场本就让阮茶有些胆怯，加之目光正好瞥见他胸前清晰的红色指甲印后，阮茶就更心虚了，便也没有继续追问，以至于离开健身房后才想起来，她又忘了问教练要微信了。

今天对阮茶来说是挫败的一天，前两节课才建立起的信心又打回原点。看陆勋沉默的态度，阮茶不知道教练对她是不是有放弃抢救的意思，特别是临别时，他那慎重严肃的表情和欲言又止的样子，让阮茶怀疑他不想要她了。

毕竟才四节课，连着两节课她都把教练弄伤了，再教下去，陆教练都要动用工伤险了。

本来当初收她的时候，陆勋就不太情愿，阮茶想起第一次课他就对她说过，尽量不要请假，她猜测是想快点把她带出来。按照正常成人的进度，她要是天天去，一周多也就出来了，可能连陆勋自己都没想到她这么难教。

阮茶担心陆教练不教她，一来是因为几天下来，那里无论教练还是会员都知道她是陆勋的学员，要是被他中途放弃，后面无论跟着哪个教练多少都有些难堪。二来她不想换教练，和一个教练之间产生信任感不容易，重新适应对她来说又会是一场心理战。

怀着这样忧心仲仲的心情，阮茶入了眠。果真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当天晚上她就梦到了陆勋，梦里她像往常一样去上课，陆教练神情冷漠，把她喊到面前告诉她，带不了她了，还要把她转给孙教练。阮茶一再保证会好好跟着他学，不会拖后腿，然而陆教练转身就没入深水池中，她追不上他，也不敢下水，急得在池边徘徊，周围莫名其妙涌来大量池水，以她站的地方为中心向她覆盖，她大声呼喊陆教练的名字，撕心裂肺，最后窒息的感觉将她淹没。

惊醒后，阮茶在床头缓了半晌，梦里陆教练抛弃她的那种伤心欲绝犹上心头，她就郁闷了，怎么学个游泳还学出了一种虐恋情深的味道？

阮茶恍恍惚惚去了公司，一整天都有些魂不守舍的，同部门的陈萌问她这几天游泳学得怎么样了？

被陈萌这一问，陆教练的样子又出现在她脑中。和健身房里那些撸铁的男人不同，陆教练身上的肌肉没有那么夸张，也不是为了健美而刻意营造出的虚大，他身上的每一寸都很结实、坚硬，充满力量感，即使已经过去了一天，想起那时的意外触碰，她脸上依然攀上红晕。

陈萌把椅子移了过来，勾头看着她：“你脸红什么？教练长得帅吗？”

阮茶翻开文件拿笔划着：“和常规意义上的帅不同。”

陈萌一听，激动起来：“你不会对你教练来电了吧？”

“……怎么可能。”阮茶矢口否认。

前面的潘姐回过头笑了起来：“多大啊？是不是单身？”

“……这个我倒没问。”

就在大家八卦时，阮茶的微信突然响了，她拿起手机解锁一看，一个陌生人加她微信，备注：陆勋。

阮茶原本瘫在办公椅上的身体瞬间直了起来，把陈萌吓了一跳：“那家动漫公司联系你了？”

阮茶愣了一瞬，点击通过，回道：“不是，是我教练，嘘。”

陈萌看着她的反应，调侃道：“你又不是打电话，嘘什么？”

好友通过后，阮茶点开陆勋的朋友圈。她也有健身房其他几人的微信，例如张经理，例如孙教练，他们的朋友圈内容基本都会更新健身房活动，或者科普锻炼文章，再或者发一些健身房内的营业日常。

但是陆教练的朋友圈却并没有这些维系学员的广告，只有一条，是一张大海的照片，没有配文，照片中也没有其他元素，只有平直的海际线和太阳还没升起时散发出的微弱光辉。这张照片也是陆勋的微信头像，并且发布时间都是一年多前了。

她退回到对话框，发了个挥手的表情，打下三个字：教练好。

陆勋并没有立即回过来，对话框一片安静，让阮茶有些忐忑。也不知道是不是昨天那个梦有所暗示的原因，她总觉得陆勋前几天都没有加她，今天突然加她微信应该事出有因。

等待的过程阮茶思绪纷飞，各种各样的猜测溢满脑袋，她甚至在想要是陆勋打算退她课，她该怎么办？

大约十分钟后，手机震了一下，阮茶第一时间解锁屏幕，陆勋回复：今天要是有空早二十分钟过来，在休息区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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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Chapter 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