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叔手一顿,张少昀抓住这瞬间的机会,往后倒下,踹在明叔肚子上。明叔往后退了几步,单膝跪在地上,用剑撑住才没有倒下,吐出几口血后,连连喘气,他身体早已大不如从前,不过硬撑,这一箭还是冲他胸口而来。
哪怕无力站起,明叔仍不肯认命,就是跪着,也还想杀掉这些狗官。
张少昀转头,往后看去,杨霄手上的弓还没收回,这箭,是他射出的。而淳王爷,拢手站在他身旁,此时看着自己。
“明叔,我送你一程。”张少昀收回视线,往前走,站在明叔跟前,手中的剑就要落下,余准冲来,将他剑隔开。
“你想都别想。”余准咬牙骂道,“张少昀,拿你命来还清风寨的血债!”
明叔握剑的手松了劲,没杀掉这几人,他心不甘。可他没力气了,连撑,都快撑不住。
有人踏雪朝他跑来,传入耳内的喊声很是模糊,就连那人来到他面前,混浊的双眸也无法看清,眼前尽是一片血色,但他知道,是苏木来了。
他伸手抚上苏木的脸,听不到她声音,然而她温热的泪水落在自己手上,能感觉到。明叔轻声温柔哄道:“小宝听话,不哭。”
“明叔,您不能有事,您答应过我,会好好活着的。”明叔胸前的利箭刺痛了她的眼,苏木宁愿此刻倒下的是自己,也不要再是寨子里的任何一个人。她发誓不要再让大家受伤,可现在,明叔就倒在她面前,她却无能为力,不,她不要明叔倒下,“明叔,我错了,是我做错了,我不该把他带进寨子。是我害了大家,对不起,以后我都听您的,寨子里就我们,不要别人,都不要了。我求您,不要留下我们,我不能没有您,您一定,一定要活着。”
明叔突然猛烈咳嗽,鲜红的血不断从他口中吐出,苏木吓住:“明叔,我带您去看病,陈大夫会治好您的,您撑住。”
血吐出后,明叔清醒了些,听到苏木悲痛的哭声,心里揪紧。他们都死了,留她独自活在这世上,过于残忍,她该如何度过。他也想活着,保护苏木,可他做不到了。
“小宝,对不起,明叔,保护不了你了。”明叔用尽力气,在她头上摸了摸,“答应明叔,好好活着。”
“我不答应,我不要您走,明叔,明叔?”感觉到明叔的手从她头上滑落,苏木不信,也不接受,骤然接住他的手,不让其落下,“明叔,您醒醒啊!明叔!”
苏木不停喊着,可明叔再也不会一脸宠溺地给她回应。
赵禾踹开来人,陈乾强拉周奎,躲开射来的箭,余准听到苏木的哭喊声,稍一愣神,张少昀的剑指向他脖颈,他忘了躲开。他们怔住,停下,往苏木那边看去,明叔躺在被血染红的雪地上,那双如鹰隼般的眼永远闭上,不会再睁开。
“明叔!”周奎喊着,往那跑去,可明叔已经闭上了眼睛,再听不到他的喊声,他无力般跪倒,泪水模糊了双眼,“苏木姐姐,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
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些人就是不肯放过清风寨,要将他们逼死。
“我要杀了你!”余准眼睛发红,反手劈开身前的剑,刺向对方胸前。
张少昀侧身躲开,余准的一招一式,都是奔着取他的命而来。
清风寨人誓死抵抗让淳王爷感到兴奋,这些土匪穷途末路,临死都不求饶不退让,垂死挣扎到最后一刻。有趣,真是有趣,许久没看过这般令人开心的场面了,他朝旁边勾勾手指。
“让弓箭手都对准那小姑娘。”
“王爷,这,不是要留活口吗?”随从惊住。
杨霄心里一惊,淳王爷的神情不是在开玩笑。
“她不会死的。”淳王爷勾起嘴角,“土匪之间还有情谊,本王这辈子都没听闻过,这次可来对了,动手。”
“是,王爷。”随从小跑上前,“所有人听令。”
一时间,弓箭全都对准苏木。
苏木将明叔放下,将他身上的箭矢拔出。面对即将袭来的利箭,她躲不开,也不打算躲了,将周奎紧紧抱住,将他护在怀里。
“姐姐,你放开我。”周奎想要扯开她的手,拼命挣扎,苏木为了保护他,会死的,“不要管我,你快躲开。”
“小奎听话,这是大当家的命令。”苏木捂住他的眼睛,将他环抱,自己也闭上了眼,只有这样,她才能守住周奎。
利箭划破天际,苏木做好了赴死的准备,然而直到箭声停止,她却没有感觉到死亡来临,没有疼痛,没有受伤。那些箭全都是指向她,她不会听错。
苏木睁开眼,眼前是无数利箭插入地面,突然意识到,猛然回头,泪水无声滚落,她张着嘴,忘记了呼吸。
箭射来的同时,赵禾用身躯为她挡下所有,他用刀强撑身体,半跪下,却仍是维持保护苏木的姿势,看到两人没事,才放下心来,而后,再忍不住,吐出鲜血。
“禾哥,”苏木哆嗦着手,抚上他的脸,鲜血不断从他嘴角流出,她想要擦掉,可怎么也擦不尽,手上都是他的血,赵禾咧开嘴,无声笑起,她却哭得不能自已,“对不起,对不起。”
“小苏木不哭,禾哥以后,再也不,取笑你了。”赵禾背上已是千疮百孔,万箭穿心,如果不是陈乾及时赶来,此时站在他身后抵挡箭矢,恐怕没有机会跟她说上一句话。他抓住苏木的手,“你哭,不,不难看。但禾哥,更喜欢,看你笑。”
苏木摇头大哭:“禾哥,我答应你,我以后再也不哭了,你不要抛下我们,我要你活着,我不要,不要你走。”
“小苏木,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小奎,男子汉不能哭。”赵禾手放在周奎头上,“保护好,苏木姐姐。”
“我答应你,禾哥。”周奎跪在他身前哭着,“对不起。”
赵禾缓缓吐出口气,手再也无力支撑,倒在苏木怀里。他声音越来越小,望着远处天边,视线越来越暗:“我想我娘了。”
“禾哥,我们去找你娘,你活着,我们去找她,禾哥!”
陈乾来不及悲痛,手上中了箭,挡不了多久,朝后喊了声:“小奎,带苏木走!”
“苏木姐姐,你快走,我和乾哥掩护你。”周奎拿起刀,他要听赵禾的话,男子汉不能哭,擦干眼泪,站起身,与陈乾一同挡住不断袭来的利箭。
走,她能走去哪,这里早已布下天罗地网,朝廷的人不会放过清风寨,也不会放过她。
宋锦书一路奔跑而来,漫天飞雪下,火光在寨中肆虐,几百官兵将寨子团团围住。
“官家剿匪,闲杂人等速速离开。”兵差厉声警告,将宋锦书驱赶。
宋锦书几次想闯进都不成,眼见身后的人就要追上,情急之下,将掩藏在袖中的短刀抽出,朝兵差手上刺去。她手颤抖得厉害,又是着急害怕,动作生疏而笨拙,正是这慌乱之举,让兵差措手不及。
兵差没料到宋锦书会藏有短刀,以为她也是清风寨的人,他们今日算是见识到了这群土匪的恐怖之处,不敢上前,反而下意识往后退。这一退,正好给了宋锦书机会,她反应快,抓住这短暂的间隙就往前跑去,然而前面的士兵却是抽出佩刀,抵在她脖子上。
“来者何人?”士兵厉声质问。
淳王爷听到了动静,问:“谁?”
“回王爷,是个百姓。”随从微微蹙眉,“穿着喜服。”
“喜服?”淳王爷来了兴致,“放了,让她进去。”
刀从脖子上移开,阻拦在面前的士兵也纷纷退开,来不及思考,宋锦书往后看去,追来的人紧跟在后。不能被抓回去,绝对不要,她回身,毅然决然进去寨子。
来人从眼前跑过,看清是谁后,杨霄抓握缰绳的手再次收紧,指甲深深没入手心。
她一身红艳喜服,本该在这落雪纷飞的洁白天地间夺目耀眼,然而到处都是躺下死去的人,他们的鲜血渗透进雪中,早已将雪地染成红泥。一时间分辨不出,到底是她的喜服映照出这片红,还是鲜血染就而成她身上的红衣。
宋锦书从未见过这般场面,放眼望去,地面几乎都是箭矢,布满整个院子,许多人倒在血泊中,失去了生命。她心跳得很快,因害怕恐惧而浑身颤抖,却仍是着急迫切寻找那些熟悉的身影,寨子里的人都去哪了?他们怎么样了?她看到了余准,余准在和张少昀对抗,其他人呢?
没多时,她在躺倒的人群中看到张鹏和王现,苍白的脸色和那双永远闭上的双眼告知她,他们已然死去。心中顿时泛起悲楚,宋锦书紧紧咬住嘴唇,她最不愿见到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兵差们都举起弓箭,而那些箭,全是对着一个方向,在那里,她看到了陈乾。
陈乾以一己之力对抗,他在保护身后的人,箭插入腿上时,他往后踉跄了一小步,很快又稳住身形,再次举起刀。而后,她看到周奎出现在他身侧,亦是举刀抵抗。
“不,不要。”她轻声呢喃,泪水落下脸颊。
“小姐!小姐!”宋府的老妈子吓得浑身发抖,眼前的场景足以将她吓晕过去,可那是她家小姐,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去送死,“小姐你快回来啊,小姐!你们可不能伤了我家小姐,她是无辜的。”
最后一拨箭朝他们飞来,苏木放下赵禾,将周奎拉至身后,持剑抵挡。
利箭插入陈乾腹上,宋锦书忍不住喊了声:“乾哥!”
陈乾朝喊声的方向看去,怔住。宋锦书怎会在这里?他只来得及看上一眼,持刀的士兵再次上前。他将身上的箭矢砍断,与他们厮杀,不时留意宋锦书那边的动静,发现有人欲要将她刺杀。千钧一发之际,陈乾挑起地上的剑,凌空狠狠一踢,那剑直往宋锦书身后飞去,将兵差击杀。
宋锦书吓住,跌倒在地,很快又爬起,踉跄着跑向陈乾。
“锦书!”陈乾砍杀掉兵差,朝宋锦书冲去,将跌跌撞撞朝他而来的宋锦书拥进怀里,后者紧紧抱住他的腰,他红了眼,“你来这做什么?快回去!”
“我不。”宋锦书狠狠摇头,“乾哥,对不起。”
听到她的哭声,陈乾心里揪紧。
“听我说,离开这里。”陈乾在她耳边轻声说道,随即将她护在身后,与敌人拼杀,血不断从伤口流出,他咬牙拼命死守,大喊,“快走!”
没有回应,陈乾以为宋锦书听话跑开。他一人对上五个兵差,杀掉三个后,手上挨了一剑,手中的刀落在地上,旁边的兵差见状,立马刺向陈乾,却被人挡住。
陈乾定在原地,怔怔地,低头看向为自己挡下剑的宋锦书。
苏木也听到了宋锦书的喊声,然而不断围攻上来的兵差,丝毫不给她留意那边的时间,当她好不容易杀掉这些人,寻得刹那的空隙,得以转身看向那边时,却是见到兵差手中的剑从宋锦书身上抽出。苏木和周奎离得近,两人同时飞奔过去,一人一刀将他们砍杀,持刀立在身前,护住身后的陈乾和宋锦书。
“锦书……”陈乾颤抖着手,想要将她伤口的血止住,可血不断从他手中渗出,浓稠,滚烫,这是宋锦书身体内的血。不,他不信,锦书不能死,她不能死。
宋锦书抓紧陈乾的手,他双目通红,眼泪落在她脸上,热乎乎的,另一只手抚上他的脸:“乾哥,他们要我嫁人,我不愿意,我,我只想嫁给你,但他们关着我,我逃不掉。”
那天苏木和了尘送她回去后,她偷偷去往清风寨的事情被她爹发现,后者一怒之下把她关在家里,不许她出去。为了让她死心,也避免连累家里人,宋程当下决定把她许配给他人,日子就定在今天。她拒绝过,抵抗过,却是徒劳,她爹根本不听。
离家前,她偷偷带上陈乾送她的短刀。轿子从家中出发,行至半路,外面的人说着话,吵吵嚷嚷,听不清,但隐隐能听到清风寨,剿匪的字眼。
她不顾礼俗撩开轿帘,青安山上烟雾冲天,而更多关于剿匪的言论也清晰传入耳中。她冲下轿子,不去理会他人如何叫喊,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要回寨子,她要见陈乾。
“我知道,我都明白。”陈乾压制哭声,“锦书,你不是清风寨的人,他们会救你,你撑住,我这就送你离开。”
“不,”宋锦书自知自己活不成了,拽住陈乾的手,“从现在起,我是。乾哥,我等不及你下山来找我,所以我来找你了。你,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我都答应你,只要你活着。”
泪水滚落,宋锦书笑起。
“乾哥,我来嫁你了,”宋锦书眨着眼睛,满怀期待,“你娶我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