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怀溪看完之后,面无表情地把那叠纸收了起来。
屋内有关“巫术”的东西已经都被拾掇好,聚拢起来看,竟然整整五大箱,塞满了好几个乾坤袋。
全是血腥气。
惠宜痴痴地望着他们,又垂下了头。
当年燕公子和她说,她是他的知心人,要她假装臣服于逢春门,实则给她打探消息。
但她的身份摆在这,又没灵术傍身,充其量不过是当个外客。
说是打探消息,如何能打探得?
燕公子对她确实很好,可如今却是故意把她丢下被人找到,接着把她送进风满楼里,要她窥探风满楼大师姐的秘密。
瞧着那大师姐,神仙一般的人,燕絮姑娘那么厉害都没能打得过她。
惠宜叹了口气。
司愉青按着周怀溪的要求,走了过来,给惠宜施了个法术,防止她逃跑。
惠宜心下一狠,开口道:“你们这些名门望族出来的小姐少爷,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周怀溪搭话:“哪里是名门望族呢,我当年不过一个乡野丫头。”
惠宜:“你是乡野丫头又如何,你生来就天资卓越。而我呢,连入修仙门派的资格都没有。”
萧璟在一旁听了,忍不住道:“惠姑娘,何必如此说?我每日只睡三个时辰,我们的付出你没看到罢了。”
惠宜摇了摇头:“这世上只睡两个时辰还庸碌无为的普通人多了去了,我就是其中之一。”
“你要是和我一样资质普通,以为靠着那点努力就能有用吗,努力的人大有人在!
你若是穷到连书都读不了,胸中无计谋,那又当如何呢。
相比之下,你都是幸运的,那就别得到好处还来卖乖了。周姑娘,你在我们这些普通人面前炫耀什么呢。”
她这一番话说的人一愣一愣的,细听极有道理,人与人之间原本便是不公平的,世道如此。
周怀溪神色平常,不作回答,只是收起了剑。
远山紫回到手腕上,成了一个没有任何纹路的素银镯,怎么看都不像是上古神器。
惠宜并不在乎她会不会回答,只是瞥着这位风满楼大师姐的神色,想看看她的性子,好对症下药。
可惜什么都没能看出来。
周怀溪一如既往地从容不迫,然而不怒自威,眉宇间掌控一切的神态尚存。
惠宜移开了视线。
她也不是毫无所获。
就比如那个被叫做“清欢”的少女,看样子毫不惹眼,但看她那日在密道中的行事,绝非善茬。
风满楼有个远近闻名的长老,掌探案堂,手段狠辣。
按着齐清欢的做事行径,应该是那位长老的徒弟。
惠宜正暗自思考者,周怀溪冷不丁微微一笑,出声:“惠姑娘在想些什么?”
惠宜佯装懵懂地问:“回去后,我要去探案堂受刑吗?”
听到“探案堂”,齐清欢下意识看了过来。
如此,惠宜更加确定了心中所想。
周怀溪看着她:“凡人,不用。”
惠宜莞尔:“真的吗,那太好了。”
-
周怀溪回风满楼后的头一件事,就是去找池雪尽。
将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和师娘讲了,当然,隐去了她看到燕絮的信上文字。
纵然燕絮看着并非聪慧之人,但也不是没有诓骗她的可能性。
加上周怀溪也有自己的私隐,这是不便告知的。
逢春门主听说自己刚露头角的弟子,意外曝尸客栈后,气得登时火冒三丈,差点要将屋子给掀了,好几日闭门不出。
逢春门上下都极为喜欢燕絮,她人缘极好,因此多的是打抱不平的人。
他们苦于没证据,没办法找风满楼麻烦。
然风满楼这边也个个怨气滔天,谁都知道自己这边死了个师姐,就是被逢春门的燕絮杀的。
不论她们间有何私仇,在此刻都变成了公仇。
是以虽然众人大多心知肚明,满楼和逢春门结下了梁子,燕絮的死是周怀溪动的手。
但除了大快人心外,并无对大师姐感到不满。
燕絮是梵音境早就不是秘密,周怀溪也不好再隐藏实力,索性隔了一个月,大大方方公布了自己已到梵音境的事情。
风满楼的大师姐,不到二十岁,就有如此成就。
当真叫人羡慕。
……也叫人怨恨。
燕斐动用了藏在逢春门外客中的暗棋,没少给她使绊子。
周怀溪也不是好惹的主。
直接将燕斐为数不多的暗棋一一择出,然后再告知了逢春门主。
这下,逢春门主对爱徒那一点点心疼也无了。
燕斐自从鹿鸣镇那日后,就在修真界崭露头角了。
原先人们都以为燕絮已是难得的天才,没成想,燕斐一个籍籍无名之辈,竟然也能登得大雅之堂。
据说燕斐是神射手,所出他手的弓箭,无一不中。
但修真界能人异士多了去了,神射手算什么,在座的诸位,哪个不是神射手?
——直到一次武功比试大赛中,他们看到燕斐一箭射中天上的凤凰鸟。
全场鸦雀无声,无人再敢自称天才。
但这种事情,本就是要人打破的。
周怀溪端坐在高台之上,被忽如其来的一根划破长空的利箭吸引了注意。
那根箭目标明确,分明就是要她的命来的。
众人看在眼里,怕在心里。
没人能够反应的过来。
然而那位一直泰然自若的风满楼大师姐,从头上拔的一根簪子上,拔下了一颗似鎏金的石头,似乎是颗棋子,直接逆着风,挡掉了横空飞来的箭矢。
周怀溪似笑非笑道:“神射手?一般般吧。”
一战成名。
飞棋掷箭的佳话很快流传开。
所有人都以为那颗棋子是什么法宝,没人敢相信,那只不过是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宝石。
是周怀溪反应奇快。
也没人会相信,风满楼名不见经传的司愉青,竟然能以琴音催眠死物。
-
冬去春来,后山的三色桃花树开了满山,如胭脂一般明艳。
集齐一罐子花瓣,摆放在屋舍内,看着也叫人心情大好。
窗户被人开了一半,和煦的春风吹进来,阵阵梨花香混合着桃花扑鼻而入,春色满怀。
一转眼,就到了两年后。
这两年里,周怀溪日子可谓是过得舒舒服服。
境界无可再晋,压力也小了不少。去年风满楼新进了一批弟子,她帮着长老们每日教他们温习剑法,传出去的,都是好名声。
每天都过得很平淡,有趣也变得无趣了。
春三月末,今日算起来,倒是个不同寻常的日子。
上巳节。
按着民间习俗,这一日的女子都要穿新衣。
周怀溪名为过节,实为满足自己**,一口气做了十多件成衣,镶着珍珠金坠,华而不实,也就只能在宗门里无事的时候穿了。
看着那些堆成小山的蜀锦料子,齐清欢不由得感叹:“有钱真是好。”
周怀溪笑道:“你要是多下山走走,猎些妖魔鬼怪什么的,还愁没钱花吗?”
齐清欢一向懒散,闻言赶紧摇了摇头,婉拒了。
又要紧着探案堂一切事宜,又要练剑,有时还要下山历练。
麻烦,太麻烦了。
她宁可过着紧巴巴的日子。
反正也不愁吃穿。
周怀溪叹道:“好吧,等会我出去买些酒水茶果什么的,你要是有想要的东西,就列出来。”
接着,她悠悠道:“师姐请你。”
齐清欢高兴地蹦了起来。
周怀溪趁着还是白天,去了一趟市集。原本下意识去福缘铺子想买写草莓馅包子之类的给云祈,但走到那才想起来,之前被她扫荡过了,一时无言。
晚上买了酒水,一堆人围在日沉阁里,把好好的议事堂偏生变成了宴会厅。
姜席玉看了两眼一黑。
下一刻,姜长老又被一堆弟子围着,要她做几道好菜。
谁不知道姜长老手艺一绝,被夸了好久,姜长老脸都热了,不好意思拂了众人的兴,直接大手一挥,进了膳房。
几个熟络些的男弟子也过来凑热闹。
齐清欢道:“萧师兄,你一个男子,也要跟我们一起参加上巳节宴么?”
萧璟摇摇扇子:“不行?”
周怀溪转了一圈,没看到司愉青。
想了想,他的确是最守礼节的那个。知道这儿大多都是女子,哪怕两年过去,已经互相熟稔了,也未曾有半分逾矩。
几个师姐笑着把几个男子遣散走,女弟子们纷纷入座。
男子那边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节日,另在一处开宴会去了。
觥筹交错之间,丝竹声起。周怀溪一盏又一盏美酒下肚,烈酒入喉,又麻又爽。
周怀溪很爱喝酒,云祈喝起来也跟不要命了一般。齐清欢不太能喝酒,但此情此景,她硬强迫着自己喝,看得众人都想着无论如何也不能输给师妹。
直到子时末,宴会才结束,齐清欢才被几个住在一块的师姐拖着走了。
周怀溪和云祈都是各回各屋。
虽然周怀溪神色看上去有些沉醉茫然,但她沉稳平静的步履仿佛是在告知众人:拼酒,我是无敌的存在。
有个师妹看着她的背影,夸赞道:“不愧是大师姐,酒量这么好。”
另一人犹疑道:“可是……大师姐走的方向,好像不是回梨园的路?”
反而像是……去红梅居。
众人不敢细想,纷纷移开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