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那抹鱼肚白,周怀溪果断收剑回鞘。
外面已经有些人走动的声响,燕絮的尸体还在此处,一时无法搬运开,不过也不用搬运。
毕竟是在外面,是谁动的手如何能够说得准,毕竟当今世道,看不惯逢春门的人多了去了。就算逢春门头一个怀疑风满楼也无妨,是他们先隐瞒行踪在先。
周怀溪将窗户开了条缝,往外瞄了眼,守夜的弟子正打着盹。她微微蹙眉,记下了那名弟子的名字,等回到风满楼会让他领罚。
与此同时,萧璟眼皮动了动,周怀溪直接随手拿了件衣服蒙住他眼睛。
萧璟震惊道:“大师姐,你这是做什么,你不会要强迫我做什么奇怪的事情吧?”
周怀溪:“?”
司愉青道:“师兄,不要乱说话。”
周怀溪骂道:“没事了就赶紧起来。”
“不是,这是什么地方啊!”萧璟嚷嚷:“还有,你能不能先把这东西从我脸上拿开!”
周怀溪果断拒绝:“不能,你跟着我走。”
她带着两个人绕过了所有暗线,随后回到了各自房间。
萧璟被周怀溪推进去的时候还是一脸懵。
周怀溪往远处看了看,她记得原先这里是有几名燕絮的眼线,但如今却是不见了,想来是跟着燕斐一同走了。
先前福缘宴的礼仪娘子说,燕斐极疼爱妹妹,看来不尽是。
生命的危险关头,燕斐能抛下燕絮独自离开,就连给妹妹的眼线,都是不全然听命于她。
周怀溪心道,这对兄妹,好像关系并不是那么好。
她脚步匆匆,直奔晴月房间里去。
如眼的是一个没有脸的尸体。
上面猩红的血诡异可怖。
周怀溪咬紧牙关。燕絮已死,等她抓到了燕斐,定也要将他大卸八块。
她大叫出声,假装是才知道晴月死于非命。
很快风满楼的弟子和其他一些住客纷纷过来一探究竟,等看清里面的景象后,全都傻了眼。
周怀溪问:“有人见到惠宜了吗?”
众人摇头。有弟子忙道:“晴月师姐这是……”
“将尸体带回去吧。”周怀溪疲惫地往后走:“我去看看云祈。”
由于白天的时候晴月就已失踪,是以众人看到尸体,并不是特别震惊,更多的是悲痛和惋惜。
游历本就危险重重。
云祈房间的烛火已经亮了,周怀溪推开门,见她正拖着重伤的身体往前走。
周怀溪过去扶了一把:“还有哪儿不舒服吗?”
云祈脱口而出:“松鹤子她……”
周怀溪没说话,只是看着她。
云祈懂了,沉默片刻,又问:“晴月呢?”
周怀溪哑声道:“死了。”
“是逢春门的人干的,我看到了逢春绫了。”云祈道:“那个女子已到梵音境,我没打过,但当时你来了,她没杀我。”
周怀溪:“我知道,那个人叫燕絮,我杀了。”
云祈抬眸:“……你?”
她抓住了周怀溪的手腕。
周怀溪道:“我也到梵音境了。”
同为梵音境的最低阶,拼的就是武功了,逢春绫对上远山紫输了,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云祈道:“逢春门说过两日再来找我们汇合,原来是想趁我们不对动手,可是为什么?”
周怀溪看着她,一字一句道:“他们知道你是妖的事情了。”
腥风血雨才刚开始。
她们必须赌。
赌燕斐不会为了燕絮将事情抖出去,他一旦说了,周怀溪必然会追杀到天涯海角。
如今他们只能互相牵制。
当年风满楼的长老定下云祈是神女后,又定了周怀溪为下一代神女。
如果云祈是妖的事情被发现,定要被绞杀。云祈死了,周怀溪就会入主神女殿。
神女在紧要关头,是需要以生命献祭天道的。
一旦成为神女,就代表着随时会死。这不是周怀溪所期盼看见的。
云祈问:“你杀燕絮会被发现吗?”
周怀溪知道她的意思,正色道:“荒郊野外,谁知道是我动的手?”
云祈点了点头,又道:“怪我这个神女没能力。”
闻言,周怀溪默不作声。他们这一支队成员算是宗门里的佼佼者,已经很久没有人因故离世了,忽然发生了这样的事,任谁都会寝食难安。
直到萧璟来敲门,说其他人已经准备好,可以动身回去。
周怀溪这才挪动了身子。
几个师妹在旁默默流泪,叫路人都看了于心不忍,纷纷递上手帕。
等周怀溪再往前走了几步,看到了一个娇俏但年幼的身影。
这只女妖法力微弱,看上去营养极为不良,一看就是没怎么吃过肉。左边耳朵只有寻常人的一半,但看上去又仿佛并无缺漏,仿佛就该是半耳一样。
这种妖叫做半耳怪,也因如此,别人一眼就能看出她是妖。
她双手一并提着一只竹藤编织的篮子,里面装着满满一篮金黄色的砂糖橘。
众人立刻将手移到剑上。
周怀溪认出了她是密道里阴她救人的那只小妖,心里柔软了几分,低下身子,问道:“有什么事吗?”
小女妖把篮子往前递,颤颤巍巍答:“你救了人,是好人,这是我阿娘叫我拿来报答你的。”
“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阿婉。”
周怀溪不多犹豫,接了过来,笑道:“多谢你,阿婉。快回家吧,不然你阿娘该着急了。”
“她怎么可能有阿娘,”萧璟嗤笑一声:“别是偷的吧。”
原本他只是随口一说,谁料阿婉竟然脸颊微热,俨然是一副被拆穿的样子。
萧璟震惊道:“不会真被我说中了吧?”
周怀溪拿了块银元宝给阿婉,让人把那篮砂糖橘给众人分了,摸了摸阿婉的头,温声道:“把这个放进橘子树下,以后可不要拿别人东西了哦。”
阿婉红着脸点了点头。
云祈也过来,道:“她好像无家可归,要不我们把她带回去吧?”
众人:“……”
周怀溪站起身,无奈地道:“以前有个弟子心软,带了个孩子回去,你忘了后来发生什么事了?”
此言一出,每个人都想起了那个年方十岁的男孩拿着菜刀,趁一个弟子不注意砍伤了他。
那场面,至今诡异惊骇。
云祈还要说点什么,齐清欢劝道:“神女,还是算了吧。”
谁料,她话音刚落,周怀溪余光撇到了一阵银色的刺骨寒光。
萧璟的佩剑已经刺入阿婉的胸膛。
周怀溪怔怔望着。
萧璟抹开嘴角被溅上的血。淡定道:“妖都是会害人的,今日你可怜她带她回去,明日她就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不如杀了算了。”
周怀溪怒道:“她救了人!”
萧璟却道:“大师姐,你焉知那不是迷惑你的把戏?”
“是不是我自有判断。”周怀溪皱眉:“人非全善,妖也非全恶。”
萧璟:“回去我会自行领罚。”
如此,周怀溪也不再多说什么了。
当日众人将鹿鸣镇翻了个底朝天,终于找到了惠宜……也就是巫婆。
也难怪镇民都对巫婆的巫术百信不疑,原来她还真有一口大锅,里面煮着奇怪的药材,有绿有紫,甚至还有人血。
但惠宜实实在在是个人,没有必要喝人血。
周怀溪闻了闻那味道,确信道:“这是人的心头血,妖喝了能提升修为。”
云祈道:“应该是给松鹤子的。”
周怀溪四下看看,见其他人都在远处,才放下心来。忍不住道:“你声音小一些。”
云祈道:“好。有件事我忘说了,松鹤子死前对我说了句‘姐姐,你害的我好苦啊’,我大概能懂她意思。”
周怀溪也懂了。
明明是一母同胞的姐妹,一个位居神女风光无限,另一个隐姓埋名藏身于人人讨打的虫谷中,怨恨由此而生。
周怀溪安抚了她片刻,知道云祈需要冷静,便走开了。走到一个角落里,她倚在掉漆的柱子上,从袖子里取出一叠宣纸,上面都是陈旧的墨痕。
那是燕絮房里的,放在桌上,周怀溪顺手拿了。
惠宜做这些事情,应该是和逢春门有关系的。逢春门外客遍地,惠宜应当就是其中之一。
但看上去,惠宜听命的是燕斐,而非燕絮。
还有,为什么燕絮就算拼命也要杀周怀溪?
薄如蝉翼的纸展开,上面的字迹极为飘逸。
“我的名字叫絮,我讨厌这个名字,仿佛是在说我是个绣花枕头。我喜欢哥哥那样的名字燕斐,一听就是未来能够大有所成的名字。”
“可我的父亲重男轻女啊。
民间就是如此,总给女子取温婉贤惠淑女美丽的名字,给男子取扶摇直上寓意美好的名字。”
“逢春门的掌门把逢春绫传给了我,说女子柔软,用绫缎刚合适。
真是个笑话。
我不喜欢逢春绫。”
“我有个侏儒人朋友,他很惨,因为是侏儒所以常被人欺负,但他为人善良,对我很好。我与哥哥原本只是路边的乞儿,是他当初一直在帮助我们。把福缘铺子留给了我们。我拼命的努力,学会了所有旁人学不会的东西。”
“我要杀了周怀溪,替他报仇!替他报仇!替他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