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上学有认真念书吗?”
我才半只脚踏进家门,妈妈的声音便从餐桌前传来,夹杂着汤匙撞击瓷碗的声音,我盯着手中尚滴着水的伞,移不开视线。
“你没听到妈妈说话吗!”尖利的,像是冰冷刀尖划过金属。
“就是很平常地上课。”我一句话带过这个话题,我有别的话想说。
“你清楚你现在的身份吧,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好好念书,不要想些乱七八糟的事!”
我即将脱口而出的话就这么生生咽在喉咙。而我的沉默也引爆了她的怒火,她嘴里蹦出的伤人的话像是有了实体,变作一块块石头砸在我身上。
我抿了抿嘴,压下险险要吐出的反抗愤恨,我知道,我不能说,这些话不仅中伤她,也中伤我。
“啪”
是筷子砸在桌上的声音,像是狠狠打了桌面一巴掌,我为自己的想象感到有点好笑,可后继而来的空虚却将我微扬的嘴角拉下谷底。
你还有什么好笑的?
“我和你说话你为什么不回?!”
筷子由于惯性继续向前滚动,不断地撞上盘子,勺子,碗,清脆的响声断断续续,它滚动地很慢很慢,不断地碰壁,不断地尖叫。
我盯着地板,虽有种要将地面盯出洞来的气势,可视线的终端却是什么都没有。
我有时常常会想,我的妈妈,她是如何做到由漠不关心的低声,陡然便能提高音调,变得如此刺耳难听,像是置身于万丈高空,不断膨胀的气压冲击着我脆弱的耳膜,很痛很痛。
长年累积的沉默空气堵在我和妈妈之间,我总在她工作疲倦甚至在沙发上睡去时,久久地凝望着她的脸,日积月累的皱纹隐秘在厚厚的粉底下,白发根根逐渐包围黑发,像是攻城掠池誓要占领岁月的盗匪,又像是月下赏花无力轻吟的呻吟。
我不知道一个人为何能同时让人怜爱又能同时令人憎恶,我总在她轻言细语时幻想将我的全部的十五年的人生都无条件赠与她,也总在她讽刺嘲弄里盼望着她的死期能无限接近此刻我心脏疼痛的当下,我爱她,我也恨她,而且我明白她对我也是如此。
最后她不再理会我的沉默,只自顾自地收拾吃完的饭碗,而此刻我甚至还没有脱完湿漉漉的鞋子。我想起隔靴搔痒这个中国成语,我理解得不好,不过我的脚底传来冰凉的雨丝,这些雨滴从距离我几万米的高空奋不顾身地跃下,而后心甘情愿地化作我鞋底的一抹凉,凉,很凉,不过它是为我而来这件事终究令我感到温暖,只是可惜,心脏的跳动依然如置于冰窟。
我沉默地走进玄关,还残留着凉意的脚踩在柔软的木板上,传来吱嘎响声,妈妈的声音追着我,逼迫着我回应她,可她不明白我已经在耗尽全力来抑制着不和她起争执,我也理亏,她明明也没说什么,但就是很好笑得触及到了我所谓的底线,我的底线就像是跟着她的话而移动,每一次的碰撞都能催生出火山喷发般的仇恨,浪潮般淹没我,我喘不过气,只好张嘴呼吸,但张开的嘴就成了刺痛我和她的武器,她是我的母亲,她也是我的仇人。
我进了房间,不太饿,随手把书包一丢,整个人埋进了被子里,柔软的被面摩挲着我的脸,像是轻轻的安慰。
我鼻子有些酸,其实我有好多,好多,好多话想和她分享,我甚至在进门前都想好了怎么和她搭话,这些说辞很难想的,我在滑梯上呆了好久才琢磨出来,怎么说能让妈妈开心,怎么说能让她不要那么累,怎么说能让她觉得今天我开学是个很有意义的日子。
但是没有。
她没有给我这个机会。
我明明很想和她说的,我想和她说我今天好像交到了好朋友,叫水谷,还是个学霸,走路时两根辫子能安分地贴着身体,很乖,我想和她说今天认识了一个路痴同学,叫山口,长相实在帅气,我想和她说我没和藤花分到一个班,稍微有些寂寞,我想说.......我想说今天看到很多家长来接孩子放学,我也有些想你。
有什么湿了我的脸颊,冰凉的,明明肚子不饿,但感觉胃好空,好空,或者应该说不止是胃空着,还有些地方也是。
呜咽声蒙在被子里,灰色在房间里肆意攀爬。
没有人听我说话。
——
“春里,你昨天没睡好吗?”藤花关切地盯着我,像是要查找出我熬夜的证据,我避开她的视线,摆摆手,“没有没有,就是昨晚写作业写得晚了点。”我瞎掰着。
“第一天就那么多作业?”藤花本来很疑惑,皱眉思考了一下便恍然大悟,“哦哦,是你们补习班的作业吧,真是不做人,天天压榨学生。”
我胡乱地点头附和,委屈你了,友峰机构。
“话说你们补习班有没有帅哥美女啊?”藤花亮晶晶的眼眸在我眼前转啊转,我脑海中浮现出了几张脸和......一抹金色。
“...有,但我都还不太熟,除了有一个是路痴我知道。”
“路痴!现在年轻的路痴还挺多见的,真可怜。”
算了藤花,不要可怜他们了,他们这些少爷日常出行都坐计程车,我们还是可怜自己吧。
我正在心中默默想着,眼前突然出现一个身影,走得很快很稳,是水谷同学。
我和藤花交代了一声便快步走上前去,水谷同学刚好转头便看见了我。
“嗨”
我扯起一个微笑,水谷同学总是让我很放松,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像是将我置身于温暖的巢穴里,脑袋里什么都不需要有,只需要向前看便好。
我和藤花水谷聊了一路,进了班级才结束了话头,我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班级很安静,我突然想起昨天在补习班前见到的那个有些瘦削但很高挑的黑色身影,让我想起丛琳里身姿矫健的黑豹。
我还在自己的幻想里,却听见耳边传来同学们窃窃私语的声音,我转头,发现我的后桌正在和另一个同学悄悄聊着什么。
“你知道昨天发生的那件事吗?”后桌看着我回了头,迫不及待地向我抛出了“橄榄枝”,我顺势接受。
“昨天,有个新生在体育馆后边和三年级的学长打架!据说那个学长伤得超重,墙上都是血!”后桌说到这特意停顿了几秒看我们的反应,我适时地摆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他满意地点点头继续说到,“而且那个新生你们知道是谁吗?”
我和另一个同学同时摇摇头,后桌嘻嘻笑了几声,“你们还记得昨天没来的那个新生代表吗?”
“是他!?”另一个同学没控制好音量,叫了出来,声响霎时间吸引了全班的注意,我们抱歉地和周边的同学笑笑,继续我们的话题。
后桌收回抱歉的笑,立马摆出了高深莫测的表情,“而且他还和我们同班。”
我和另一个同学瞪大了双眼。
“他叫吉田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