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织意是江城某公办小学的一位音乐老师,日常工作外最大的爱好除了刷视频就是逛吃各家甜品店。她逛过的甜品店不少,也算是个老饕了。
小学放学时间早,她又是相对清闲的副科教师,不用负责晚托班的管理,五点一过打完卡就可以离开,生活相当舒适。这天傍晚也是这样,陈织意下班前刷到一条甜品推荐的帖子,店铺刚好是前些日子姐妹们和她推荐过的,择日不如撞日,干脆决定过去试试。
日光西斜,她踩着人行道上落叶,拐进传闻中的那家猫咖。
此时是下班高峰期,城市主干道上堵得一塌糊涂,店里没有其他顾客在,陈织意走进店内时上一桌客人刚好离开。
她谢绝了前台店员小姐推荐的撸猫服务,按着朋友们的推荐点了经典口味的提拉米苏,又要了一份桂花乌龙瑞士卷打包带走。
甜品是在展示柜里陈列的,她才找到一个靠窗的舒适位置坐下,另一位店员就端着托盘把她要的甜品端上来了。
陈织意下意识说了谢谢,抬眼时扫见对方精致的五官,再然后又见到对方扎起的长发,注意力一下被吸引住了。
“欸……?!”她没忍住惊叫出声,嘴巴都要合不拢了,“你就是那位——!”
她是刷到过那个先前在江城本地小火了一把的视频的,也知道先前热度还在的时候有多少人专门到店里来都没能见上对方一面,只是没想到自己今天运气这么好,一来就遇上了。
物与维持着礼貌的微笑,凑近了同她做一个噤声的手势,道:“今天店里有新品试吃的活动。”
他把整个托盘放到桌面上:“您愿意试试看吗?”
陈织意这才看见,托盘里还有半块淋了生巧摆上榛子做装饰的拿破仑和同样被刀整齐切去一半的奶油酥皮泡芙。
美色在前,她晕晕乎乎地拿起了托盘上的餐叉,又晕晕乎乎切下了拿破仑的一角,送进口内。
千层酥的美名不是盖的,她吃得出夹着奶酱的千层酥应当出炉有一阵了,但酥皮依旧金黄蓬松,层层叠叠累加起的油香味还在,她一吃一个不吭声。
两片千层酥中间的夹心似乎不是普通的卡仕达酱,奶酱呈浅黄色,表面还能见到零星的深色小颗粒,陈织意尝了几口都没吃出来是什么特殊的口味,以为那是昂贵的香草荚。她甚至在想,朝九的老板竟然这样慷慨,香草荚都愿意用在试吃品上。
叉子铲起点缀在最上面一层千层酥上的半颗榛子时,她才恍然大悟,反应过来,那应该是被粉粹的坚果表皮。
千层酥表面除了大块的榛子还有榛子碎,极薄的一层生巧和榛子果仁碎搭配在一起,虽有点腻,但胜在搭配经典。陈织意咽下生巧榛子碎和面皮的混合体,清了清嗓子,还没说什么,那位生得实在好看的店员小哥就适时为她端上一杯清茶。
和她预想中的不一样,朝九提供的茶水不是常见的打着伯爵红茶名号的茶包泡纯净水,而是苦味稍重的茉莉花茶。
绿茶茶叶在杯底舒展,茉莉花清爽提神的香味也彻底融进茶水内部,只啜饮一小口都能细细品味上许久。陈织意忍不住猜测,老板应当是个很有格调的人。
解腻解得差不多了,她的目光转向一旁有拳头大小的泡芙。
酥皮看上去和泡芙表面贴合得很好,要比常规菠萝包上的酥皮更小块些。泡芙内部则是和拿破仑的夹心别无二致的榛子味奶油,中间还有焦糖色的流心酱料,将将要淌到泡芙底下。
陈织意虔诚地举起餐叉,舀了点奶油准备尝尝味道,才一入口眼睛就亮了:
——要飘起来了!
同样是榛子味的奶油,刚才那份拿破仑上的是先挤的,而她现在尝到的是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室温下将融未融的状态和冷藏状态显然无法单纯横向比较,但陈织意能笃定,自己更喜欢后者的口感。
很难去形容冰冰凉凉的奶油在舌尖化开时的滋味有多美妙,像是整个人都躺在云端,被松软又浓厚的牛奶黄油云托着,全身都不由得放松下来。
下一勺也是下一刻,陈织意尝到了浓浓的焦糖味。夹心的酱料浓郁,唇齿间还能感受到坚果碎特别的颗粒感,只是榛子味被焦糖味盖了过去,需要仔细些、再仔细些才能尝到榛子原本的风味。
不知不觉间,面前泡芙的内陷被舀去许多,顶上那层帽子似盖着的泡芙皮就倾斜下来。陈织意及时发现状况,一口咬上了颜色焦黄的泡芙皮。
酥皮清甜,外壳应当是复烤过,酥酥脆脆,咬下时会有碎屑掉进盘里,可以算作约会甜品黑名单的典例——试想两个人面对面咬着脆壳嘴角沾了碎屑的场景,还要一边顶着嘴角碎屑一边说话,现场绝对是灾难性的。
不过陈织意此时已经顾不上自己形象优不优雅了,她只顾得上在品味美好的同时感叹制作这份甜点的人手艺是真的完美。酥与甜、脆与香的结合,榛子、焦糖和海盐的浑然一体,还有奶味轻盈、入口即化的奶酱,组合在一起,任何嗜甜的人都拒绝不了这样致命的诱惑吧?
等她终于从这样一场甜食的盛宴上满意离开,回过神来才发现手边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份新品试吃意见表。表上印着朝九标志性的花纹,送这份意见表过来的年轻的店员早不见身影,大概已经到后头看不见的里间去了。
提拉米苏是吃不下了,陈织意打算直接打包带走。看在老板大方款待的份上,她诚意满满,往意见表上刷刷写下数行,不忘添上一句:“店员小哥哥人好心善,老板考虑加加薪吗?”末尾还补了个简单几笔勾勒出的小巧笑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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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所有试吃的评价传回来,说法大同小异,但至少两种新品都没有踩中雷点。半个泡芙吃完会觉得有点腻、拿破仑的千层酥部分从冷柜里拿出来后会变软影响口感……许长倾挑出评价里有用的几条,在备忘录里记下口味调整的方向。
泡芙只一层酥皮外壳,无论内陷多有新意,口感的丰富性还是欠缺了些。他把最终上新的品类定下,偶然翻见那叠意见表里一张字写得多些的,抽出来仔细看了,瞥见“加薪”两字时右眼皮一跳。
倒也说得在理,许长倾想,就按现在的情况来看,他这个黑心老板确实只包吃包住,物与在这完全是打白工,虽然在今天以前,他的所谓“工作”只是管着店里那些猫而已,还是人自己要求的。
他脑子里各种声音吵吵嚷嚷,忽然听得有人在和他讲话,声音熟悉又陌生。说熟悉是因为音色他近来听得多,陌生则是因为对方吐出的词句。他抬眼往操作间外望去,门口倚着熟悉的人影。
一天下来,对方和岑凛学了很多东西,连岑凛对他的称呼也学来了,喊的是“老板”。
厨房角落里的小窗留了缝,没有完全关紧。有风从空隙处钻进,棕色围裙和惹眼的白色发丝都被吹得轻晃,物与见着他意料之外的反应,眼里笑意盈盈。
——人什么时候会失语?
许长倾活了二十八年,头一次清楚地意识到,纵然自己顶着生性冷淡的名头也躲不过成为视觉动物的命运。
原来世上有这样的存在,他只站在那里,什么都不做,只是笑一下,都能让人惊艳到忽然忘记下一秒本该说什么话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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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与觉得有哪里出了点问题。
从他站在操作间门口喊了对方一声开始,许长倾就变得有点奇怪,具体表现在骤然减少的对话词数以及忽然就试图避开和他视线相触可能的异常行为。
他不明就里,把责任归于是自己与人类交流的经验缺乏,临时请求来自岑凛的场外支援。
“是这样的,”他试图解释给热心肠的店员听,“许长倾……老板他好像对我有点意见。”
岑凛:???你俩不是好着?
物与:“我喊了他一声‘老板’,接着按你说的提醒他该缴水电费了。”
“他应了,之后就变得有点奇怪。”
他把许长倾的异常重述了一遍,虚心求教:“这是什么意思,或者说,我做错什么了吗?”
“啊?”岑凛和他一起懵逼,“……可能他今天又在发什么神经?”
于是两个人一同踏上观察猫咖老板的神奇道路。
离打烊还有一段时间,岑凛重任在身,一边干着杂活一边不忘寻找许长倾身上可能存在的,各种导致他行为异常的蛛丝马迹。
许长倾被她看得背后发毛,又不好问什么,只得自觉远离她的视野范围。
送走店里最后一桌客人,前台的工作就闲下来。岑凛见状凑到另一位已转正的店员身边,悄咪咪和他讲:“我没感觉出有什么差别哦,你觉得……?”
许长倾鬼魂一样,悠悠从里头探出只手将帘子掀起:“很闲?前面来客人了。”
然后他喊物与,说有空进来帮个忙吗,声音风轻云淡,听不出任何端倪。
岑凛心说你怎么知道有客人来,眼观八方耳听六路吗,谁知一回头真见到了老客户。她一哆嗦,自觉滚回岗位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