臧珍珠跑啊跑啊,无数记忆像风一般涌进脑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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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你这个没人要的孤儿,每天都跑来我们学校做什么!”
“学校不欢迎你!你没交学费,凭什么进学校!”
“快滚开,滚开!孤儿!”
臧珍珠被一把推倒在地,手被石子戳出一道血痕。
她吃痛叫一声,从旁冲出来一个身影,一脑袋顶翻推她的男生,又一拳头砸到另一个男生的嘴上。
这个身影远远没有两个欺负臧珍珠的男生高,甚至比臧珍珠还矮一些。
他嚣张地反击就像一只小羊羔般,一点震慑力都全无。
“狗子,是你?!你又想挨打了!”
两个皮糙肉厚且欺负人经验老道的男生很快爬起,齐齐朝小羊羔攻击去。
臧珍珠比他们更早爬起,拽起地上的书包就朝两人炫去,接着拉起小羊羔就朝学校外跑。
小羊羔前一秒还扯着脑袋凶得要命,被臧珍珠一牵,立马乖乖跟着她撒开腿跑。
两人拼命跑着,大口喘气,肺在疯狂运转,跑到小羊羔噗嗤一声摔倒在地上后才停下。
臧珍珠回头一看,阿狗满脸眼泪鼻涕,正仰着头看她。
那张本就奇怪又难看的脸朝她挤出一个类似撒娇的表情。
臧珍珠:“......”
她扶他起来,替他擦掉眼泪。
阿狗的脸很丑,但却意外的白净柔软,像一颗鱼丸!
她趁机捏了捏,在他反应过来时又去替他拍干净身上的灰尘。
臧珍珠:“阿狗,你不会讲话?”
听闻,男孩点点头,不哭了,盯着她看。
臧珍珠指着他身上粉红的上衣和红色布鞋,脸色有些冷,“奶奶把我的衣服给你穿了,你就要爱惜,知道了吗?再摔跤,别说他们,我也要揍你了。”
阿狗瞪圆了眼睛,丑丑的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臧珍珠高冷转过身,大步往前走,嘴角却疯狂上翘。
阿狗慌忙追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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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些日子,这个叫阿狗的男孩突然光溜溜地出现在她家附近,奶奶给他洗了澡,拿了她的衣服给他穿上,又拿了几个红薯给他吃。
他吃完,看见臧珍珠回来就跑了。
臧珍珠本来就生气杨孝康又划了她的课本,朝她的书包里头扔石子和丢垃圾。回家看见陌生男孩穿了她为数不多的衣服还没礼貌地跑走了,一肚子火。
第二天,她就听说了,杨孝康说脏丫头放学不回家跑到他们家盯着他们看,还朝他们院子里丢石头。
她觉得不可理喻,于是在上学路上再见到这小子,她就假装没看见。
很显然,杨孝康他们也发现了,阿狗穿得是女生的衣服,而且还是脏丫头的!
他们将注意力转移到阿狗身上,只要看见阿狗就来围堵欺负他。
臧珍珠上学和放学,每每都能看见他在前面走着。
而他明明不在风车小学上学,每日都要和他们一样,按时出现在校门口,之后再离去,等到放学时刻又跟那群送孩子上下学的家长同时出现。
臧珍珠想不通他在干嘛,杨孝康几人忙着欺负他,就忘记了她,她高兴还来不及呢。
但回回臧珍珠看见他被欺负,心里都有些烦躁。
杨孝康几人不顺路,分别往家回去,路上只剩了两小只。
阿狗一个人低着头在前头走,臧珍珠在后头。
两人一前一后走了几天,臧珍珠好几次想开口跟他说话都忍住了。
他又不是专门陪她上学的,她这是在自作多情。
但今日早晨,臧珍珠起了个大早,比以往早到学校,果不其然碰见了杨孝康二人。
二人差点都将臧珍珠给忘了。一看见她,立马迎上前,去夺她的书包,扯她的发绳。
臧珍珠暗暗地想,那家伙到底是不是在帮她,马上就能知道了!
在看到阿狗冲出来的瞬间,喜悦甚至比疼痛更清晰地充盈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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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逃课去山里到处跑。
准确来说是臧珍珠逃课,带阿狗在山里转。
“我知道哪里有蘑菇!跟我来!”
臧珍珠拉着阿狗漫山遍野地摘蘑菇、折花、摘果子,甚至还带他去远远的堰塘里钓鱼。
阿狗一路都乖乖牵着臧珍珠的手没有松开,就连钓鱼都要跟她牵着,甩都甩不开。
臧珍珠手上简陋的鱼竿突动,她眼疾手快拉起鱼竿,喊道:“快拉!”
两人使劲往岸上拽,一个白影倏地弹上岸,两人一起摔了个屁股墩。
白影摔到二人身上,浑身湿漉漉的,抬起头,露出一张惨白的小脸,幽幽道:“嗨......”
臧珍珠:“!!!”
她吓得不轻,拉起阿狗就跑,跑出一段路停下来,一回头,白影居然轻飘飘跟在他们后头了一路!
白影朝二人打招呼:“你们要去哪?带上我吧?我一个人实在太无聊了。”
一直牵着阿狗的臧珍珠,见阿狗表情淡然,很快也平静下来,仔细打量白影。
是个很好看的女孩子。
臧珍珠问:“你怎么在水里啊?”
“诶?”白影怔了怔,“你们不住在水里吗?”
臧珍珠:?
“你叫什么名字?是风车村的人吗?”
白影想了想:“是呀,我叫霜霜,霜降的霜。”
“我是珍珠,他是阿狗。我们准备回去了,不能让奶奶知道我逃学了。你要跟我们一起回去吗?”
霜霜点头:“好呀。”
三人往家走,霜霜突然哎呀一声:“我也要回家去。”
“你家在哪?”
霜霜摇摇头:“我忘记了。”
虽然没在小学里见过霜霜,但村里没上学的小孩也有不少,臧珍珠自认为对风车村还算熟悉,便主动提出送她回家。
阿狗却有些为难,牵住她的手不愿走了。
臧珍珠可不管他,大步扯着二人朝村里走去。
走了一半,远远看见臧珍珠的奶奶拿着她的书包朝他们走来。
奶奶将珍珠抱在怀里,泪水不停:“你怎么不去上学呢?”
臧珍珠不知道怎么开口,眼神躲闪,却发现身边两人不见了。
奶奶趁她在四处张望时发现了她手上的伤,心疼地牵起她,两人无言,一起朝家走去。
老师今天找到了家里,跟她说,臧珍珠同学逃学了。
她说,这个孩子有些不合群,可能是有问题,要她带去城里检查检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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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到阿狗时,是一个午后。
小学生们都排队去食堂吃饭了,只有臧珍珠在到处晃荡。
刚好发现了站在学校外头的阿狗。
阿狗变得更丑了,一张脸有些皱皱巴巴,尖嘴猴腮,连皮肤都黑了一些。不过个子倒是窜得极快,才几天功夫没见,他就长得比她高了半个脑袋,现在她得仰起头跟他讲话了。
“你这些天去哪了?我到处都找不到你的人,你家住哪?”
阿狗摇摇头,只是让她牵着走。
臧珍珠小心翼翼将他带进学校,两人在无人的教室,凑着头一起画画。
“我设计的衣服,好看吧!”
阿狗对着纸上粗犷不成型的线条和溢出线框的颜色点头。
臧珍珠却愣了愣。
别人都说她是在鬼画符,唯独他说好看。
阿狗的肚子突然响起了肠鸣声。
臧珍珠问他:“你饿啊?”
阿狗点头。
臧珍珠咬了咬牙,牵着他往后走。
这时食堂已经无人了。
臧珍珠从洗手池后面摸出一个碗,到水池下洗干净,从泔水桶里挖出一碗。
风车小学提供午饭,交了钱就能留在学校吃,不用孩子来回奔走,家长一般都乐意出这个钱。
但臧珍珠的学费至今也没有凑齐,她知道奶奶没有钱,所以从来没有跟奶奶提过这件事。
早上两个红薯下肚,到了中午她就饿得两眼发黑。
实在饿得受不了了,她就站在食堂看,企图望梅止渴。
她发现她的同学们吃了没几口,就将碗里的午饭倒在了泔水桶里。
她还发现,有几个家里条件不错的小孩,打了饭后直接将饭倒了,转而拿着零花钱去小卖部买零食吃。
她咽了咽口水,心想,那都是他们不要了的,我吃了应该不会说吧。
她这么吃了一段时间,没有被人发现。
但今天,带着阿狗来蹭饭,她连人带碗被抓到了。
“快来看呀,脏丫头偷垃圾吃了!”
“天啊,她怎么跟猪抢饭吃呀!”
“快去告老师,臧珍珠没交钱还偷吃!”
阿狗像一只蝙蝠一样扑上几人,扭打起来。
有什么东西在臧珍珠脸上烧开,火辣辣得痛。
臧珍珠被拉进了老师办公室,而阿狗被赶了出去。
老师一脸复杂看着她,不知说什么,拿了两块饼干塞给她,让她吃完回去教室上课。
臧珍珠不肯吃,还给了老师。
老师也没强硬让她收下,只是说:“以后别将学校之外的人带进来了。跟你奶奶说,学校不能用红薯抵学费了,欠的学费该还了,这学期再不交齐,学校就不会再收你了。”
臧珍珠点点头,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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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病了。
生活在她背上积压太久,终于将这个坚强乐观的老太婆压趴。
奶奶将臧珍珠唤来,笑着摸她的头:“别害怕,奶奶只是去另外一个世界了。我给你爸爸妈妈打电话了,他们答应来将你接走了。”
臧珍珠泣不成声,窝在奶奶怀里摇头。
“我不想跟他们走......我不想走......奶奶,我要跟你一起走,别丢下我。”
“傻孩子,他们是你的亲生父母,跟着他们去城里,就当是替奶奶多看看书,多去见识见识。奶奶的愿望只有这个,拜托你了......”
奶奶的眼睛闭上了。
臧珍珠的父母很快赶来,他们抱着一个小男孩,急匆匆将奶奶下葬,随便将臧珍珠的东西打包扔进后备箱。
臧珍珠全程都像丢了魂,像个布娃娃一样仍由牵拽,塞进了车。
“我肯定是在做梦......做梦而已......”
臧珍珠眼神涣散,自言自语,前方的父母蹙起眉,一副“果真如此”的表情。
他们跟风车小学的老师交接学费和学籍事宜,老师跟他们说,你们是要带她去城里看病了吗?怎么现在才来?早该带去看看了,孩子本来就有问题,越拖越严重呀!
臧珍珠全然没感受。
一切都跟做梦一样,梦醒来,奶奶也醒来了吧!
她不停地去掐自己的脸,扯自己的头发,揪自己的眼皮——
“快醒来!快醒来!快醒来呀,别睡了!”
臧珍珠的动作将前座的两个大人吓得不轻,坐她身旁的小男孩更是吓得嚎啕大哭起来。
“棣棣,别害怕!来妈妈这里来!”
“停车!”
车身刹停,臧珍珠这才停下手上的动作。
臧棣被抱去前座,而臧珍珠突然回头。
她听见有人在叫她。
“老公,快开车!早些带她去医院去!”
“知道了!”
车身启动,后轮滋起一层黄土,臧珍珠透过蒙上尘土的后窗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
他气喘吁吁,速度快到产生虚影,却仍追不上。
臧珍珠愣了,眼眶的眼泪盛不住,往下淌,有些随着她昂头还流进了她的耳朵。
臧棣的哭声和汽车发动机的轰鸣声都变得模糊,唯独眼睛看得清晰。
那追着汽车后头的人不是阿狗还是谁?
他朝她用力挥着手,大喊着:“我是山神,大山的山,神气的神。别忘了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