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瑃园附近一个行踪鬼祟的男人身上带的。”见闻人灯起身往外走去,崔原移步跟上他,“可惜我失手杀了他,不然还能带回来细细审问一番。”
闻人灯挥一挥手,藏室内的光亮降低。他随口道:“无妨,天亮后我要亲自去趟隅阳。”
崔原脚步顿了一下,想到前不久缥玉的嘱托,道:“若是要山神肉,不久宫里就要送新的一批过来……你急着要,我可以再跑一趟,何必你亲自去。”
此刻两人已经步行至藏室外,月光照得一切明亮。闻人灯的身形在穿过屏障时,瞬间变回成人模样,着一身云纹黑袍,散发色黑如瀑,被他随意挽了个松散的发髻在脑后。
还是一双鹿眼,只是失了些少年的青涩。他摇头道:“我打在瑃园那山上的封山阵法破了,得去看看。你是要留在阿蔺山,还是同我一起去?”
“那阵法怎么……”崔原突然想到什么,眼睛亮起来,“是啊,好端端的阵法怎么就破了——这事儿弄的——”唇角的笑意都要压不住,“那是该去看看,我同你去。”
“阿嚏!”我突然打喷嚏,将青鸟都从睡梦里惊醒。他扯着被角将我搂紧了些,含糊着声音问:“冷吗……我叫人换床厚点的被褥来。”
“我不冷。”我本不想打扰他,伸手捂住他的眼睛,“你继续睡吧。”
“嗯。你不舒服就叫我。”
听到青鸟的声音,我觉得安心了许多,决定不再想关于闻人灯的事情,很快就沉沉睡去。
正从阿蔺山往隅阳来的飞銮上,闻人灯与崔原相对而坐。崔原左手展开折扇,审阅扇面上由弟子传来的公务,右手却拿起茶杯又放下,又拿、又放。
闻人灯往嘴里扔了颗蜜饯,瞧他:“又出了什么事,让我们掌事大人这样不省心?”
崔原手指摩挲杯壁,再阖上折扇,开口道:“你……你同缥玉从前是有过什么纠葛么?或者,你是做了什么事伤害过他?”
闻人灯不解:“我同他之间哪里会有纠葛。若真要说,”他思索一番,“我同萧翎红订婚这事倒是让他很不好受。怎么问这个?”
“随便问问。”
崔原心里想不明白,为何缥玉对闻人灯会如此抵触。这小子痴情成这样,九年里都——“……”他突然想到一件事,“你……守了缥玉的尸体九年,你不怕有一日缥玉醒来,觉得你很……变态吗?”
闻人灯不以为意地嚼着蜜饯:“当然怕。”说完,下一秒又幻化为长发高束的少年模样,正如方才在藏室里那般,无辜的双眼一眨一眨,“若他睁眼看到的是这样的我,再觉得我痴,至少也会心生些怜爱。”
崔原:“我以为你是怕他嫌弃你变老了。年华不再。”被闻人灯狠瞪一眼,他才轻咳一声,认真道,“若是,缥玉觉得你的感情太过沉重,以至于令他想要逃离……”
“不会的。秋天过去,冬天也快要到了……啊,阿蔺山上没有人间的气节变化,总不觉得时间过得那么快。”闻人灯将衣袖搭在窗棂边上,看着外面的无尽夜色,“到了明年春天,他还不醒来,我就放他回天地之间。”
“真的吗?”
“真的。他若是在这个冬季结束前醒来,你记得要告诉他我说过这样的话。”
“他若醒不来,你真要……”
“他若醒不来,明年这个时候我会把这句话再说一遍。”
……
“缥玉!缥玉缥玉缥玉——”
天刚敞亮,今香的声音就闯进青鸟寝室内,把我从熟睡中唤醒。青鸟也被吵醒,他起床气重,刚揉着眉心坐起来,就被彩今香一把拉下床,摔到地上,没反应了。
我直到后半夜才入睡,所以现在醒了也不清醒,呆呆躺在床上发愣。彩今香爬上床,跪坐在我身旁:“不要睡了,醒来!”突然,她仔细瞧我脸,揪着我的前襟将我提起来,“昨日见你还好好的,怎么一夜过去变成这么小一个?”
“呃……啊……今香啊。”我有气无力地抬起头,“伤口恢复要消耗山灵……不好维持太大的身体。你有事吗?无事的话,可以……再让我睡会儿。呃……”
彩今香把我扔回床上,左右翻看我的身体。“肩膀也变窄了,手也变得好短。我给你准备的新衣服一件也穿不了了现在。真是的。”
见我又昏睡过去,彩今香挥了我一巴掌,再把我提起来:“别睡了!你和我去彩旗坊,我给你做新衣服。”
我捂着脸颊,呜呜道:“让我睡醒再去,求你了。我要睡……”
我俩吵吵嚷嚷的,没注意到面前升起一片愤怒的阴影,将我们笼罩。“你俩都给我出去。”青鸟左右提着我与彩今香的后领,将我们丢出屋子,再“砰”一声关上门去。
这一摔倒是把我摔清醒了,只好揉着屁股爬起来,任由彩今香将只穿着里衣的我拉上马车。彩今香向来雷厉风行,她的马车也颠簸,我昏沉沉的脑袋在车壁上撞来撞去。
迷迷糊糊中,我听见彩今香轻声说:“缥玉,我真高兴你回来。”
“我也高兴……见到你和青鸟。高兴……”说到这个,我的脑里开始闪回前几日遇到今香的场景。她淌在池里,藏在大大的荷叶底下,湿漉漉的发丝与衣物贴在身上。她神色疲倦,淡然有死意。
我睁开眼睛,皱着眉头问她:“我离开的这段时日,你究竟可好么?”
“自然是好。你走了,我不过是少了个童年的玩伴,伤心一阵子也够了。”她带着捉弄的笑眼看我,“你不用担心我。真正出了问题的是青鸟。”
我点头,昨日与青鸟说知心话,多少能体会他的心情。彩今香接着说:“他撂了青羽阁不管,也不回族里,成日关在屋子里喝闷酒。没了他这个对手,经营彩旗坊的日子就变得好没意思。”
“缥玉啊,我不是妖、怪之类,不过是一人类。没意思的日子一晃几年,一生也就草草过去了。我们三人一同长大,你去了,青鸟也魂不守舍同个死人,孤零零就剩我一个。”
“我不是怪你。我不是怪你,我是觉得你的命重要,你要自己珍重。虽然你喜欢那闻人灯,可情爱并非这世上唯一重要的东西,它不值得你为它送了命。毕竟,我也爱你。”她抿抿嘴唇,又说,“人的爱是要渺小些,不比那些仙家道人们,说起爱来就是亘古千年、致死不灭的。我与你虽是姊妹情义,可那也算是,一声姊妹、一份情义,占尽了我一生呀。”
听她说完这番话,我呆愣了数秒。然后从座位上一跃而起,扑到她身上,紧紧抱着她。我心里高兴,声音却哽咽:“姐姐,我的好姐姐!我情愿你怪我,往日是我不懂,是我错了!我只当人间是好玩耍之地,见什么都是新奇,也不当回事。如今才晓得,我辜负了太多人、太多事。”
我跪落在车内地板上,双手搭在她的膝头,仰着头看她:“今香姐姐……如今你还让我叫你姐姐,往后我必不再负你,不叫你难过。好吗?”
“你去哪里学的这些漂亮话。”彩今香双手揉捏我的脑袋,笑起来虎牙尖尖的、亮亮的,“还有,你怎么能这么随意就来抱一个女孩子呢?懂不懂男女授受不亲,嗯?”
“啊,”我把双手抬离了一点,又小心翼翼地捏回她裙上的衣料,乖巧点头道:“对不起,我现在知道了。”
不过以前我们三人玩耍,常常滚作一堆,那时候就没觉得有什么不妥。难道是现在长大些了,到了要避嫌的年纪?我以前倒是听说过,一般家族里的姐弟兄妹些个,成人后也不会再常来往,称作避嫌。
避嫌以后,岂不是不能再同以往一样亲密了?倒叫我有些难过。
彩今香见我一边捏攥着她的裙子,又拘谨着悬空双手不碰到她的身体,更是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届时我才晓得她是在逗弄我,于是撑着她的大腿坐起来,挤在她身边叫:“好啊,姐姐你拿我寻开心呢。刚还说不怪我,我以为你真要与我生分了!”
彩今香一边推我,一边笑道:“本就授受不亲,我不过是看你现在是个小孩模样,破例让你挨着!”
不过这十五六岁的少年身体确实是好用,身体灵活、模样青嫩不说,行动消耗的山灵也要比成人身体少好多。
“那我就保持这个身形久一点。怎么样?”我凑近她的脸,“我这张脸可还好看?等去了彩旗坊,我要和里面的姐姐们挨个打招呼,若能讨她们喜欢——”
彩今香顺势揉捏我的脸颊:“你若想她们喜欢你,用这男孩的样貌可不行。你有变作女身的本领,怎不用女身示人呢?你若是以女孩的样貌过去彩旗坊,必定招那些姐姐们疼爱。”
我被她搓扁捏圆,口中含糊道:“早些时候我用女身,女身敏锐,耐性又高,不若男身笨重。可后来我时常来去山林泥泞之间,若用女身淌水,两腿间的褶皱容易生病。有时被硬物撞到胸口,更是疼痛难忍。女身艰苦,所以我不爱用。”
我应该写论文的我却在这里写小说。感觉写这一本我还是没怎么进步,不过写得挺开心的,希望看到这里的读者都能看得开心,预祝各位元旦快乐、新年快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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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乘马车姊妹情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