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神的契约 第13章 天台

他站在草地上，抬起头，看着落日，安静而美好。他在黑暗的地下室沉睡了两天一夜，宋汀兰觉得他需要补充水和食物。正准备进屋去拿的时候，青辞在夕阳中直条条地倒下。

宋汀兰看到一片影子从眼前擦过，她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攥紧，那只手揪着她，冷漠地向她宣判最后的结果：“宋汀兰，你把他害死了，你救不了他。”

“青辞！”宋汀兰急忙跑过去，他躺在地上，苍白的脸上没有血色，呼吸很微弱。

“你别死，我到底应该怎么做，你告诉我。”宋汀兰有点崩溃，她无法接受青辞再一次在她面前死去。

安衡走过来，摸了摸青辞的手腕，说：“他已经从心域醒过来了，但生命体征很弱，先去医院急救吧。”

鹿景行马上打电话。

青辞躺在草地上，夕阳的余晖照在他沉静的脸上，就像一场无声的葬礼。

宋汀兰看着他，感觉眼前白茫茫的一片，那个荒凉静止的世界，是黑暗中的大雪纷飞，悄无声息地湮没所有痕迹。

宋汀兰就这样在透明密闭的玻璃罩中随风雪飘荡着，她看到了风雪，却感知不到它们的寒冷。寒冷被玻璃罩子隔绝在外面，她只是看见。

黑暗的夜色照进病房，青辞注射完药剂，还在昏睡，医生说没有生命危险了。宋汀兰缓了口气，放松下来后，脑震荡后的头痛恶心阵阵袭来。

“兰兰，你也该休息了。”鹿景行喂她吃了药，看着她轻轻道，“我们回家。”

“青辞他……”宋汀兰看了病床上的青辞一眼，默默低下头，没有再说什么。她觉得青辞可怜，可是她还能做什么呢？她受伤的时候，有亲人全部的关心和爱护。鹿景行已经做出了很多让步，她不能让鹿景行伤心。

“我请了陪护照顾他，明天给他转到中心医院。”鹿景行说，“不用担心。”

“宋汀兰，他已经没事了，你们快回去吧。”安衡走过来，“他有内伤，林谒春去九幽取药材，吃几副就能好。”

“多谢安先生。”鹿景行说完，扶着宋汀兰走出病房。

宋汀兰打开车窗，温凉的风让她舒服了很多，又或许是吃了药的缘故。风中带着熟透的枇杷味道，酸、涩，隐隐的腐烂气息，那是行道树上残余的果实。

她看向鹿景行，心里觉得很平静很安心。

“哥，谢谢你。”

“你不用对我说谢谢。”鹿景行看了宋汀兰一眼，平静道，“兰兰，我们是家人。”

“嗯！”宋汀兰笑了笑。家人，多么美好的词语。家人意味着无条件的爱与包容，意味着永恒的爱与牵挂。宋汀兰看着前路延伸到尽头的明月，心中忽而感到伤感，青辞的家人在哪里呢？在这个世界上，除了她，青辞还有认识的人吗？

思绪在夜风中散逸。宋汀兰闭着眼睛休息，忽而，渺远的歌声在风中传来，断断续续的，如春蚕食叶，又像秋风吹落树叶，在安静的夜色中突兀而怪异。

宋汀兰看向鹿景行，他应该也听到了，用目光安抚宋汀兰，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绕湖大道上，垂柳阴阴，湖面广阔，延伸到黑暗中，看不到尽头。家就在前面。

歌声陡然急促，如万马奔腾，滚滚而来。

宋汀兰关紧了窗户，车前车后，空无一物。汽车加速行驶。

忽然，一大群黑色的物体猛地撞击在前挡风玻璃上，黑色羽毛沾染着血液模糊了前行的视线。汽车疾速刹住，几只黑色的鸟从眼前滑落，留下一串猩红的血迹。

歌声还在继续，声调高低跌落，仿佛在吟唱着他们惊恐不安的心声。受伤的黑鸟振翅逃窜，车外恢复了平静，玻璃上的血迹往下流淌。

“怎么这么多鸟撞上来？”宋汀兰松下抓着拉手的手，手还在发抖。

“别怕，我去看看。”

“哥，别出去。”宋汀兰拉住他，“快回家吧。”

十五分钟后，汽车开到了别墅区，门口停着辆警车，保安也是戒严状态。一个青年男人走过来，敲了敲鹿景行那边的车窗。

鹿景行降下车窗，他弯着身子，将一个证件在鹿景行面前简单出示：“我是警察，你们是遇到了鸟群的袭击吗？”

鹿景行并没有报警，他平静问：“是的，今晚还有其他人遭遇过？”

“你们是第五起。”警察检查了挡风玻璃上的痕迹，问，“具体在什么位置？”

交流完信息，鹿景行紧绷的心弦放松了一点。今晚发生的五起群鸟撞车事件，都在南湖边上，鸟是普通的候鸟，南湖西有一块生态停留区，它们经常成群结队地在南湖上盘旋，一直以来，与人类互不干扰。

至于鸟群撞击车辆的原因，还在调查分析中，但应该不是针对他们的。

车直接让人送去清洗，鹿景行和宋汀兰沿着林荫路走回去，默契地决定不告诉舅妈这件事，以免她担心，这几天确实发生了太多不好的事情。

走进家门口，雪球欢快地冲出来，它先是扒到鹿景行身上，在鹿景行的示意下，它非常乖顺地来到宋汀兰面前，任由她蹂躏。宋汀兰将头埋在雪球香香软软的白色长毛里，飘飘荡荡的心安定下来。

“回来了。”舅妈温柔道，“菜热好了，快来吃。”

吃完饭，回到舒适的环境中，宋汀兰又想到了医院的青辞，不知道他醒了没有。怅然间，鹿景行走过来，将牵引绳套在雪球身上。

“哥，这么晚了还去遛狗，今晚霍叔已经遛过了吧。”

“不一样。”鹿景行看着宋汀兰，认真道，“你好好休息，什么都不要想，一切明天再说。”

宋汀兰站起来，疲倦地打了个哈欠，“我也没力气想了。”

“我去睡觉了，哥，你早点回。”

对于鹿景行来说，遛狗是他深度思考的时期，也是他每天幸福感的一部分。一直以来，他的生活都是自由的、平静的，成长，留学，接手企业，都是他自己的意愿，父母对他没有任何要求，也没有施加压力，但很自然地，他走向了一条最正确的道路。

两年前爸爸突然送给他这只小狗，并强行让他养。他嫌麻烦，但拗不过爸爸的坚持，不情不愿地开始照顾这个小东西。

后来，他被工作和家人占满的心里，被这只柔软的小生命分走了一个角落。

今天，鹿景行似乎明白了爸爸的良苦用心。

宋汀兰感觉她又听到歌声了，她从睡眠中醒过来，一旦去想，歌声就变得更加清晰，像是从她脑海中唱出来的一样。

凌晨三点，万物沉睡。半开的窗帘透出院中昏暗的灯光。

她睡不着，脑海中出现了模糊的记忆，她慢慢想起自己为什么从楼梯上摔下来了。

想到受伤前看到的那些画面，她惊出了一身冷汗。

忽然，一大群鸟从窗前盘旋飞过，若不是玻璃的阻隔，它们几乎要闯进室内。

翅膀振动，声音怪异，像在低声嘶鸣。

宋汀兰猛地打开灯，白墙上，清晰擦过一只鸟的影子，快速消逝了。

再醒来时，已快到中午，但外面是阴天，看不到阳光。

宋汀兰终于睡好了，身体也不难受了。雪球开心地趴在她的床边，看到她醒来，它摇着尾巴，将一个球叼到宋汀兰手上，吐着舌头看着她。

宋汀兰顺手将球抛出去，雪球飞快地叼回来，重复着先前的动作。

“兰兰醒了。”舅妈走进来，仔细看了看宋汀兰的脸，她温柔的手指在宋汀兰的额头上抚过，担忧道，“这块淤青看着更严重了，在家好好休息，别出门了啊。”

“舅妈，一点都不疼。”宋汀兰大声说。她感觉自己被舒适的阳光包围着，面前的舅妈，温柔得像一床在阳光下晒着的柔软的被子。她把头贴在舅妈的肩膀上，像一只小猫一样，在她身上腻来腻去。

舅妈轻轻摸着她的头发。

青辞已经转到了青州区的中心医院，宋汀兰过去的时候，最先看到的是林谒春。他终究去九幽取了药，青辞也没事了，宋汀兰礼貌地对他道谢。

他眯起眼睛笑，得意道：“你看，我没有骗你吧？”

“现在，我在你心中应该算好人了吧？”

“不是坏人。”宋汀兰诚实说，“总之，谢谢你。”

他笑容更深，说：“那真是太好了。”

青辞安静坐在床边，背对着门。林谒春跟着宋汀兰走进来，继续道：“我跟你说，他的内伤真的和我没关系，我只是恰好开车经过了他，然后他就晕倒了，我不是推卸责任啊。”

林谒春对青辞道：“你快告诉汀兰，是不是这样？”

“是这样，林先生救了我。”青辞说。

宋汀兰问：“你为什么会受伤？”

青辞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道：“谢谢你们。”

看着他安静的样子，宋汀兰心里蓦然被一层悲伤所笼罩，她感觉到，青辞与这个世界似乎没有任何实物的联系。他像一个虚幻的影子，飘荡在世间，随时都要被时间吞没。

“不用客气，我这个人最喜欢助人为乐了。”林谒春又开始了他的喋喋不休，“你这伤也不要紧，尤其是异能所致的伤，天底下就没有九幽治不了的病症。你别看九幽山庄现在没落了，它的医术传承可一点都没断。”

“哦，我忘了，你大概不知道九幽山庄。”林谒春笑道，“没事，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对了，齐谐司你应该听过吧？”

“嗯，”青辞说，“当年，齐谐司的光玄大人让我守护青竹山。”

“原来如此！”林谒春惊讶地叫起来，“怪不得安衡对你这么上心。”

“为什么？”宋汀兰不解地问，“九幽山庄是什么地方？齐谐司是现在的齐谐司吗？”

“光玄大人是安衡的师父，从广义上来说，他也算安衡的同门了。”林谒春对宋汀兰解释道，“至于九幽山庄，在几个世纪前，它就是天下药宗。历经几起几落，已不被人所知。”

“齐谐司的话，和九幽山庄差不多吧，几起几落，但从未消失。南陵齐谐司没落之后，光玄大人在九幽重振齐谐司，一直存续至今。”

“光玄大人还在九幽吗？”青辞问。

“前辈早就仙逝了。”林谒春感慨道，“这世间已经没有多少异能者了。”

青辞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问：“林先生，齐谐司还在吗？”

“叫我名字就好，毕竟我们也算不多的异能者之二。”

“要说齐谐司还在吧，它也只有老安一个人维持了；要说不在吧，光玄大人估计要从地里跳出来打死他。”

“好了，不谈这个了。”林谒春笑了笑，“你安心养伤，需要什么和我说。”

今天一整天都是阴沉沉的，像要下雨，但空气却很干燥。宋汀兰不知道青辞为什么受伤，他状态看起来很差，喝完药又睡着了。宋汀兰有点担心他一睡不醒。

她不知道青辞这样，是不是仍是她信仰不够的缘故。

从商场出来，天边出现了一点淡薄的云霞，冲散了黄昏的沉闷。宋汀兰回到病房，发现青辞不见了。

她给他打电话，却发现他的手机在病房里响起来。

护士指了指通道，说他刚刚去天台了。

宋汀兰急忙跑上去，打开门之后，温热的风带着黄昏的空旷。看到青辞的身影，她喘了口气，走向他。

“汀兰，”青辞转身，平静地看着她，疑惑问，“你还没回家吗？怎么了？”

“你在这里做什么？”

“睡醒了，出来透透气。”

“以后你能不能把手机带上，我怕我找不到你。”

“好。”

宋汀兰看着他，他的脸色很憔悴，像失去色彩的山水画，本来就是淡远的，现在更模糊了。宋汀兰透过它温和的眼睛，仿佛又回到了他那青灰色的荒芜心域。

“你心里是在和我道别吗？”宋汀兰突然问。

他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只是平静道：“汀兰，在沉睡前，我会实现你的愿望。”

他脸上没有过多的情绪，极致温和，也极致淡漠。

宋汀兰在心里叹了口气，如同凝视着山间的神像。

本应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