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神的契约 第12章 青灰之域

“可以啊。”安衡淡淡问，“图案记住了吗？”

“差不多了。”

“行，吃完饭，我们开始。”

吃完饭之后，安衡用木杆和绳子制作了一个更大的圆规，圆规移动的一端连接着大号画笔。他将猩红的颜料重新调了调，对宋汀兰解释道：“这个图案是灵契的物质投影，是进入他人心域的入口。心域是一个人的思维存在。”

宋汀兰认真听着，问：“所以，是让我进入青辞的心域吗？”

“是的，现在有三种可能：一，你进不去；二，他的思维已经消失，心域不存在；三，你进去，重新信仰他，带他出来。”

“他醒过来的概率不超过三分之一。”

“进去有危险吗？”鹿景行不安地问，“不行，兰兰不能冒险。”

“人心难测。”安衡说，“宋汀兰，一切取决于你。”

宋汀兰看着远处平静的海域，五月初的金色阳光在花残叶绿的院中跳跃着，海风中带着潮湿的热浪，轻细的蝉鸣在树林间张扬起来。

春末夏初，枯萎的花与蓊郁的草、茁壮的枝、苍老的木，一同在黑暗的地层深处，汲取着养分，生长着。万物不息。

“兰兰，你根本就不了解他。”鹿景行说，“真实的他是怎样的你并不知道。你有没有想过，他的心域是一个怎样的世界？要是你出不来怎么办？”

“这种做法太危险了。我不能让你冒险。”

真实的青辞是怎样的？

宋汀兰回忆了与青辞的相处，许多事情都模糊了，只有一种平静美好的感觉。最后她的眼前，定格的竟然是青辞坐在椅子上吃青团、端着茶杯仰头大喝的样子。

宋汀兰不觉笑了一下。她忽然觉得自己在做一件很可笑的事情。这种犹豫是可笑的。

“哥，我相信他的心。”宋汀兰道，“我也相信我的心。”

鹿景行还想说什么，安衡走过来，说：“宋汀兰，成与不成，此事终要有个了结。”

“我明白，安先生。”

宋汀兰推开地下室的门，走进去。

温度依旧极低，宋汀兰按照安衡的指示，在地上画了一个直径两米的圆，然后开始慢慢填充图案内部庞杂而繁复的线条。

她拿着沾满红色颜料的画笔，一点点地勾画图案里复杂的纹路，红色的线条像密密麻麻的血管一样，从圆心向四周涌动，不同的粗细轻重甚至显示一种凹凸不平的空间感来。

宋汀兰觉得她在雕琢一颗心脏，那是青辞的心脏。

这样的念头一旦出现，就如洪水般不可扼制。脚下的红色线条，全部变成了活物，它们柔软而富有力量，像水一样包围着宋汀兰，在越来越快地流动着。

宋汀兰跌倒，整个身体向后仰去。地面变成了下坠的虚空。

在完全被红色淹没的时候，她听到了鹿景行在叫她。

宋汀兰就这样消失了，地上直径两米的用红色颜料画成的图案也消失了，只有青辞的遗体依旧躺在地上。鹿景行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切，他冲过去，那片空间确实什么都没有，只是虚无的空气，和一些白色的水雾。

物质怎么会凭空消失？

“兰兰呢？”鹿景行质问安衡，“你做了什么！”

安衡淡淡看着鹿景行，他的表情是疑惑的，疑惑中甚至带着点羡慕，还有一丝落寞的笑意。他淡淡道：“对世界一无所知的你们，何尝不是一种幸运。”

“你在说什么？”

“没什么。”安衡说，“宋汀兰没事，心域是思维空间，物质世界看不到的。”

向后的跌落停止了，眼前翻涌的红色，变成了低沉的青灰，天空像蒙了一层厚重的尘雾，蒙昧不明，分不清是黄昏，还是黎明。

宋汀兰的身下是干燥的草地，她的手指触到短细的草叶，稍一用力，那些缺少水分的叶片，碎成尘土。

她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青灰的草地边缘，是重叠的远山，那些灰色的山峦交错重叠，交接着极低的天空，看起来只是这个世界荒芜的背景。

草地上，几棵缺乏树叶的树木零星地分散着，同样是青灰的。这个世界似乎蒙上了一层尘烟，静止，干枯，缺少生机。

“这就是青辞的心域吗？他在哪里？”宋汀兰茫然地想着。青辞的心域，和他性格看起来一样，什么都没有，本该充满生机的地方，却荒芜，安静。极致温和的后面，是放逐一切的冷。

宋汀兰往四周寻找着。这里一览无余，远山只是世界的边界，她正站在草地的中心。

她往某个方向开始走，完全安静的空间里，她的脚底与地面产生粗糙的摩擦声，像秋风吹落枯叶。但这里是没有风的，也让人感觉不到温度的存在。一切都是平和的、沉静的，青灰的。

宋汀兰开始喊青辞的名字，她的声音在山峦围成的空间内回荡。

前面，青灰的草地，似乎被什么隔断了。宋汀兰走近才发现那竟然是一条溪流。灰白的流水完全静止，但溪水却是真实存在的。

溪流蜿蜒曲折，向两边萦伸，看不到尽头。

溪流的对岸，有一个人出现了，他向这边看过来。

“青辞！”宋汀兰开心地对他喊道，举起手对他用力地挥了挥。

他穿着灰白的衣服，几乎与这草地融为一体。宋汀兰边挥手边往前跑，想找路过去。他却直接走进溪流，趟水过来。

他走到宋汀兰面前，身上淌着水，那双平静得没有多少情绪的琥珀色眼睛，那双一直以来温和平静的眼睛，第一次流露出了疑惑与悲伤的真实情绪。

“汀兰？”他的声音里带着怀疑与试探，还有明显的戒备。

宋汀兰不理解他这种反应，她开心的笑容收敛了，像做错事一般移开注视的目光，视线落在他的肩膀上。

“对不起，我是不是打扰你了？”宋汀兰说，“现实世界你在沉睡，我想让你醒过来。”

“这只是我的一厢情愿，对不起，我不该擅自闯进来。”

宋汀兰感觉他笑了一下，像如释重负般地松了口气，整个人似乎也放松下来。她抬起头，看到青辞琥珀色的眼眸浸染了温柔的光华。

“谢谢你，汀兰。”他笑着说。

宋汀兰很疑惑，但也对他笑了笑。静止的空间似乎被打破了，风从缝隙中透进来，溪水流动，发出泠泠响声。

宋汀兰的目光掠过他的肩膀，飘向他身后如屏障般的远山。那里，一层明亮的光正缓缓从世界边缘涌进来。

宋汀兰的心里蓦然有一种被夏天的暴雨浇淋过后的凉旷感：这个地方荒凉也好，繁盛也好，都是他的心域，与自己又有什么关系？他是这个世界的主宰，而自己只是一个没有礼貌的闯入者。在青竹山，他已经告别了，可自己还是任性地闯进来。

“我知道你大概厌倦了我，一次次把你叫醒。把你带到这个世界，却没有履行信仰你的承诺。”宋汀兰心里坦荡又悲伤，“对不起，我的信仰不够坚定。”

“我只是想和你道歉，也和你道别。”

溪水的流动停止了，周围的空气凝滞了，所有的一切又回到了最初静止的样子。

他静然看着宋汀兰，眼眸中的光华渐渐变成灰色的死寂，

宋汀兰感知到了他情绪的变化，她有点疑惑，不知道他眼底的悲伤从何而来。她沉默着，在反省自己刚刚的言语，她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再一次伤害了他。

他看着宋汀兰，眼中的悲伤渐渐被一种平静的温和覆盖。他认真而平静地说：“汀兰，我想醒过来，你信仰我。”

宋汀兰不觉睁大眼睛，不安的心被惊讶和喜悦填满。因为青辞最初看到她的反应，她以为青辞不愿再醒过来，所以才想着告别。

“我信仰你！”宋汀兰激动地看着他，“你放心，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信仰失效了。”

他平静地笑了笑，没有多余的情绪。

宋汀兰感觉到这里的一切没有变化，还是最初的静止的样子，这是不是意味着，他的情绪也没有变化？

宋汀兰的目光，再次掠过他的肩膀，看向他身后的远山。那里，先前缓缓涌进来一层明亮的光，看着像要日出的样子。但现在，那层光，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

宋汀兰感觉到不对，但却不知道哪里不对。她看着青辞平静温和的眼睛，问：“安先生说我干扰了你的因果，之前的信仰是微弱的，不足以支撑你对抗世界的秩序。我应该怎么做？除了相信你的存在之外，我还可以做什么？”

青辞平静地看着宋汀兰，他的眼中再次闪过了一丝落寞，却转瞬即逝。

“需要我，即使是微小的愿望。”青辞说，“和家人团聚，是你的第一个愿望。在这个愿望实现之前，我无法沉睡。”

“好！”宋汀兰开心地笑了笑，对他伸出手，“现在，我需要你醒过来，跟我出去吧。”

他将手放到宋汀兰的手上，宋汀兰握住他的手，往前走。

脚下的草地开始流动。

宋汀兰牵着青辞的手，踏进青灰的虚空里。

宋汀兰从坚硬的地面上醒过来，最先感受到的是鹿景行的声音，他大概一直等在这里。他将宋汀兰扶起来，将一条毛毯裹在她的身上。

地上图案的颜料已经干结了，宋汀兰衣服上沾染了星星点点的红色。出现在画室之后，她的身体感受到了刺骨的寒意。

青辞醒过来了，地下室的门半掩着，金色的阳光照在他的脸上、身上，苍白的皮肤染上温润的色泽。

他对宋汀兰笑了笑，迎着落日的余晖走出去。

这里必须要替青辞解释一下，在心域里，他看到宋汀兰的第一反应是戒备，是因为他害怕宋汀兰是他想象出来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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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青灰之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