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巴赛木家侍候了多久?”苏罗漓随意和艾葳蕤搭话。“大概十年了吧。我家里有五个兄弟。家里穷,所以。”艾葳蕤回答。“啧啧啧,你父母真不地道。”苏罗漓摇摇头,颇为同情地说。
“你说什么?”艾葳蕤惊愕地问。
“楼兰国内最富足的就是粟特人。你父母有五个儿子一个女儿,还把刚刚懂事的你送去巴赛木家里侍候?要么是不喜欢你,要么是利用你榨取你五个兄弟娶妻的钱财。我说得对吗?”苏罗漓一针见血说得很直接。
“你这么说可就以偏概全了。粟特人并非全都富足,也有穷的 。当然再穷也比你们吐火罗人过得滋润。 至少保证一家七八口人吃饱穿暖再,养上几十只牛羊做些小买卖补贴家用。”艾葳蕤说得振振有词。
苏罗漓嗤之以鼻,“绕弯子绕来绕去还不是一样?”
“不一样!”艾葳蕤正儿八经道:“粟特人是脚踏实地,一分钱一分货童叟无欺。你们吐火罗人呢?尽知道耍诡计、 蛊惑人心。” 脚下踩着吐火罗人的土地,喝着牢兰海的水居然还反过来骂吐火罗人!这叫什么?这叫反骨不懂感恩!苏罗漓质问她。“请问什么叫耍诡计、蛊惑人心呢。”
“经常以次充好,”艾葳蕤竖起食指,一字一顿道:“把病牛瘟马瘦骆驼和壮实的混在一起卖给汉人。然后又把发霉长毛的劣等粮食和上等的混在一起卖给匈奴人。”
“呵呵,这就是西域各国都喜欢和粟特人做买卖的原因嘛。”苏罗漓尴尬地笑了笑又迅速收敛换一副面孔训斥道:“你这张血盆大口当心被国王听见,有你好看的。到时候黎帕那也救不了你。”
艾葳蕤据理力争:“我说的是事实。吐火罗人经常这样做的嘛。”苏罗漓说,:“楼兰一点点地盘,风沙猛烈侵蚀田地,遇到天灾颗粒无收,牛羊跟着人一样没吃的活活饿死……能吃饱饭就不错了,凭什么供给外人吃好的拿好的,养虎为患,吃饱喝足就反过来把友善的楼兰人当泥捏?傻瓜!”“维系自家利益难道有错?。”
“好一句维系自家利益!”艾葳蕤并没有住口的意思,越说越起劲:“王公贵族舍不得送女儿去外邦联姻所以甘愿花大钱从穷苦人家那里买个假的冒名顶替去联姻。这也叫维系自家利益?”
苏罗漓意味深长地说,“为人处事只看破不说破是一种大智慧。明白吗。”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不知不觉来到了西城区。虽然出于找黎帕那的原因来过很多次,这些遍布各个角落的大大小小的茶铺,苏罗漓只是站在门口好奇观望几下并未得空进去坐过——奢华得让人眼花缭乱,简陋得令人望而却步的,铺陈得花里乎哨的, 摆得设古色古香的应有尽有。楼兰茶铺通常是日出之后开张,买卖兴隆,除了提供茶饮之外还会有传统的说书人在里面助兴。到傍晚日落时分,粟特人结束一日辛勤劳作也会把茶铺作为消除疲劳的好去处。久而久之茶铺连同其他几个波斯特色风情的场所如澡堂、歌舞伎,救助苑统统披上了一层宗教色彩的外衣成为粟特人心目中极其神圣的存在。
艾葳蕤领着苏罗漓穿过一道稀奇古怪的类似隧道之类的门洞。隧道很窄,里面黑洞洞而且还很短。走过去之后便是熙熙攘攘人头攒动的粟特大巴扎,走出大巴扎的角门又遇见一道毫不起眼的拱形木门。
“诶诶。你领着我到处钻来钻去,茶铺在什么地方?”苏罗漓忍不住问。艾葳蕤头也不回道:“你想和王子秘密私会吗。我帮你们找一个不被打扰的好地方。随便你们谈情谈什么都成。”
阴阳怪气!欠打吗!苏罗漓举手要打这个光天化日之下胡言乱语的姑娘,她已经哧溜钻进那道木门。
苏罗漓跟进去,看见一个养着鸡的乱糟糟的院落,可不,一群肥鸡吃饱喝足正在里面惬意走着忽然不知哪只带头唱:“咕咕咕”于是其他也齐齐跟着唱起来,“咕咕咕咕”俨然一群欢乐的歌者呢。这时候几个高大的粟特男人掀开隐蔽在角落里的一道绣花帘子走出来。他才决定跟着艾葳蕤走进去,噢,这实在是一个进去立刻就要疯狂的茶铺!简直不知道该从何看起四处是密密麻麻的层层叠叠的各式各样的装饰,灯、刀剑、杯子、细密画……还有更多不知道该叫作什么的稀罕玩物,就这么整齐又密集地,置放在这个长长的类似山洞的地方。而透过一道小门和隐约的门帘,可以看到里面有不少粟特男人们坐在一起吞云吐雾,享受着水果味的烟草。
“好了。”艾葳蕤耸耸肩说:“任务完成了。你先坐着吧我回去叫王子过来。”
“羊圈里最近添了一群可爱的崽子。”黎帕那喜滋滋地领着尉屠耆走进羊圈,那几只初生不久的羊崽子冲着他们发出一连串的“咩咩”声,似是饿坏,呵呵。非常惹人喜爱。毛白如雪,眼睛犹如葡萄般又黑又圆。最有趣的是肚子圆滚滚。
“饿了吧。来来来。”尉屠耆笑着拿起几片嫩嫩的菜叶朝木栏栅走去。一只小羊崽子看见了立马朝他伸了伸头,吃不到亦不甘心,把前脚踩在羊圈的石头上,怎么?这样还是吃不到?看着那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尉屠耆只好上前把菜叶送到它嘴里。小羊崽子津津有味地吃完后还舔了舔尉屠耆的脸似示感激,尉屠耆脸上一阵痒痒、滑滑,用手一摸,都是小羊崽子嘴里的玉露。
“王子!”艾葳蕤提着菜篮闯进来,“首席侍医在街口的哈拉汗茶铺等着你过去呢。” “他找我?”尉屠耆头也不抬 又拿起一张叶子喂羊,“怎么不上府邸来?”
“他要是能来就不会在外面的茶铺等你了!”艾葳蕤说。
尉屠耆觉得疑惑,“出什么事?”艾葳蕤说听苏罗漓说话的语气很可能宫里出了什么事。所以他不能进府邸亲自来找王子谈。到底什么事啊神神秘秘。尉屠耆无奈,只好放下手里的活计离开羊圈决定去艾葳蕤所指的那家哈拉汗茶铺一探究竟。
“怎么回事?你不是去集市吗?”黎帕那看着尉屠耆离开的背影,转身好奇地问艾葳蕤。艾葳蕤便把在卖羊区遇见苏罗漓当时的情形一五一十和盘托出。“既然有急事,他为何进府邸找尉屠耆谈呢?”黎帕那同样觉得疑惑。
“嗨,”艾葳蕤诡秘地笑道:“虽然他不说。但我知道为何。没点破罢了。”“很可能是因为我们府邸里正藏着一尊‘大神’呢。他不敢来。”
黎帕那顿时恍然大悟,“照你这么说,他应该早就猜到国王藏在这里了?”
“估计十有**……”艾葳蕤点点头,“我们粟特人素来是热情好客的主儿,他一个首席侍医在楼兰王宫里也算有点地位的人吧,为何莫名不敢进府邸找王子谈话?明显是在惧怕忌惮某些东西喽。”
“客官请坐,想用点什么?”侍应来到东张西望的苏罗漓的背后热情地询问。
“茶水和一盘小食。”他头也不回地说。“来到茶铺,茶水肯定少不了但小食只有坚果仁和甜品。”侍应嘿嘿地笑着说,他回答无所谓尽管端来便是。
“好的,客官请稍等。”侍应刚走开,苏罗漓按倷不住好奇心掀开那道门帘。才知道原来是粟特男人的天地?里面有十几个粟特男人坐在里面喝茶吸烟并且叽叽咕咕地说着粟特语或古波斯语。“ 看什么呢你也想进去和他们吸烟?” 尉屠耆已经来到茶铺扫一眼看见正站在门帘前伸长脖子往里面探视的首席侍医苏罗漓,于是走到他背后用指尖点点他的肩膀。“好奇嘛。”苏罗漓放下门帘,转身朝着不远处角落里的坐席伸出手向尉屠耆做出请的动作,“你倒挺快,那边坐。”
尉屠耆笑说自己在西城区住久了,自然对这里的情况熟悉不过。还说西城区的茶铺多,规矩也各异,很多茶铺的规矩是男女分开喝茶但也有容许男女坐在一起喝茶食甜点的茶铺。两人来到角落里入坐。侍应端来茶水和黄色透明的糖块和一小碟坚果仁和甜品混成的小食。 “有什么事找我?还不愿去府邸,非要如此神神秘秘。”尉屠耆开门见山地问。
“你以为我想这样吗?”苏罗漓垂下眼皮沉默片刻,“还不是宫里又出事了。”“宫里。”尉屠耆睁大眼睛惊愕地问:“又出什么事了?”“你的王兄安归,……还有你的父亲童格罗迦……”苏罗漓将昨夜发生的王室丑闻前前后后告诉尉屠耆,“安归已经被打入大牢,但此事非同小可,我直觉……没完呢。更多好戏还在后头。”
“叭”尉屠耆往茶杯里加了糖,端起刚要喝时听见苏罗漓这番话,得知安归因涉嫌与王后私通被太后下令打入大牢 ,惊得险些失手抖落茶杯,滚烫的茶水泼在右手背上火辣辣的疼!苏罗漓见状忙问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烫伤这点小事算什么,童格罗迦一族的名誉和安危才叫大事! “这不可能!绝不可能!”尉屠耆一拳重重打在案面上,神色激动道:“王兄再怎么样也不可能和那个匈奴婆娘厮混一起!”
“我知道不可能。大将军也知道不可能,很多人都知道不可能。”苏罗漓眼望尉屠耆,沉着冷静地说:“问题在于当时很多人都看见他们两个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确实又是铁打事实。”尉屠耆思索片刻后,“肯定是谁设计陷害的圈套。”
苏罗漓摆摆手,“这个暂且不追究。你知道我今天为何把你叫来这吗?”“因为我早就猜到你故意隐瞒国王的下落。他老人家正躲在粟特人府邸里窥视动静呢,对不对?”“哼。”尉屠耆沉默片刻,笑道:“我其实也早就猜到瞒不过你这双无比厉害的眼睛。”“ 今日你把我叫来这里是因为不想惊动国王,你知道如果让他发现你登门找我,他就一定会跟过来躲在暗处偷听。”
苏罗漓说:“傻子。就算他不跟过来偷听,卧房 窗口正对大街,流言蜚语挡得住吗?”“更何况,护国大将军本身也不清不白,国王对军事贵族又不信任。”尉屠耆忙问该怎么办?
“啪”苏罗漓把杯子用力掷在案面上,“如果日后国王找理由对童格罗迦亲王一族发难的话。只有一个人能帮你。”
“黎帕那——”
“嗯。”
“这能行吗。我担心宫里越闹越过份, 届时国王勃然大怒,为铲除异己变得翻脸无情不择手段……”尉屠耆忧心忡忡道。虽然在巴赛木府邸这段时间他和陀阇迦彼此相处融洽,可对方到底是自己的伯父,楼兰的国王,常言道自古君王皆薄幸最是无情帝王家还是小心翼翼为好。
“依照前王后在国王心中的地位,嫡长公主说的话必定占有很重的分量。黎帕那只要开口,绝对救得了亲王一族。”
「若不遇缘无由自脱求解肉身本性。是一为是二耶。一切诸圣出现于世。施作方便。能救明性。得离众苦。究竟安乐。作是问已。曲躬恭敬。却住一面尔时。明使告阿驮言。
善哉善哉。
汝为利益无量众生。能问如此甚深秘义。汝今即是一切世间盲迷众生大善知识。我当为汝分别解说。令汝疑网永断无余。汝等当知。即此世界未立以前。净风善母二光明使。」
「入于暗坑无明境界。拔擢骁健常大智甲,五分明身。策持升进。令出五坑」用过早膳之后,陀阇迦坐在窗边专心阅读波斯经卷顺手拿起旁边茶杯要饮,无意听见外面传来刺耳的闲话声,“宫里又出事了。王后她……”
陀阇迦脑子激灵,碧眸骨碌一转,竖起耳朵仔细聆听:“王后也不知是遭人陷害还是怎么的居然被内侍发现和摄政王的长子安归睡在一张床榻上?”“啊!真的吗?”顿时掀起轩然大波。
“太后她老人家被气得半死,下令将安归王子打入大牢,王后软禁寝宫没有诏令不得出入,一日三餐按时送……”
午后金色的阳光如同美酒。树叶的颜色越发变得深沉了。有些黄色又有些褐色,活象有个看不见的隐形画师趁着享受日光浴的楼兰王女闭着眼睛打盹的当儿把它们变成一个个火把,在纹丝儿不动的阳光里纹丝儿不动地矗立着,没有一片树叶在飘拂。
“公主。”头戴尖顶毡帽的栗发侍女走到海珑麟的矮床旁边,微微弯下腰,毕恭毕敬行抚胸礼。“你回来了。”海珑麟睁开眼睛,伸手捏起大理石桌子上的银晃晃的戳瓜叉从瓜果拼盘里叉东西吃。
嗯,叉到是西域名产白蜜瓜块。吃白蜜瓜的过程就是一种美的享受。轻轻咬上一口又脆又甜满口清香。而且吞咽下肚时那一丝丝丝冰凉的气息弥散在喉咙里久久未散去仿佛置身于冰天雪地之中感觉简直妙极了。“情况如何?”她斜睨栗发侍女一眼,再咬一口白蜜瓜,悠然问。
“安归王子一直被关在大牢里,摄政王没有放他出来的意思。”侍女话音未落,海珑麟打断她的话,“他才进去几日就想出来?”“我问的是他现在在牢里过得怎么样。”
侍女说安归拥有自己舒适的牢房,他不仅可以要求厨师做他喜欢的菜品,而且穿着也和平时一样精美高贵。午后可以放风还可以摆弄一些乐器来打发时间……从这些现象来看安归根本就不像是一个数罪并罚而被打下大牢的犯人。但这优待有限度,譬如没有自由,不能随便与外界联系,所有王公贵族都不能去探监。
“哼。”海珑麟心有不甘,想象着安归惬意的模样,狠狠把戳瓜叉拍在桌面上,“王叔无法下狠手啊。到底是亲生儿子。安归那个下三滥的东西,还捡了个大便宜。”
“安归王子毕竟是王族身份, 被打入大牢自然会比其他囚徒有地位啊。”栗发侍女安慰海珑麟, 此时恰好在宫里游走探查真相,无意路过公主寝宫门口的苏尔碧听见海珑麟这样说:“不行。必须得想个办法。”“剥夺他的一切优待,让他光脚蹲大牢!”
“啊。公主?安归可是你的堂兄弟,你害他被打入大牢还不死心?”
“笑话。我虽庶出,好歹也是楼兰王室直系的公主,却被一个旁系王子踩在脚下欺负,此仇不报让我尊严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