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会儿吧,大将军!”苏罗漓悠然地说一句。笺摩那急得像有无数只蚂蚁在啃咬般无法安坐,绕着侍医苑中央的大树转起来。苏罗漓却稳坐如山,盘腿坐在厚实的波斯地毯上捧着石臼“笃笃笃”地捣药。
“该死的,安归,这个该杀千刀的东西尽给老子惹麻烦!”笺摩那双手背后,怒气冲冲骂道。
“事已至此,你骂死他也无济于事。”苏罗漓边捣药边抬头看他,一本正经地说:“问题是太后命令你去查找那个诱骗安归出门的信差,你该如何应付?”
“找一个人还不容易吗?楼兰有多大?要找一个人还不容易吗?”笺摩那心烦意乱冲着苏罗漓吼道:“先搜查王宫,王宫里没有,肯定是跑到宫外去了!”
“问题是我不能找。”“国王还躲在西城区呢,万一打草惊蛇……军事贵族连同摄政王一族几十口人全都得下炼狱! ”“你以为你不敢找,”苏罗漓将手中的石杵塞进臼子里,满脸嘲笑:“国王就不会知道?悠悠众口堵得住吗?”“那你说。” 笺摩那摊开双臂呈现出一副悻悻然的模样:“我到底该怎么办,找与不找,国王和太后两边都难应付。”
既然太后下了命令。找是肯定要找的。苏罗漓放下臼子,左手撑着下巴,右手按在毯子上缓缓敲动, 修长的眉毛微皱。眼神深沉似是幽谭般,“你先坐下喝杯茶, 冷静冷静。我和你从头到尾好好地分析这件事。”
“坐什么坐我坐不下!”笺摩那心情烦躁得很,看啥东西都觉得不舒服,心里闷得发慌,拼命想寻找一个出口, “大将军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坐在树荫里吗。”苏罗漓依旧不紧不慢地发问。笺摩那耐着性子问缘故,苏罗漓张口吟唱几句诗歌:“我总是把炙热的脸庞藏在凉气沁人的树叶和草丛之中,让烦躁不安的心情冷静下来。”
“……”
“坐下吧。大将军!你再急躁下去, 就算挖地三尺也挖不出罪魁祸首的!”苏罗漓拍两拍地毯暗示护国大将军入座, 然后寒暄着让弟子过来奉茶。笺摩那无奈,他虽是军事贵族出身但书读过不少,固然能理解苏罗漓的诗歌的含义:做任何事都要心平气静,做任何事都要沉着冷静否则走到哪里别人早都骂你是傻子疯子。
“好吧你可以说了。”他在苏罗漓旁边盘腿坐下洗耳恭听。“首先大将军你相不相信王后和安归私通这件事。”苏罗漓问。
“我哪儿知道他们。”笺摩那含糊地回答一句,感觉嗓子有点痒八成是犯烟瘾索性拿出随身携带的银烟管,“来点烟草。”苏罗漓点点头欣然允诺。
“行。恰好我也有些想吸烟管,干脆陪着你一起吸。 ”笺摩那没吭声只顾将麻药塞放入烟管,然后将烟管狠狠塞进没有长胡须的嘴唇里猛地吸进一大口片刻缓缓吐出。苏罗漓觉得他这模样特别迷人,忍不住打趣地说:“听闻吸烟管的男人通常都有伤痛。换言之 ,也就是有伤痛的男人才喜欢吸烟管或者吸烟管始于伤痛。那么吸烟管的男人就应该是涅磐的凤凰在阵痛……撕裂……在呐喊中重生。选择吸烟管也就等同于选择这种毁灭的凄美。”
“呵呵。”笺摩那干笑几声,“照这么说楼兰所有的男人都有伤痛,包括你喽?”
“男人也是人。男人也会受伤,谁都有伤痛这不奇怪。”苏罗漓盘腿坐着很悠闲的样子,烟管吸得津津有味,他先对着烟吸上一口气再把嘴唇向上一卷然后吐出一个个漂亮的烟圈儿,那些烟圈儿打着旋儿缓缓上升。此刻他的表情安祥而满足,像是在赞叹自己吐出的艺术杰作又像是刚享用完美味佳肴后在细细品味。
笺摩那不耐烦说少废话言归正传吧。“ 你实话实说你到底相不相信王后和安归私通这件事。”苏罗漓追根问底,笺摩那不耐烦地说:“匈奴婆娘就算要找男人私通也不可能找安归这样一个没权没势的旁系。傻子都知道。”
苏罗漓又问:“可为什么她和他偏偏躺到一张床榻上被撞个正着呢?”
笺摩那思考片刻,说:“应该是某人故意设计的圈套。 按照安归的说法,我推测他很可能是被诱骗出亲王宫邸, 趁其不备打晕之后偷运到王后寝宫。”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苏罗漓诡秘一笑,问“你觉得是谁干的。”
笺摩那回答不出来,苏罗漓告诉他,“看来你真不知道近几日宫里发生过什么事。”
笺摩那好奇地问:“昨日发生过什么事?”
苏罗漓边吸烟管边说:“昨日王后违抗你的禁令,自己跑到太后面前胡言乱语,她认为安归散布流言并非空穴来风,你和凤卿公主有私通之嫌。” 没想到这个死婆娘搞这么一出 ,妄想把谋害国王的脏水泼到老子头上,笺摩那差点气炸,“真的?太后相信吗。”
“太后相不相信这还真难说。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王后纯粹自作聪明。她满以为抓到你的把柄可以扳倒你,却忽略了其说辞已经触碰到楼兰王室的底线,可不是么,凤卿公主是太后的亲孙女,再怎么污糟也轮不到她一个匈奴女人来嚼舌根子吧,让太后颜面何在?”
“难道是太后设计的圈套?”
“傻瓜。楼兰公主是颜面,楼兰王子就不是颜面吗 。你觉得一个在宫里活了几十年的老妇人如果要设圈套惩治王后,有必要拉着楼兰王子一起?安归也算是她的孙子。”
“不是太后干的。那会是谁。”笺摩那自言自语一句,突然愣住。脑子里灵光毕现恍然大悟:“难道是她?”
“嘿嘿嘿。”
“明白了。是她。对。一定是她。以她那坏脾气,不搞个天翻地覆才怪!”笺摩那说罢意欲起身但忽然想到什么,不得不重新坐下命令苏罗漓:“你去和她说道说道。”
“我去?”
“闹成这样,我的名声都臭了,还方便去找她吗?我得避嫌啊。”
“找她?她承认不承认是她设的圈套又有何用? 你要找是一个能帮助你过国王这一关的人。不需要我多说了吧,大将军?”
“快来看啊快来看,多好的肥羊!”艾葳蕤一如既往来到集市采买食材正值烈日当空,靠近活畜交易区域时老远就看到大片人欢马叫喧嚣杂乱的场面。一辆接着一辆的马车、胡杨木手推两轮车从她旁边使过,满地泥泞加上道路两旁成排成行挤成一团的牛羊还有毛驴和骆驼等牲口,眼望不到边,壮观的场面令人震撼。
每日有成千上万头牛、羊、马、驴、骆驼等牲畜被拉这里进行交易,延续吐火罗人的传统。卖主通常天蒙蒙亮就四面八方把牲口赶来在固定地方圈好然后等待买主来挑选。
艾葳蕤首先穿过牛市。只见一头头牛被整齐的拴在一列列的铁架或铁(桩上,等待看上它们的买主。她提着篮子穿行在密集的牛群中,随手摸摸这头老牛、拍拍那头小牛,穿过牛市便是羊市。凉棚下之下一只只温驯的羊已经头挨砸额头被绑着排队排得整整齐齐迎接着买家。吐火罗人买羊时喜欢先掰开嘴巴看看牙齿,顺着尾巴使劲掂掂,双手将其托起抱抱,觉得满意便谈价若是成交伸出右手握握——这流行于整个西域的买卖谈价方式,买卖双方在宽大的袖管中握手,也有人则直接握手,用手指报出各自的理想价格,整个过程无声而充满智趣, 双方均全力以赴。在袖管里达成交易的人用金银钱币付款,而用手势谈不拢的人会忍不住大声议价,吵吵嚷嚷互不相让。他们问价,谈价,压价,成交根本不用说话全程依靠手势进行,每个手指都代表数字各异即便成交,旁人也不知成交的价格。
卖家看牲畜的牙口再摸摸其身子骨,是为了辩识年龄及健康程度。羊的种类各种各样,有山羊,绵羊,大尾巴羊等。买卖之前,卖家要为其剪毛。而用绳子将它们的头套给套严实并头头相对排列整齐是防止它们四处乱跑,晃眼望去,尘土之下这些被限制自由的家伙一只只倒是安于现状,当值正午时分,碰上卖家高兴的话,它们还可以享用嫩草。
“瓦施哈,不要玩了,快点过来给老子帮忙!搞定这头肥羊!”如此热闹的市场自然也会吸引不少小孩,他们有的一看就是经常跟着大人来牲口,对周围都很熟悉还是得力帮手呢。原来买家买到自己满意的牲畜之后,便会将它们带离巴扎,不过有时候这却是一个比较费劲的问题例如这个棕发男人挑选了一只健硕的大黑羊。可大黑羊却一点都不买新主人的帐,发脾气咩咩个不停,死活不肯跟着走,男人只好自己在前面用力拽着,男孩也在后面使劲推着羊。一大一小和新买的黑羊正在尘土飞扬中相互较量力气。
“嗯嗯,什么东西这么香?炖羊蹄子?”艾葳蕤使劲抽着鼻翼,终于被随风飘来的阵阵食物香气吸引到了散布在集市周边那些地道美食铺子里,烤羊肉串,烤全羊,馕坑烤肉,羊羔肉,炖羊肉,红柳烤肉,羊肉揪片子,手抓羊肉,馕包肉,清炖羊头、羊蹄等等。她死死直盯着锅里炖着的羊蹄子。楼兰最具原始风味的一种小吃。制作十分简单取新鲜羊蹄,烤去全部羊毛,刮洗干净,去掉羊蹄壳后,放入锅内不加任何佐料煮至肉能离骨为止。然后捞出放凉至皮不沾手,蘸盐即可食用。仿佛整个世间在姑娘眼中只有羊蹄子的存在。那弥漫的香气,勾引着她肚子里的馋虫让她不由自主地流下了口水,不时吞咽着。
“想吃吗。”
“……”
“可以,但你不能吃。”
“什么意思?”
“谁都知道粟特人特矫情。吃食比吐火罗人挑剔得多。杀杂七杂八什么草都吃的羊违背拜火教的教义不是吗。”
艾葳蕤回过神来扭头看见一双蓝得纯粹且蓝得透明仿佛集齐了世间所有灵魂的灵性,深邃迷人的美丽眼眸注视着自己, 气呼呼地骂了一句:“你才矫情!”
“且慢。”苏罗漓站在后面交代说:“回去帮我替我给王子带个话。我有要紧事找他。” “你有要紧事与我何干。”艾葳蕤没好气地说“你不知道去府邸找他吗非得劳烦我去给他传话?”
“与你何干?这种冷漠无情的话要是被护国大将军听见, 当心他第一个拿你来开刀!”
“呵呵呵。明白了。”艾葳蕤甩着篮子走回苏罗漓跟前嘲讽道:“你们惹祸了,对吧?所以只能像贼一样偷偷摸摸!!”
“我没空跟你扯闲话。” 苏罗漓掏出几块金币拿起艾葳蕤的纤纤玉手将金币放在其掌心上一字一顿地说:“立马回去带个话给王子,就说事危急。我要找他谈话。”正好够买两盒香粉。艾葳蕤掂了掂金币果断收入囊中,估摸着该怎么花,刚走出几步又听见苏罗漓在后面说:“且慢!”她不耐烦道:“又怎么了!”
苏罗漓盯着她的眼睛:“我没说完呢。你就走了。”
艾葳蕤问:“你还想说什么?”
苏罗漓笑道:“谈话得找个地方吧。难道站着谈?”艾葳蕤问:“那你想找什么地方和王子谈话。”苏罗漓不假思索道,“在西城区找一间茶铺最好是距离府邸远一点的。”
艾葳蕤说:“好吧。”苏罗漓伸手做出请的动作:“走。”“什么什么!”艾葳蕤见状反而后退一步,睁大眼睛:“我和你一起?”
“废话嘛。 你带我去找茶铺然后我在茶铺等你去给王子传话,让他过去和我见面。”苏罗漓看着姑娘不大自然的脸色从中识别出别扭、犹豫,抗拒和惊惶的混合液,“怎么?你好像很害怕我似。我能把你吃掉不成。”
“我……”
“噢。明白了。因为上次的事?依然后怕着呢?”“放心吧。你现在就是想看见安归王子也看不见了。他已经被摄政王打入大牢。”
“我才不怕他呢。”艾葳蕤揉着拳头,得意洋洋道:“自有嫡公主给我撑腰!”
“你都知道了……。你平时是不是很喜欢偷听别人说话。”苏罗漓盯着她意味深长地说:“悉悉索索一点也不可爱。”难怪黎帕那说他可怕什么事都瞒不住他。艾葳蕤心想着,顶撞道:“少废话带你去找茶铺你去不去?”
“去。请吧。”
“我们粟特人的茶铺分为两种,一种上乘,一种普通。你想去哪一种啊?”
“王子不会讲究这些。普通就可以。”苏罗漓与她肩并肩同行,偶尔扭头看着那些耐于储藏的不同种类的梨、苹果和石榴等水果一堆堆、一筐筐地堆放在路边,光洁的表皮水灵灵的诱人得很呢。尤其是正中间横着一刀切开的蜜瓜从断面看上去瓜瓤黄澄澄的新鲜极了,一股香甜的气味喷鼻而来可谓色香味美但最抢眼的要数葡萄干。翠绿色、琥珀色、黄中透绿的、紫黑色的皆有林林总总羡煞人眼以及西域盛产的巴旦木、野核桃、无花果、杏干杏仁蜜枣等,他们漫步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之中仿佛置身于欢腾的旋涡,吐火罗人头戴尖顶毡帽,其他外族女人则装扮各异有的梳着两条粗大的辫子自然垂在胸前,有的头戴着花纹繁复的纱巾并且向后挽着,男人则有的戴白绒帽或戴深色椭圆顶高帽,摩肩接踵,各种语言的叫卖声讨价还价声交织在一起为集市增添了热闹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