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神啊,你看。那小子注视黎帕那的眼神充满了“爱欲”! 妮妲躲在门外窥视情况许久,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黎帕那是她辛苦栽培多年的摇钱树呀,她心里大骂苏罗漓这个杀千刀的家伙要断了自己财路。不行。必须得想法子阻止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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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论完音律由于天色已晚,黎帕那挽留苏罗漓去客房歇息,然后回到闺房拖出那个藏在角落里的重新用生羊皮包裹好的假人。
她掀开黑布。假人身上已画满了奇形怪状的文字和符咒,从头到脚还插着许多缝衣针。魔说每逢月圆之夜在假人身上插针直至插满一千根就可以吸收来自地狱的黑能量诅咒仇家。她便使劲往假人身上插针,边插边恶狠狠地下毒咒:国王,老不死的东西, 断子绝孙。断子绝孙,断子绝孙……
“黎帕那!睡了吗。”妮妲寻到闺房发现家姬没在,又辗转寻到织房,看见她正若无其事地坐在长方形织架前编织地毯。
织架上面竖挂着十四股白线作为地毯的底线此外还有红黄黑蓝橙灰等十几种颜色各异的线团,华美复杂的图案在编织时需要用到十余种甚至几十种不同颜色的线然后根据事先设计好的图案把这些线按不同经纬度编织成一块栩栩如生的地毯。
波斯地毯闻名于世,西域诸国将其视若珍宝,图案从政治、宗教到飞禽走兽花鸟鱼虫几乎无所不包;编织技艺从立体编织、镂空编织、双面地毯等应有尽有。
波斯地毯在原料、色泽,图案和编制技艺等方面的要求都极为严格。对于织工而言,编织一条手工波斯地毯要从七八岁开始学起直到适婚年龄才能完全掌握 。但即便是熟练掌握,也得花上十四至十八个月才能完成一块地毯。地毯用料极其讲究通常从丝、绵和羊毛等三种材料中选取,丝用得越多就越贵重。染料从天然植物如石榴皮、核桃壳、茜草、木樨草等等这样提取,据说能保持颜色经久不褪。
妮妲看着黎帕那的手指飞快地在羊毛或真丝线间翻飞,“咯咯咯咯,不出半个月功夫你的技艺长进不少啊,果然没让我失望。好好学吧,日后我会教你更多的编织技巧。”
黎帕那闻到一股辛辣、花香与木香交织缠绕的怡人香气,更多绚烂的玫瑰和茉莉芬芳幻化于珍贵的红花和天竺香附子营造的独特芳香之中,挚动人心的清新灿然绽放 ,这是妮妲自己调配的香水,撩人心绪的幽雅芳香宛若一帘轻柔的纱幔温婉地覆盖着肌肤。“我这香水如何?”
黎帕那头也不回地说:“还好。”原来波斯男女均极讲究化妆,美容是一种新兴行业。每个波斯人可说都是香料行家,喜欢研制各种各样的香料。
妮妲听到家姬的夸赞,高兴得心花怒放,喜悦飞上眉梢,两只大眼睛笑得像两只弯弯的美丽的月牙儿。“你最近调配了什么香水?让我也闻一闻。”
黎帕那回答说没有,妮妲无所谓,反正到访其闺房的真正用意不是因为香水不是因为地毯。“我跟你说啊,香料不能调制得太香,花儿也不能太香否则肯定会引来狂蜂浪蝶的骚扰。”“比如说今日这个小子。”你和他怎么认识的?”
“今日才认识。”黎帕那如实将自己在南城区遇见苏罗的情形告知,“他说他懂得香料。”
噢?敢情早有预谋,以香料为幌子故意套近乎。妮妲得知后更提起警觉,迫切想知道家姬的想法:“你觉得他怎么样。”
黎帕那坦然地回答:“不知道。”
不知道。我才不信。妮妲认为她没有说实话,冷笑一声,“我觉得他脸皮特别厚我都说明你已经订有了婚约,他还死赖着不肯走。”
黎帕那没吭声:“……”妮妲继续旁敲侧击:“黎帕那你还年轻。阅历尚浅。我得提醒你。吐火罗人的想法和我们粟特人不一样,比如说纳妾,粟特人必须要得到正妻同意,吐火罗男人则任由自己做主,他们讲究男尊女卑。”
“吐火罗人看待女人像衣服, 破了就补,烂了就扔。”“一个人一辈子不可能只有一件衣服,对不对?有很多件换洗。女人只能是男人的附庸,男人可以有多个妻妾反而女人一生只能守着一个男人过活,并且还要和众多女人分享,假如这个女人不受男人的喜爱,那么她就要在别人的冷嘲热讽下苟且活着。”
“他喜欢你,他对你好又如何,你能保证他一辈子都这样对你好吗?”“我认为你必须得慎重才是。”
“看他的衣着打扮, 身份地位应该不低。什么千娇百媚的女人他没见过?花无百日红!等你像我这样年老色衰,” 说到这里摸摸自己那张保养俱佳, 光洁红润的脸蛋儿:“有朝一日他厌烦你了怎么办?身份地位越高的人就越是薄情寡义!”
黎帕那眼皮微动, 长长的睫毛也跟着颤动仿佛蝴蝶扑扇的翅膀,敷衍道:“这些道理我都懂。有善神在天上看着。”
“那就好。那我就放心了。”妮妲听到她这么说,压在心中多时的石头才终于落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你早点歇息啊。”
妮妲打开房门要出去恰好撞见站在外面聆听许久的管家坎吉。她不予理会直接沿着水池边长长的走廊往下走,边走边用手指戳戳走廊两边站立着一排灯柱,灯柱上雕刻着翩翩起舞的粟特舞女图案花纹。
坎吉跟在后面看着她那副巴比伦紧身螺旋卷衣包过得丰腴饱满的身体,走路时屁股一扭一扭看上去像 一个得意洋洋的胜利者?“夫人。方才听你说话的意思,是不希望他们交好吧。”妮妲悠然地回答:“我说的是事实。”
坎吉反问她,“ 知道黎帕那带回来的这个人是谁吗?”妮妲哼了一声 ,管他是谁,老娘没兴趣。坎吉自问自答:“此人就是楼兰王宫的首席侍医,据说医术相当高超,没准,他能治好黎帕那的病。”
“治病?我看他是别有用心!”“坎吉你是家里的老奴,岂能胳膊往外拐?” 妮妲得知苏罗漓的真实身份也无动于衷,反过来训斥管家道:“我抚养黎帕那这些年的含辛茹苦,你统统看在眼里,我教她读书写字,教她琴棋书画,我容易么?现在应该是黎帕那好好报答我的时候,突然有人冒出来想断我财路,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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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迷糊糊睡至三更天。漆黑的天幕没有一丝月光,乌云阻碍了所有光线来源。 风就像一只饥饿的猎鹰,不停在树林间徘徊着寻找食物吹得树叶唆唆作响,庭院树林中屡屡传来猫头鹰低沉恐怖的呜呜叫声。
苏罗漓躺在床上静侯至“咔咔咔”的声音出现立马坐起来估计得不差的话…… 他起身打开窗探出头观望,夜色之中树木仿佛蒙起黑纱,“咔、咔、咔”影影绰绰间果然有一抹熟悉的影子在林间穿梭。
果然。她又出去了。苏罗漓抓着窗框自言自语道。原来通过白日的交谈。他早就发现这个粟特姑娘患有失心疯,而且疯得还不轻。估计得不差的话,可能有幻听幻觉和妄想的异状。她心里有个狂魔在作祟。所谓身病好治,心病难医 。对付她心里的狂魔恐怕有些棘手。
诶呀。莫名其妙发慌。苏罗漓沉思着轻轻关上窗,捂住发慌的胸口,瞬间涌现一种不详的预感——今晚要发生大事,兴许是比黑甲人斩杀匈奴人更严重的大事!
乌云渐渐散,开昏暗的月光将整片树林都染成一片诡异的银白。更是在静谧的黑夜之中显出令人战栗的阴森。南城区驿站附近,黑甲人杀掉了第三个匈奴人,弯刀割破其喉咙放血,刺穿其小腹,白刀进红刀出,血红色刀尖从肚皮上穿出来仿佛是死神狞笑着的脸。
七年。二千五百多个日日夜夜。她无数次回忆起那座富饶美丽的村庄,想起在□□声中痛苦挣扎的母亲,她的眸底深处散开无数道凌厉的光芒,记忆碎片如雪花满脑海飞舞,又如同线穿珠子般重新组合拼凑出七年前那幅匈奴人残暴洗劫屠杀的惨烈场景重新浮现在眼前:矮房林立绿树成荫宛如田园牧歌如画般安宁祥和的美丽村庄几乎变成废墟, 血流成河烟火弥漫,大人小孩此起彼伏的惨哭声在耳边回响……
他们是畜生他们没有人性!但凡是一个有血性、有自尊的人,绝不能容忍这种奇耻大辱!黑甲人瞳孔逐渐放大直至变成一汪深不见底的镜子将匈奴人如野兽般狰狞的面孔吸入其中激起一络络血 红血红的波纹。
七年来, 仇恨数次像怪兽般吞噬她的心,使她不思饮食坐立不安:我的仇恨和怒火在地狱里燃烧,总有一天会冲出地狱焚化世界,焚化这肮脏的世间,焚化匈奴这个肮脏低劣的败类种族!
父亲,母亲,当年在你们的墓地前我曾经割破手指发过毒誓有朝一日我要亲手砍下匈奴人的头颅来拜祭你们还有那些无辜惨死的村民。
你们看见了吗,我为你们报仇了!仇恨再次疯狂吞噬着黑甲人的心,静淡如海的眼眸仿佛失去焦距,亮晃晃扑腾着火焰好似两支射出去的火箭猛烈射向匈奴人尸体恨不得将他烧成灰烬!她高高举起鲜血淋漓的弯刀,劈下匈奴人的头颅,瞬间,焕发青焰般的锋利寒芒的刀锋被一股力量遏住被迫悬在半空中。 她回头看见是尉屠耆,他怎么在这里?
“黎帕那。住手。不要……”尉屠耆的右手死死地握住刀锋,鲜血如泉水从指缝间喷涌而出,“匈奴人是杀不完的!”
这话什么意思?敢情他和匈奴人有来往?他在帮匈奴人开脱!
“杀掉他!”魔在黑甲人耳边气急败坏地怒吼道。“多管闲事。滚开!”她却极力遏制住魔的力量,脸色涨红,嘴唇变得骇人的铁青,声音异常生冷:“要不然我连你一块杀!”
“你到底在想什么?”他忍受着刀锋割肉的剧烈疼痛,“快收手吧否则……”
否则什么,否则你要跑到国王面前去告发我?她耳边仿佛又响起七年前匈奴人的嘶吼:“王后说楼兰公主就藏在这座村子里,男的全部杀光女的全部抢光。一个活口都不要留!”在她两只耳朵间荡来荡去犹如蝼蚁在啃噬她的心啃噬得千疮百孔、 鲜血淋漓。
你要跑到国王面前去告发我。你知不知道当年匈奴人追杀楼兰公主的事?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他们在践踏楼兰王室的尊严!他们踩在你们这些王公贵族头上嚣张跋扈、作威作福,你自己作践也罢。可一村子无辜的人为此白白葬送了性命,你胆敢阻挡我复仇?你血管里不配流楼兰人的血,不配做楼兰人!
谁也别想阻挡我的复仇之路! 她的眼白布满血丝,喉咙里发出逐渐由低而高的吼叫声: “匈奴种!你以为我不敢杀你是不是?” 她完全被他给激怒了因为在她眼里,阻挡复仇的人就和毁掉她一切的匈奴人一样活该千刀万剐!
黎帕那浑身血液像煮得沸腾的水般带着一股不能忍受的蒸蒸怒气 ,流到握紧刀柄的手指,洁 白的牙齿执拗地咬着铁青的嘴唇,就像是一头困守洞穴已久急于突围绝境的母狼准备把自己碰上的任何障碍物都撕成碎片。
她蓦地将弯刀从他手中抽出,刹那间血花飞溅至树叶上 ,尉屠耆眼前白光闪过,左胳膊上有一道冰凉的感觉滑过胸口禁不住打了个冷颤,不由自主地后退几步撞到树干上,胳膊肌肉缩紧接着大股液体汩汩往外流,伸手一摸红红的……血!
尉屠耆捂住胳膊错愕地看着眼前这个杀气腾腾变得判若两人的姑娘,甚至连眼神都格外陌生;让他似乎感到对方根本不是一个十三岁的豆蔻少女。其稚嫩表皮里面包藏着某种未知的可怕的东西——包藏着一个险恶的魔鬼。
想告发我,想做梦!去死吧!杀红了眼的黑甲人再次往他胸前劈砍第二刀,他先是心口一震,刚开始是麻木的完全感觉不出来痛,一股精神撑着但能明显感觉到又有红色的液体汩汩流出来。他脊背紧紧贴靠着树干支撑而站,刚中第二刀没有痛的感觉就是伤口位部位一热,许久之后,周围袭来撕裂般的疼痛,越来越痛,他的身体不住地颤动,连脸上的肌肉都微微颤抖起来。
尉屠耆的脸色变得惨白毫无光彩,半边身子的衣服被染红,地上滴滴答答淌下一小摊血,捂着左胳膊的那只手也全是血。
他全身冰冷,脸上迸沁着冷汗仿佛全身力气被抽走,连嘴里发出的声音就是嗓子眼呼气游丝的那种:“黎帕那……”
匈奴种,去死吧!黑甲人第三次举起弯刀向脑门劈来之时,尉屠耆意识到自己兴许难逃一死,闭上眼睛,静静等待脑门被劈开,死神来抓走自己的一刻。然而,什么也没发生。他惊诧地睁开眼睛看见弯刀直直地悬停在脑门前,黑甲人正傻愣愣地看着他,时光仿佛被静止。
因为他方才那种无助的眼神。在黑甲人看来,像极了母亲临死前以生命中最后力气凝视着自己的那种眼神,其中似乎还隐藏着千言万语,让她内心极度震撼,仿佛又听见倒在血泊中垂死的母亲断断续续的声音,“黎帕那……不要,不要。”
母亲,对不起,对不起!一连串泪水从她错愕的脸上流下来,没有发出一点儿哭声,只任凭眼泪不停地往下流。
“黎帕那。”她第一次看清楚他的长相,雕塑般精致的面庞,透着罕有的清秀与柔美。金棕色长发在微风拂动下丝丝缕缕不住地飞扬时而贴着白皙晶莹的脸,颊时而拂过丰满红润的嘴唇,温润细腻的肌肤宛如玉石,却又比玉石温暖柔软。冰蓝色眼眸闪烁着梦幻般轻柔迷离的光彩,仿佛密密麻麻的小星星洒落在孔雀河面与荡漾着流水般,自然波动的清暖眼神交织于一体,长长睫毛随风微微颤动,带出瞳仁深处温暖的笑意。
他凝视着她就像凝视着一朵守护千年才绽放的玫瑰花,连周围的寒风都被温暖了。
“我们的相遇是上天最好的安排,你就是我今生唯一想守护的人……我爱你……我愿意在日后照顾你,包容你, 你的坏脾气,还有你的不开心都可以统统发泄在我身上……我一定做你一辈子的出气筒。”